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玉請了左嬰待她問候老太爺及各長輩的安禮,道是身體不適,不宜親自請禮,以免過了病氣,倒成她的不孝了。
呆坐在廂房裡,手無意識地撫著冰涼的臂袖。此動作,是養了好幾年才成的習慣,倏地放在時下,卻有著說不出清道不明地詭異。腳步停不住,來回踱著步子,時急時緩,心思卻丁點也不上臉。
此刻她只想跑到祖父懷裡哭訴一番,當著祖父的面指控柳鐘銘與百里如玉……可不說這做為太不著實際,莫不說祖父信不過她,便是千萬分之一的信了,防了他們,又如何呢?
顏玉咬牙,上一世便是因著衝動才丟的性命,連身家性命都丟過一回,又有什麼是忍不住的呢?
祖父待她好,她知。卻萬不能如上一世一般持寵而嬌。
蒙祖父庇護,眼下的日子雖是逍遙自在,可祖父並不能護她一生一世,一如上一世祖父走後,她雖是百里府的嫡長女,日子過得卻並不如意。
想起柳鐘銘,想起百里如玉,腦袋裡一個念頭接一個念頭冒了出來,小腦袋瓜險些都負荷不住了,她也渾不在意。
顏玉忍住了,廂房門外的左嬰卻急得跳了腳。
只因這小祖宗犯渾,竟耍起閉門不納把戲來。
閉門不納便閉門不納吧,反正又不是頭一遭,也沒什麼大驚小怪的,卻偏偏老半天也聽不見顏玉使喚吃喝的聲音,可不急壞了左嬰!
左嬰捧著膳食來回在顏玉廂房門前打轉,這會子午時已過,府邸其他主子都早早地用了膳,就剩她家小姐的膳食還在她手上,又思及顏玉早膳也末曾傳喚,神色攸地變得焦急難耐,似把跟前這扇門兒當做了顏玉,提高嗓門,對著門兒苦口婆心勸說著:「小姐,您開了門,奴婢只把膳食放進去,絕對不打擾小姐。」
「老太爺若曉得了早膳都沒用,還不打發了奴婢們去偏遠的莊子裡,您自當是體貼了奴婢們,開了門,多少吃點,餓著了老太爺可不心疼了去!」
「今兒個有您喜歡的菜式銀絲竹筍呢,昨兒個您不是想喝紅豆銀耳湯麼,奴婢吩咐婆子們煮了,您快打開了門,這湯若涼了,香味兒可不全了……」
一番下來,左嬰都覺得嗓子都燥了,也沒得顏玉半點回應。苦吊著一張臉,手上扣門的動作持繼不停,聲響不大,足夠房裡的顏玉聽到:「小姐,您若有什麼不快的,只管發作了奴婢們或是稟了老太爺,讓老太爺為您作主,何必跟自的身體過不去,這午膳都來回換了三次了丫……」
左嬰好說歹說,屋內依舊沉靜。
小孩子家的,耍耍性子也是常有的事,一如顏玉這般嫡親的千金小姐,且不說老太爺視為掌上明珠,光說這嫡親的身份,便給了她耍性子的資本,可這回,左嬰真是急了!她自小照看顏玉,雖說算不上主僕連心,可自家小姐的性子她清楚,見顏玉悶不啃聲地把自個關在房裡,左嬰這心底,說不清是個什麼滋味。
朝一旁的纖意使了個眼神,纖意會意伸手,左嬰把手裡的食盒交與了她,又交待了兩句,便沖衝跑出了媞汀院。
左嬰走後不久,纖意瞟了一眼手上還冒著熱氣的食盒,嚥了嚥口水,外帶翻了個無奈地大白眼。
她來府上的日子不久,不知因何入了大小姐的眼,也算是攀附了個得寵又金貴的主子,在大小姐的院裡做起二等丫鬟來。因呆得時日不長久,對自小跟在顏玉身邊的左嬰的護主本能,也是極為不解的。畢竟吃喝拉撒睡等事,做奴婢的,是不能為小姐代勞的阿!
