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屋中只剩下韓越和孫乾忠之時,韓越似乎猜到了孫乾忠想問什麼。
「韓公子,我將你留下,別無他事,只想知道衛連雨現在如何可否安全?」孫乾忠請韓越坐下之後便問道。
「將軍放心,衛連雨和內人正在安全的地方,待丹陽縣局勢穩定,便可馬上返回。」
「那就好。」孫乾忠原本彪形大漢,不怒自威的臉上出現了暗淡的神色,幾絲猶疑從他眼中閃過,似有要說的話,卻為難的頓了幾頓:「劉把總是一個耿直之人,只是眼下這種情況,如此情緒和言論,必會為自己招來殺身之禍,畢竟人言可畏,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孫乾忠深深的擔憂道。
這些話讓韓越頓感意外,他本以為孫乾忠只會問他關於衛連雨之事,沒想到卻以這種複雜的神色談起了劉把總。「將軍說的何嘗不對呢,但是劉把總向來就是這樣,真怕被人抓到把柄,大明朝便會少了一位不錯的將軍。」對孫乾忠的話韓越很是認同,爾虞我詐的官場,只有被同化和被殺兩種選擇;而在無力改變現狀的情況下,也只有兩種選擇,默默接受或奮起反擊;不過不論哪種選擇,以劉把總的性格而言,都不得善終,這也正是韓越所擔心之處。
「本將雖問心無愧,但是也甚感無力和自責。」孫乾忠神色幽幽的道。「朝廷奸佞橫行,貪官當道,我一介武夫,無力改變現狀,又不想和那夥人同流合污,只能這麼熬著,等待我朝明君降臨,如果沒有這個信念,我早追隨衛將軍而去,或者揭竿而起;我堅信天祐我大明,有為之明君一定會出現。」
「但願如此。」韓娛附和了一句,如此話題他不想再談了,這個世界很快將和他無關,管他明君昏君,隨他去。
「如果韓公子你有時間的話去和劉把總聊聊,我也不想我明朝失去一位得力的將軍,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劉把總是個可造之材。」
韓越明白了孫乾忠的意思隨即答應了:「將軍放心,這件事我會去做的。」不過劉把總這個人有點固執,他要好好想想怎麼和他談才行。
出了縣衙,孟直和劉把總正在門外等候:「孫將軍找你有事?」孟直問道。
「沒什麼事,問我衛靖兄妹的事。」
孟直聽韓越說過,孫乾忠和衛靖兄妹的事,韓越這麼說,便明白了孫乾忠的想法,還真是一個忠實的老部下,孟直如此感歎。
「劉把總,有時間的話,我們聊聊。」想起了孫乾忠的話,讓韓越宜早不宜遲,不能再拖,否則真會出事。
「聊聊?」劉把總還真沒反應過來韓越的話,和自己聊聊,聊什麼?
「對。」韓越沒想到劉把總是這副表情,如此意外。
「好的,聊!」反應過來之後,劉把總爽快的答應了。
丹陽縣城內東邊有一條河,名曰小定河,河不寬,但碧波蕩漾,水流潺潺,在西北如此複雜的地形,以及缺水的情況下,小定河絕對算得上奢侈和上天的恩賜了。
小定河地處城東,往東數百里便是秦州府,昨天的戰鬥並沒有波及此處,倒也安靜雅致,沒有鮮血和死屍,可以暫時的忘卻昨天那場慘烈的戰鬥,聊以放鬆。
韓越和劉把總來到一處涼亭裡,相對而坐於亭中還算乾淨的石凳上。
韓越來到這個世界上雖將一月,但是讓他愜意的去好好遊歷一番的時間,少之又少,還不知道丹陽縣原來還有此等去處。
劉把總一介武夫,將韓越帶到這個地方,可能也是覺得韓越是個讀書人喜歡這種地方,而他自己那就無所謂了。
「劉把總,可以說說你的過去嗎?在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韓越單刀直入的問,他知道劉把總這個人不喜歡繞彎子,所以還是直接開口為好。
「韓公子為什麼突然想知道這些。」劉把總並沒有在意韓越有點唐突的問話。
「如果不便說的話,就當我沒問過。」韓越語氣盡量淡,他不想強迫任何人,畢竟這是個有故事的男人,不論那是什麼樣的故事,都意味著那是一段帶血的過去,都不願意輕易解開曾經的傷疤,但是為了孫乾忠所說的話,決不能讓大明朝少了一個可造之材,韓越顧不得那麼多了。
「其實也沒什麼,已經過去那麼久了。」劉把總很平靜的道,不過看得出來,這樣的釋懷,這樣的淡定隱藏了太多無法言明的東西。
韓越沒有開口,靜等劉把總繼續說話。
「六歲那年,韃子和瓦刺合力攻打丹陽,守城將士,不戰而逃,我的父母,我的妹妹,全部死於韃子和瓦刺之手······從此我孤身一人,開始了流浪生活;十七歲,我加入了明朝軍隊,為的是有朝一日能上陣殺敵,十幾年的努力,終於如願,雖然只是一個把總,但也心滿意足了,這一生我要做的就是殺盡韃子和瓦刺,收復大明失去的領土。」看來劉把總不願說的太多,用最簡單的話,概括了這二十幾年的事。
「殺敵,只是為了復仇?」韓越問。
「不瞞韓公子說,起初那幾年就是這樣的,只要碰到韃子兵我就會不顧一切的衝過去,將他們殺光,不留一個活口······可是後來,目睹了那麼多和我一樣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人,我慢慢明白了,只靠我一個人殺不光韃子,也沒辦法阻止,那麼多的人在韃子的侵擾下,一個個死於非命;那麼多的家庭崩塌離析,我沒辦法阻止這些事情的發生,無論我怎麼做也不可能阻止。」劉把總輕歎了一聲算是對這段往事的回應。「昨天聽了你那番話我茅塞頓開,我很幼稚甚至是愚蠢,我太高估我自己了,我也不過是一個卑微可憐蟲而已。」
韓越對這番話有頗多的感慨,一個硬漢,一個流血不流淚的男人,能說出這樣的話,可見這麼多年的劉把總對自己以及現狀不滿到何種程。「可是有時候,有些話是不能隨便說的,我們需要等待,未來總是會有希望的。」
「希望?很多年前就沒有了,以後也可能一樣,」劉把總死水一灘的雙眼裡,湧動著不安與掙扎,他並沒有如同自己的這句話一樣,完全的「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