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可以恣意大笑,但是有人連笑也不能自主。
密室中,吳陰天戰戰兢兢地跪在玉座下,等待著柳飛揚的雷霆之怒。畢竟辛苦得來的玄魂劍和意外俘獲的伏魔刀,在同一時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牢中的飛鳥不見了蹤影,柳林中暗衛死傷一地,其中的幾個精英也損了性命。這口氣讓柳飛揚怎生吞得下,他默默注視著吳陰天,一語不發,彷彿是暴風驟雨來襲前的寧靜,靜得都能聽到玉扳指摩擦皮膚的微響。
吳陰天把頭埋得很低,他想把內心深處的恐懼,一股腦地都掩藏進石磚的縫隙中去。
沁兒捧來了七寶香爐,淡紫色的煙從鏤孔中升騰散發,繚繞的輕煙在陰霉的空氣中如絲綢般地化開,詭異的奇香充斥著整間密室。本用來安神定息的香餅,卻添加了幾種惡瘴毒物,只用了一盞茶的工夫,那毒煙的威力便在吳陰天和沁兒身上起了效果。
毫無痛楚,只是鑽心的癢,好像有無數只螞蟻的觸角在騷動腳心。吳陰天跪立不住,一邊討饒一邊叩首,他不敢大笑出聲,唯有小聲的哼唧,卻又像是在哭。
沁兒則乾脆哭了出來,又梨花帶雨地咧著嘴笑,嘴裡烏嚕嚕地像含著熱茄子:「請主上……呵……饒命,呵呵……沁兒知錯。」
「你們現在是不是很開心啊?」柳飛揚慵懶地靠上獸皮的座背,纖細修長的手指在香爐上方漫不經心地撩撥著淡紫色的煙霧。
「不,呃……不是。」吳陰天回著,雙手雙腳都不知道放哪裡,活像台上的扯線木偶遇到不會耍動的技師。
「不是?」柳飛揚並不覺得鬼面的表演好笑,而是拉低了聲音:「不是的話,那天晚上你去了哪裡?」
「我……哈哈……」吳陰天笑得答不出來,陡見柳飛揚隨手拋出一顆解藥,眼光瞬間雪亮,然而,那顆解藥卻掠過他的頭頂,落入了沁兒的手心。
「沁兒,你替他說!」柳飛揚命令。
沁兒吞下解藥,登時解了奇癢,忙磕頭謝恩,抬頭見玉座上的人倚著扶手,身子前傾,「沁兒,你現在可以說了麼?」
「回主上,鬼面他當時就在這間密室。」沁兒立刻跪地。
「哦?」柳飛揚指尖的扳指一滯,眸中淡黃色的光亮了起來,「外面天下大亂了,他在密室裡做什麼?」
這句質問,如冰一樣的冷,如刀一樣的利,一抹淡淡的粉紅猛地躥上了他白皙的面頰,那是柳飛揚難得一見的憤怒。準確地說,柳飛揚為此事氣急敗壞了,憤怒無處發洩,鬼面正好是一個發洩的途徑,他狠不得將鬼面像肉餅一樣,在爐灶上煎炒烹炸。
沁兒本在猶豫,但看到那束淡黃色的光射向她時,立時被那光芒所震,定了決心,「鬼面他在喝酒。」
沉吟、憤怒、克制,柳飛揚說不出話來。他的手指撫上了那個七寶香爐,怒火便如爐內的火苗一般在體內燃燒。驀地,他握住香爐腿,抬起來,金眸瞄準了鬼面的額頭……忽又眼神一亮,他運了運氣,又將怒火壓制住一分。下一瞬,柳飛揚又暗暗調了一口真氣上來,終是將香爐的腿緩緩放下,用手指在香爐腿上狠狠一掐。
發怒,那不是柳飛揚的作風。
