劉工看起來倒是有些猶豫,低聲道:「找他有用嗎?」
「怎麼,你還信不到我?」喬工勸說道,「牧廠長的年紀跟你相仿,要不是得罪了領導,哪會下放到這裡。如果烤地瓜機能夠量產,林濤的地瓜坊開得越多,廠子的產量就越高,對牧廠長來說,這就是政績!」
「喬叔,我只是想要給孩子們謀些福利,可不是想幫他!」劉工不情願的說道。
「糊塗!」喬工見他還沒想明白,毫不客氣地說道,「你呀,究竟還是書獃子氣重了一些。」
他這麼一說,劉工就更是不服氣了,但出於尊敬喬工的想法,便忍著什麼都沒說。
明明是一件好事,卻在內部產生了分歧,黃工自然不想看到這種結果,勸說道:「喬叔,有啥話你就說明白,別讓我們聽的雲裡霧裡的。」
她這麼一說,正好給喬工一個台階下。
喬工解釋道:「牧廠長正處在政治黃金期,別看他什麼都不管,可我敢肯定,他沒有一天不想離開這裡,重新回到官場上。可怎麼才能回到官場上?那就必需要做出巨大的政績,要讓市裡領導看到他有多努力,才有可能將他重新調回去使用。」老人分析得相當透徹
「既然這樣,他為什麼沒有任何動作?」劉工問道。
「兩方面,一方面是廠子的情況就是如此,產量也很穩定,想要在現有情況下做出成績相當困難。另一方面就是他還沒從低谷中緩過勁來,有心無力而已。」
「那我們為什麼要幫他?」劉工也多少有些明白了,可還是有若干疑問。
「你這話就說錯了,其實幫他就是在幫我們自己!」喬工語重心長地說道,「廠子要發展,有些事情必須要廠長去做,他要是一直沉寂,廠子就只能這樣下去。而要是牧廠長振作起來,能夠用心把廠子搞活,咱們得利,他得到政績,這是兩全其美的事情。」
林濤失笑道:「喬工,鬧了半天你這是一石二鳥啊,讓我下了訂單,還幫了你們領導。」
「其實話不是這麼說的,我只是希望能讓廠子好起來。」喬工眼中滿含深情地掃視廠房,「相信這裡沒人比我更愛這個廠子,只要廠子能好起來,我願意做任何事。」
林濤頓時動容,這是怎樣的感情,才能讓老人說出這樣的話。同時他也在想,也許自己這個年代人,正是缺少了這種奉獻精神,才會看起來不夠上進,略顯浮誇。
劉工已經完全接受了喬工的解釋,可他還說有自己的擔心,又說道:「喬叔,據說牧廠長得罪的可是市委的一名常委,那麼大的官,就算咱們把廠子做得再好,他還能有機會回去嗎?」
喬工說道:「你沒看市委書記和市長都換了嗎?這對牧廠長來說就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劉工點點頭,終於不說話了,政治正方面,自己肯定不如喬老爺子,一輩子見多識廣,既然這麼說了,一定有道理。
林濤忽然又感覺有些好笑,這些人竟然在自己眼前研究氣廠子的未來,還真是挺有意思的。
「林濤,要是有時間的話,跟我見見廠長。」喬工懇求道。
「好!」
面對這樣一位值得敬重的老人的請求,別說林濤有很多時間,就算算是沒有時間,也要擠出時間來去看看。
廠房後面是一幢老舊的辦公樓,十幾年前翻新過,以現在廠子的能力,想翻新也翻新不起。
辦公樓有5層,廠長辦公室在最裡面的房間,喬工上前敲門,裡面出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進!」
喬工推開門,年代久遠的木門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裡面是一間面積不足20平米的辦公室,開門就是一個辦公桌,後面是窗戶,右手邊是沙發和茶几,左手邊則是一排櫃子,靠近門的兩個櫃子是專門用來放書的,後面的櫃子則都是用來存放文件。
牧璀璨剛過不惑之年,卻因為意志消沉,看起來足足老了十歲。頭髮梳的整齊,卻有一半都是白的,對於一個領導來說,白頭髮很影響形象。他長著一張沉穩的國字臉,兩道原本應該很精神的劍眉,卻因為主人的情緒而微微下墜,高挺的鼻樑,薄厚勻稱的嘴唇,要是能夠精神起來,也是一個很有吸引力男人。
可此時的牧璀璨實在是沒什麼精神,正值當打之年,竟然從宣傳部處長變成了駿北機械二廠廠長,同樣都是正處級幹部,可權力範圍確實天差地別。他心裡明白,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能有這樣的下場已經算是老上司能給予的最大幫助。可他並不甘心,只是想主持正義而已,又有什麼什麼錯嗎?
當然,這些話他只能埋在心底,也知道別人都會認為自己是個蠢蛋,前途難道會比正義還重要?
