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鳥用微笑回應著樓上的佳人。落花眸中兩汪清水,似向飛鳥表達著複雜的情愫,樓下的白衣俠客依然微笑,她只得無奈搖頭,直到被那恩客強拉硬拽了進去。
「飛鳥兄不覺得可惜麼?」楊樂天隨口問道。
飛鳥苦笑:「這是她的選擇……」
二人沉吟片刻。楊樂天忽道:「飛鳥兄,你每天都來此麼?」
飛鳥道:「不,這是我的避難所。」
楊樂天察覺飛鳥神色有異,問道:「有事發生麼?」
飛鳥定了定神,才道:「其實沒什麼,不過你我兄弟也不必隱瞞。那天拭劍大會後,你暗自跟隨琳兒而去。你師父諸葛前輩便認定我就是毒害妙齡的兇手,因為在毒發之前,仙姑最後見到的人是我。況且我也承認,仙姑的確是喝了我敬的茶後才毒發的。」
楊樂天駭然失色,飛鳥反而氣定神閒,問道:「楊兄相信麼?」楊樂天搖搖頭,飛鳥笑道:「果然是兄弟知我心。不過我也習慣了,即使天下人都把我飛鳥看作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壞人,我也無所謂,清者自清,一切無愧於心就好。」
楊樂天雖對此話不以為然,但也十分佩服飛鳥的肚量和氣魄,大讚道:「飛鳥兄果然真君子。」於是,楊樂天又連敬了飛鳥數杯。雖說古人喝的米酒不算是酒,比今人還差一大截,但那畢竟是「看著像水,喝著辣嘴」的酒。楊樂天酒氣上蒸,加之鬱結於心,這勁力來得更加猛烈,頓感頭暈目眩,正所謂舉杯消愁愁更愁,楊樂天心中難過,他暗暗順了順氣息,才道:「飛鳥兄,楊某有一事相求。」
「楊兄請講。」飛鳥道。
楊樂天道:「我想拜託你替我照看琳兒一個月。」
飛鳥道:「楊兄是擔心琳兒出意外,你不該讓她傷心。或許你可以選擇更好的方法。」
楊樂天淡淡地道:「我決定的事情不會改變。有勞飛鳥兄了。」
飛鳥見他神情堅決,義無反顧,沉吟了一聲道:「自古情事最難解,希望楊兄不要辜負了你的琳兒,更不要把雨燕作為犧牲品,我可就這麼一個妹妹。」
「不會。」楊樂天肯定地搖了頭。
飛鳥朗聲笑道:「如此甚好。我飛鳥在此答應楊兄,一個月後,我會將琳兒姑娘完璧歸趙,親自送還到楊兄身邊。」楊樂天心事定下大半,便與飛鳥道別,飛鳥本想多逗留一會兒,但身負囑托,也不便駐足於此。於是二人一同離開春香樓,楊樂天回無名山莊,飛鳥則一路尋著琳兒而去。
茫茫黑夜,偏偏趕上天公不作美,一時間雷電交加,大雨傾盆。飛鳥剛出了洛陽城,恰逢有座破廟可以暫避風雨,便直奔過去。他正欲抬手推門,怎料半扇門板「咿呀」一聲,猝然向內倒去,飛鳥下意識地退後幾步,尋思:「這破廟許是年久失修,門板才會漸漸腐蝕斷裂。」
破廟內漆黑一片,再加之外面電閃雷鳴,愈加陰森恐怖。飛鳥隻身進來,忽聞房樑上一陣騷動,咚咚作響,間或傳來「吱吱」之聲。此時換作平常人恐怕早已三魂去了七魄,但飛鳥卻毫不在乎,像老鼠搬家這般尋常之事,他見得多了。這些年,飛鳥漂泊在外,風餐露宿早已習以為常,更何況有瓦遮頭,不必淋雨受凍,簡直是享福了。他決定在此小憩片刻,等暴雨稍息再行尋找琳兒,於是席地而臥,不一會兒就睡著了。待睡到朦朧之際,飛鳥隱約聽聞呼喚之聲,睜開眼睛,果見面前突現一人。他登時清醒過來,心下大駭,因為憑他的武功,有人進來理應察覺,但眼下這個人又當如何解釋。
那人破衣爛衫,頭髮蓬亂,由於破廟內光線極弱,樣貌也看不大真切。飛鳥見他手中端著個缽,心道:「原來是個乞丐。」乞丐一直咧著嘴嘿嘿地笑,也不多言,就是不住地點頭。飛鳥心地善良,既然同為天涯淪落人,理應仗義相助,於是從身上摸索出些碎銀子丟到那缽裡。乞丐見了白花花的銀子,垂涎欲滴,急忙放進嘴裡咬。飛鳥見狀大為不悅,難道還懷疑我給的銀子作假不成。誰想那乞丐竟咬得把門牙崩了下來才肯住口,登時鮮血迸湧,抓起那把碎銀子,狠狠地向地上一擲,罵道:「龜他娘的不能吃!老子都餓了三天了!」
飛鳥一聲歎息,暗道:「真乃可憐之人吶,還好他不是個啞巴。」他探手從懷中取出一個布囊,打開來看乃是半個白面饅頭,飛鳥本打算路上作充飢之用,此刻見這乞丐心生憐憫,也就拿了出來。飢不擇食的乞丐見了饅頭登時眼放金光,怒氣全消,立刻笑嘻嘻地湊上來,討好道:「謝謝大爺。」眼見這饅頭就要到手,飛鳥卻倏地收手,將饅頭扯在身後。飛鳥淡淡笑道:「等等,你要這饅頭不難,但必須先回答我的問題。只有你據實回答,這饅頭就是你的了。」