「好,真好。」過了良久,柳飛揚雙手相合,但他只拍了三下,吳陰天的心就跟著天上、地下、人間轉了三圈。
瞧著那張惶惶而又猙獰的面孔,柳飛揚忽而漾出了一抹詭秘地笑:「真看不出來,你這麼愛喝酒。」聞得這個「酒」字,吳陰天登時抖如篩糠,默不敢言。
柳飛揚一甩髮尾,朗聲道:「好,既然你這麼愛喝,今日主上就陪你喝上一杯。沁兒,端走七寶香爐。另外,再拿上一罈陳年佳釀,就拿……」他揮揮手指,「就拿上次埋在花圃的那壇好了。」
「花圃那壇?」沁兒心悸,「那罈酒裡可是滴入了番麻之毒的,難道主上要……」
「還不快去!」柳飛揚有些不耐煩地瞪了沁兒一眼。
「是。」沁兒應聲退下,不大工夫,便搬來了一個古瓷酒罈。壇身上還沾著少許新泥,覆著些花草的香氣。柳飛揚見了這酒,滿意地笑了笑,與吳陰天道:「你可知道這酒,名曰西域紅唇,是西域王族才能喝到的酒。」
「鬼面榮幸之至。」吳陰天的眼神木訥,剛才的奇癢雖隨著香爐的撤走而漸漸消退,但他四肢俱已疲軟。再看看那壇西域紅唇,不由心下一沉,這回柳飛揚又想出來什麼新的花樣來折磨自己?
柳飛揚走下玉座,親自揭開紅封,伸手在兩個玲瓏玉杯中各斟了一杯。酒水醇厚柔和,如紫薇花一般的光鮮,如烈血殘陽一般的火紅。
張狂一笑,柳飛揚持著玲瓏玉杯,舉杯欲飲。
「主上!」沁兒悚然驚叫。
柳飛揚向她瞟了一眼,微黃的光再次洞穿了沁兒的身心。他收回眼光,行若無事地將血紅的酒水倒入潔白的齒間。
「很清甜,你也嘗嘗。」柳飛揚向吳陰天一轉空杯,杯底的一滴鮮紅跌到了地上,迅速被青磚貪婪地吸食。
「是,主上。」吳陰天躬著身,去桌上取了餘下那杯酒,退後幾步,昂頭飲盡,竟是一滴未留。他將空杯小心的捧回桌上,恭敬地道:「謝主上賞賜。」
「你覺得這酒的味道如何?」柳飛揚扶上酒罈,挑了挑眉毛。
「此酒入口如絲,綿如雲錦,的確是上等佳品,只是回味略帶苦澀。」
「苦澀?哈哈,那是一定的。」柳飛揚伸指在壇中沾了一滴,用舌尖舔了舔,「你知道它為什麼苦澀麼?」
一轉眼珠,吳陰天處變不驚,他早就料到這酒裡面絕非那麼簡單,但柳飛揚為人恃才傲物,喜歡看到他驚懼的樣子,於是他便故意瞠著眸子,作出咂舌狀。
柳飛揚笑了笑,故作神秘地壓低聲音:「你一會兒就會知道。」他走到密室門口,駐足,突然回頭,「鬼面,你可知道錯麼?」
吳陰天一怔,立時俯首跪地,「鬼面知道,鬼面這次監護不力,失了兩把神兵,大錯特錯。」
「嗯,知道錯就好,好好享受後果。解藥這兩個月是沒有了,不過你要用這兩個月的時間把玄魂劍和伏魔刀都給我找回來,否則,我不會再如此便宜你了。」
「是,鬼面定當竭盡所能,兩月之內為主上尋回兩把神兵。」吳陰天五體投地,直至聽到密室的石門轟然墜地。
「鬼面,主上走了。」沁兒在吳陰天耳邊輕呼,伸手去扶,「你快起來。」
陰邪地目光瞄上沁兒的粉頰,吳陰天心裡一動,原來沁兒也是小家碧玉,生得端秀玲瓏,難怪柳飛揚喜歡把她留在身邊,並對她故意手下留情,莫非是主上動了什麼心思。他這麼想著,手不自覺地按上了沁兒柔軟的玉臂。
「沁兒,跟我好不好?」吳陰天站起身,收回了邪眸,眼神中生出些柔和的光來。
