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顏玉。
自左嬰大夫給紫桐與翠兒看了傷後,她也沒再在後花園呆下去。左嬰被大夫喚去抓藥,她則得了苗氏的首肯,便攜了纖意回媞汀院。
她記得上一世,偶然的一次機會,見過一次紫桐,她飽滿光華的額頭被厚厚的劉海覆蓋往,當時她還驚奇了一回,以為姑子庵的姑子都是如此,卻原來是用來掩蓋傷疤的。
如今,紫桐額上的傷疤仍是沒法子祛除,至於翠兒——那大夫眼裡的同情旁人興許沒注意,她瞧得卻是一清二楚的。便知比及紫桐,翠兒那張清秀的臉,算是毀了!
翠兒不是善茬。
她先前沒大在意翠兒,進而有些同情毀了容貌的翠兒,直至翠兒眼裡的那抹冷靜。眼下細細一琢磨,突覺得背後陰風陣陣。
照理說二八年華的少女,最在意的應就是一張臉,偏翠兒的一張臉毀了。而毀她容貌的紫桐,不說臉,便是身體也一點沒傷著,除去心灰意冷,想不開用腦袋去撞牆外,丁點被反撲的痕跡也沒見著。這是其一。
其二:一正常的二八年華的少女,哪怕臉蛋被刮傷了一丁點,都會忐忑不安,惶恐之極,何況是被毀容。而翠兒被毀容後見著她,竟然還有心思顧及一旁的元軍與她見禮……面上哭哭啼啼的,眼神卻騙不過她的眼——雖僅僅只捕捉到了一抹一閃而逝的冷靜。
還有那洗漱院裡的口若懸河黃婆子,真是個人才,說起來是老夫人的人,與孔姨娘走得卻很近。
待左嬰與紫桐送了傳了醫囑,又去了千淄院,回來後與顏玉便是一陣嘰歪不止。
在聽到左嬰不以為然地說叨孔姨娘前去千淄院,替翠兒求情時,顏玉心裡便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聽到翠兒被孔姨娘接出千淄院時,更是大驚,用彷彿盯著怪物一般的眼盯著左嬰,令左嬰抖著肩遠離她兩步:「小廝元軍呢。」
左嬰答:「被留在了千淄院聽候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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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府偏西處,有坐二進的院子。
西廂房,燭火搖曳。
李家婆娘熬好左嬰來送來的藥,一面往轉醒的紫桐嘴裡送,一面拿眼瞪著她,埋怨道:「多怎生了你這般傻的孩兒!你怎能為了一個小廝不顧性命的!這般鬧了,你是出了氣!我跟你爹的面子往哪擱?虧我從小養你養得金貴!」眼兒瞟向紫桐伸出薄被的手,又壓低了音量,「瞧瞧你這雙手,不比府裡的小姐們差!偏你這死心眼的卻不知心疼自個!你這般鬧騰時,可有想想我和爹爹?可有想過你兄弟安桐!綠桐已是個不爭氣的,如今你又來氣我……」
李家婆娘越說越來氣,餵藥的湯匙上的藥也舀得滿滿地,直往紫桐嘴裡灌。
憑李家婆娘如何說叨,紫桐就是一語不發,李家婆娘送上嘴的藥,到沒浪費一星半點。
一旁的水曲柳圈椅上,李大成叼著白銅煙桿的煙嘴,煙桿上掉了個鼓囊囊的布煙袋,靜靜懸掛半空一動不動。煙鍋裡的旱煙被按得實實的,久久再沒燃起。
再看那水曲柳圈椅上,一條褲腿被高高紮起,搭在圈椅子上。他沉默地盯著某處,絲毫不受他家婆娘的話一絲干擾。
「幸虧大小姐來得及時!先前大小姐便在老夫人那兒幫襯著你躲過一劫,如今又為你請了大夫來,藥都讓丫頭送來了。」說著又歎了一息,「明個兒二夫人指不定如何罰你!真真是死狗抽不上樹!作孽阿!」又瞅瞅一旁發呆的李大成,「當家的,你說我我要不要去抱抱大小姐的大腿?」
紫桐聽罷,眼皮子動了一動。
李大成偏頭瞅了他家婆娘一眼,沉默了半響後,又瞅了她手裡的干藥碗,道:「甭囉哩八嗦了,回屋!」
李家婆娘張了張嘴,又合上了。便是她有理,在她家男人面前,李家婆娘也是一句分辨的話也說不出口。
忙放好手裡頭的碗,上前攙來李大成起身,伴著他慢慢走出屋,待走出門檻時,李大成才離開了他家婆娘的手,整個身子靠在了牆上,李家婆娘忙順手帶上房門,合門時還不囑咐一句:「好好睡罷!」
紫桐撐起身子,逕自吹息了桌案上的燭火,卻是沒再躺下,而是盯著主屋的燈火。
待主屋的燈火息了一刻之久,她才緩緩起身,雙足攏上了繡花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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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玉垂眸斂神,嘴裡咀嚼著「聽候發落」幾字,晃了晃神——她早該想到元軍是最不不正常的一個。
一正常的小廝,被情人撞見偷情,被主子責罰,還被一院的奴才圍觀,怎能一點多餘的情緒也沒!
除去她去的時候沒及時與她見禮,而是怔怔望著紫桐的那一幕外,其他時辰外,更像是個被操控的掏去心臟人,於外界的一切無動於衷。
……而她卻怎麼也沒想著,孔姨娘去千淄院保下了翠兒,小廝元軍在孔姨娘眼皮底下成了棄子!
元軍是孔姨娘的人,孔姨娘卻保了老夫人的人……這比帳如何算?
頭疼地蹙起眉,她對這些彎彎繞繞一點印象都沒有……上一世的這個時候,她還泡在蜜罐子裡小姐,哪裡會注意到身邊的風起雲湧,更別提去注意一小小婢子翠兒。
撐起下巴暗暗琢磨:到底少了些什麼?
左嬰瞅了眼天色,琢磨著是不是該提醒顏玉寬衣睡下了,可見著顏玉一副思考人生大事的模樣,又不敢掠攪到她,正猶豫間,纖意稟來:紫桐求見小姐。
顏玉回神蹙眉,想不通紫桐這時候來見她有何要事,眼神朦朧地找纖意確認:「紫桐來見我?」
「是的,小姐。」
得了纖意的肯定,顏玉的眉蹙得更緊了:「引她來見我,你倆都退下罷。」
左嬰與纖意相視一眼,齊齊退出顏玉的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