乞丐一晃悠腦袋,道:「什麼問題?」
「你今晚可否見過一名白衣女子,中等身材,清純美貌?」飛鳥是想打聽琳兒的下落,每個可能的機會他也不願錯過。
乞丐急忙應道:「見過,見過,那姑娘向著北面的骷髏嶺去了。」飛鳥偶得琳兒下落心頭大喜,但這「骷髏嶺」三個字,又是聽得一驚,暗道:「骷髏嶺乃是埋葬死人的地方,琳兒一個弱女子去那裡做什麼?」
「你可知此處距骷髏嶺還有多遠?」飛鳥問道。
「不遠,離此五十里,半柱香的事兒。」乞丐滿不在乎的道,眼睛卻死盯著饅頭炯炯放光。
飛鳥驚聞此言,駭然忖道:「自己輕功不錯,半柱香也最多行三十里。這乞丐貌不驚人,居然能行五十里?」但見乞丐說得輕鬆,倒不似玩笑。飛鳥忽然回想起適才乞丐入門之時,自己竟絲毫未覺之事,對乞丐的這般狂語也就姑且信了。他油然心生一計,是真是假一試便知分曉。於是他舉起饅頭道:「你想要這饅頭?容易啊。不過你要先帶我去骷髏嶺,如何?」
乞丐兩顆眼珠滴溜一滾,鼻間抽動了兩下,詭異地道:「好,你可不許反悔。走……」這個「走」字剛吐出來,飛鳥已經被他牽扯出破廟,那乞丐腳下功夫果然了得,就算飛鳥用盡全力疾速跟隨,也有如被拉著飛馳的馬車,只有被牽著的份兒。這乞丐一口氣奔出五十里,還帶著飛鳥這個累贅,根本不以為然,他輕鬆自如的一踏地,身行驟然而止。乞丐一駐足不打緊,飛鳥顯然毫無準備,他身子一搖,這乞丐卻將手一放,身體剎那間失去了平衡,生生地被橫甩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飛鳥入世以來,從未如此狼狽,他將或著直起身,見那乞丐手中擎著饅頭,得意地笑道:「骷髏嶺到了,饅頭歸老子了。」想來那饅頭定是乞丐駐足之時奪將了去,既然乞丐實現了承諾,飛鳥自不必計較,反倒是見了乞丐狼吞虎嚥進食之醜態,心中又是一番悲憐歎息。悲天下可憐之人,息身自在其中。
「啊!」怎料半個饅頭還沒啃完,那乞丐猛然間一聲慘叫,一頭栽倒在地,飛鳥近身一探,乞丐已然氣絕,突現一記菱形葉片封在喉嚨,「天神教!」忽聞風聲有異,樹枝凌動,飛鳥不假思索,一個健步攆了上去。
飛鳥的輕功雖與那乞丐不能同日而語,但在江湖上也非見一般,眼見目標越來越近,這背影一身白紗,體態嬌小,步伐輕如浮雲流動,飄飄欲仙,「莫不是琳兒?」飛鳥此念一生,便刻意變換步法,放慢了速。
行出一里,來到密林深處,那女子忽一收步,輕鬆駐足,她身形一轉,飛鳥登時暗喜道:「果然是琳兒!」可又一轉念:「莫不是琳兒殺了那乞丐?」
這時,只聞琳兒高聲道:「出來,我知道是你。」
飛鳥驚詫道:「唉,居然被她發現了,難不成是疏於練習,輕功退步了?」他正欲現身,忽聞林中悶咳之音,一個冷默低沉的聲音擲來:「我的事你最好不要管。」林中閃出一人,身形魁梧,漆黑的斗篷罩頭,完全看不到臉龐,只有兩隻深邃隱藏著的眸子,暴冷如電,飛鳥當下大駭,那冰封犀利的目光世間罕見,他斷定此人即是天神教玄武夜裡歡,於是屏息凝神,掩身樹後。
「你不該殺了絕影堂主風子道長。」琳兒道。
「我只服從命令,少主。」夜裡歡道。
琳兒遲疑了一下,道:「你到底知道多少?」
夜裡歡笑笑,道:「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只服從教主的命令。」
琳兒唏噓一歎,道:「罷了,你先把解藥給我。」
夜裡歡鼻中輕哼了一聲,道:「你娘的毒並不是天神教做的。」
「那是誰做的?」琳兒一時之間慌了神。
夜裡歡冷冷地答道:「誰做的都好,據我所知這毒無藥可解,我勸你最好快去找醫仙,也許他是唯一有辦法的人,吳銘的功力支持不了多久。」他一邊說一邊向後退了幾丈,道:「少主保重。」說罷,玄武翻身躍上枝頭,消匿在暗黑的夜色中。
「琳兒,你和天神教到底什麼關係?」聞得這一聲質問,琳兒身子微微一顫,顯然是不能接受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飛鳥,不禁綿綿道:「飛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