「你說什麼?」沁兒失驚,打掉了肩頭的那只淫手。
吳陰天雙臂一振,粗魯地把沁兒扯進懷抱,一字一頓地說道:「你跟我。」
沁兒搖動著雙肩,想掙開他的雙手,可惜技不如人,根本推不開那副堅如磐石的臂膀。那對肩膀反而得寸進尺,緊緊地將她摟在懷裡。
「你放手,放手!」沁兒猛力捶打著吳陰天的胸膛,然而,她的手卻像是砸在了石板之上,受痛的總是自己的手。
吳陰天不顧沁兒的踢打掙扎,一邊摟著沁兒的弱小身子,一邊強辯:「你知道麼,我吳陰天從來沒有愛過女人,因為在這世界上,沒有一個女人令我真正動心。」
懷裡的人聽到這裡,手下突然停住,沁兒又驚又惱,但她卻忍不住好奇心,想聽吳陰天繼續說下去。
「不過你,是個例外。」驀地放鬆了手臂,吳陰天含情脈脈地注視著沁兒,眉宇間不再陰霾,那綿綿的情意全部映在一對閃亮的眸子上,此時此刻,他眸中的光完全覆蓋了那副醜陋的容貌。
沁兒沒有繼續掙扎,而是低垂著頭,掩飾著漸漸紅潤的臉頰,最後,沁兒羞憤地推開了他,叱道:「鬼面,你太無禮了,小心我會稟告主上。」
「哼,你不會。」吳陰天說完,嘴角一抖,猙獰的面皮也跟著一抽,他立定不住,伸手撐住桌面,下一刻便跌坐在地上。
沁兒剛要辯白,陡見鬼面全身哆嗦,登時心神慌張,急紅了臉,「你怎麼了,是不是蠱毒發作了?」
「是。」鬼面從牙縫裡擠出了這個字。
「快吃了它,這藥可以壓製毒性。」沁兒忙不迭從懷中掏出了一粒丹藥,餵入吳陰天的口中。
舌尖一卷,吳陰天不假思索地吞了下去,立感清涼入體,楚楚欲動的蟲蠱被這藥一衝,登時安分不少。他喘了兩口氣,驚疑地看著沁兒,「你餵我吃的不是解藥?」
沁兒點點頭,「對,這是醫仙的凝氣歸元丹,可以暫時震住毒性,我好不容易才搞到兩顆,如今你吃了一顆,另一顆你收好。」說罷,她將一個黑色藥丸放入了對方的掌心。
「謝謝你,沁兒。」鬼面忙將藥丸收好,拭拭額頭上涔涔地虛汗,「這次蠱毒來得著實迅猛!」
「當然了,這就是酒中的古怪。」
「哦?」吳陰天疑惑地望向桌上的酒罈。
「酒中含有番麻之毒,本身毒性不強,但你體內的蠱蟲碰巧最喜番麻,自然會活躍起來。」
「那就難怪了……柳飛揚不但不給我解藥,還餵我喝了番麻,這就是他讓我享受的後果?!」
吳陰天齒間作狠,一掌擊在木桌之上,「辟啪」一聲,木桌瞬間四五分裂,桌上那壇西域紅唇連同兩個玲瓏玉杯一齊跌落,碎了一地的瓷片木屑。
刺目的紅色淌了一地,彷彿是那些破碎的瓷片劃破了肌膚,流出的猩紅鮮血。那團紅色正在不斷的向四周擴散,沁兒的眼睛深深地陷了進去,宛如見到了煉獄中的血池。
「不。」沁兒喃喃,忽的用手摀住眼睛,不敢去瞧。這時,一隻溫暖的大手抓住了她的細腕,將那只玲瓏玉手隨即放了下來。
「別怕。」
耳邊柔和的話語,卻好像一陣陰風吹來,沁兒單薄的身子已開始不自覺地顫抖。她張開眼睛,逼自己正視那張陰森恐怖的臉,默然半晌,終於鼓起勇氣,高喊了一句:「原來你對主上心存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