6人進了門,牧璀璨還在發呆,面前的書已經放了好幾天,他根本一頁都沒翻過,整個人的心神都不在這裡,跟丟了魂兒似的。
「牧廠長,我帶來了幾位客人!」喬工說道。
牧璀璨終於回過神來,一下從辦公桌後面走出來,臉上帶著無奈地神態道歉道:「實在是不好意思,有點走神了!」
喬工給他介紹林濤等人,雙方握手問好,然後紛紛坐下來。
「抱歉,今天忘了打熱水,沒辦法請各位喝茶了。」牧璀璨沒醒到廠子會來客人,自己情緒不好,在辦公室也不願意打水喝。
林濤心裡倒是有點同情他,這個年紀就被流放到這裡,要是後面十幾年都要這麼過下去,恐怕因為鬱悶,都得少活好幾年。
「牧廠長客氣了。」林濤微笑回應。
「林濤……」牧璀璨略一沉吟,突然一拍腦門,「你就是駿北的共和國好人!看我這腦袋,竟然沒想起來。」
林濤倒是有些意外,以他的狀態還能記得自己,真是相當不容易了。
喬工見廠長半天也不進入正題,不得已說道:「廠長,我們接了林濤的訂單,要是能夠順利投產……」
他還沒說完,牧璀璨就打斷道:「喬工,你是知道的,我是搞宣傳出身,生產方面我不懂,這些你們看著辦,只要能增加廠子的效益就行。」從他的話也能聽出來,確實是很頹廢,當著客人面竟然不願意談生意。
「牧廠長,林濤的訂單對廠子來說非常重要,這事必須要你親自拍板才行!」喬工耐心說道。
「多少訂單?」牧璀璨終於意識到自己的職責所在,開口問道。
「暫時還不清楚!」喬工說道,「目前產品還都在設計階段,明天我會組織人進行試驗品生產,然後再調試。」
「多少量都不知道,不是跟沒有一樣。」牧璀璨又失去了興致,搖頭道,「林濤,我知道你自己經營地瓜坊,可說句實在話,我並不看好咱們的合作,你無非是想要定制烤地瓜的工具,不是我打擊你,你就算在全國開了連鎖店,又能在我這裡下多少訂單呢?」
「這個我不能保證!」林濤微微一笑,牧璀璨現在正事事業低谷期,情緒不高也可以理解,更何況答應下來也不是為了他,而是看在這些人對廠子的深厚感情上。
「所以我說,這事還沒譜呢,現在談為時尚早。」牧璀璨擺擺手。
他這麼一說,喬工就急了,大聲道:「廠長,你怎麼能這麼說,林濤是我們好不容易才留下來的客人,你這麼說不就等於把他往外推嗎?」
牧璀璨立刻顯得有些不耐煩,搖手不想聽喬工教訓,說道:「我說了,廠子怎麼運行我不管,你們看著辦,我是搞宣傳的,不懂經濟!」
「可你現在是廠長,你就要負起職責!」喬工霍然起身,激動地說道。
「職責?你跟我談職責?」牧璀璨也變得相當激動,起身說道,「我當初倒是盡職責了,可那又怎麼樣?我才40歲,剛剛40歲,本來是有機會再進一步的,你明白40歲的副廳意味著什麼嗎,官場上的事你懂嗎?」
牧璀璨因為情緒激動,臉漲的通紅,脖子上的血管都鼓了出來。
「可是,就因為他媽的為了所謂的職責,我來到了這裡,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意味這我被放逐了,從此以後遠離官場,頭頂著正處級的級別一直在這裡終老!」牧璀璨粲然一笑,「多麼可笑,我盡職盡責反倒要被放逐,既然這樣,我為什麼還要盡責?我不參與廠子的經營,已經是我能做出的最佳選擇!喬工,你不要逼我,否則,我把這個廠子都給你搞黃了!」他用力揮著手,大聲吼道,情緒相當激動,可見心裡有多少怨念。
眾人一陣沉默,而牧璀璨則是頹然坐在椅子裡,雙手摀住腦袋,痛苦地說道:「抱歉,我情緒激動了,不應該說這樣的話!」
好一會兒,他才抬起頭,知道自己剛才的話一定會傷到喬工等人,主動道歉:「喬工,劉工,黃工,我剛才語氣不好,你們別往心裡去!」
喬工也聽說過他的事,好心人沒有好報,心中有怨氣也很正常,同情地說道:「廠長,這些話你應該早說出來,憋在心裡久了,人會生病的。」
牧璀璨苦笑道:「我現在就生病了!」他指指心口窩,是心病。
林濤忽然笑道:「牧廠長,心病還須心藥醫!我想,你既然有怨氣到現在,就說明你一直認為自己當初做的事情是對的。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努力去證明呢,躲在這裡自怨自艾,哪怕是一直到退休,又有誰知道你是對的呢?在他們眼裡,你只是一個失敗者!」
牧璀璨死死地盯著林濤,他這番話實際上是帶著羞辱性質,甚至可以說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想要證明自己是對的有多難,別人不知道,自己卻很清楚。
可轉頭又一想,自己這樣沉寂下去也總不是辦法,如果真有一天可以證明自己是正確的,哪怕是死也無憾了!
響鼓還要重錘敲,不過牧璀璨也不會因為林濤幾句話就重新振作起來,盯著林濤好一會兒,才沉聲道:「你有什麼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