騰出一隻手,摸了把乾癟癟的肚子,不屑地撇撇嘴,類似她這種做活的丫鬟,最巴望便是飯點規律了,何況是做了一上午活計的,眼下早餓了,現在卻要求著請著小姐吃飯,這叫嘛事嘛!
她偏著頭,兩眼忽然賊亮,分明想到了姥姥嘴裡常念叨的「富貴病」!
左嬰速速請來了老太爺。
老太爺攜方長隨匆匆趕來了媞汀院,他佈滿皺紋的臉上神色不很好看,陰沉的臉色和不加掩飾的焦急情緒,都證明了他此刻的不悅的情緒。
聞聲趕來的柳氏神色略帶疲憊地立在老太爺身後,她還有些不大適應白日晃眼的太陽,禁不住瞇了眼。
前些日子老夫人差人與她討了一身新衣裳,限制了緊張的時日不說,還特地囑咐了繡上雲層藍碧菊。雲層藍碧菊是由年長的孔雀身上特有的帶留韌性羽毛製成的繡線繡出來的,她手頭上沒現成的繡線,又得分神照看感了風寒的流哥兒一二,熬到眼下手頭上的衣裳總算成了成品,剛放下針線又攜著娟娘子沖沖趕來顏玉的小院,此刻的柳氏,說是筋疲力盡也不為過。
老太爺見柳氏憔悴模樣,知道是老夫人遇著不順心的了,又拿老法子開刷媳兒柳氏,只得悶著嗓子訓斥了一句:「流哥兒馬虎不得,顏姐兒也不興疏忽了才是。」
柳氏曲身稱是。
瞥了一眼弱不禁風的柳氏,老太爺不好太過責備於她,到底是不滿柳氏不很上心他的寶貝顏玉,轉身冷哼一聲,踏步走至廂房前。
柳氏身子輕顫,垂頭不語。
按說老太爺都來小半會了,又出聲訓斥了柳氏,動靜老大了,這事擱平日裡,顏玉怕是早耐不住紅著臉跑出來與老太爺見禮認錯。
偏眼下不說顏玉的人影,除了老太爺與柳氏的互動外,沒別的動靜,廂房內更是靜地好像沒半個活人。
老太爺微傴僂著身子,手「咚咚、咚咚」地敲著門兒,敲了幾響,又側著臉貼近門兒聽裡頭的動靜,依舊沉靜。
皺起眉的老太爺模樣有些嚴肅,因急急趕來,花白髮亂了幾絲,寬鬆的藏青色描金繡線袍子,多出幾處皺褶,他卻渾不在意,只是溫聲開了口:「祖父來了顏姐兒,開了門讓祖父瞧瞧,誰吃了豹子膽,敢給我顏姐兒氣受……」
語罷,帶著微笑擺正了身子,就等著顏玉應聲開了門兒。
顏玉沒能及時回應老太爺,此刻她正泡在自個的自己世界裡,壓根兒不知世界外已是物轉星移。
老太爺活到這年頭,身份尊貴自是不用提,平日裡與他有所交集的晚輩,鮮少有敢不搭理他的。
等了片刻,見著動靜,老臉便拉不下來,又捨不得說半點顏玉的不是,左右只拿了左嬰、纖意出氣。
他對著左嬰、纖意一陣臭罵:「你們這些個丫頭,平日裡馬虎了事也就罷了,這回竟馬虎到了自家小姐身上,我的寶貝兒若有個什麼好歹,你們幾條命都不夠賠的!」
左姻、纖意受驚,忙跪著磕頭受訓,半句辯解的話也不敢說,只盼著老太爺利落地出了氣,別悶著自個了,免得到時倒霉的還是她們。
老太爺吼完,垂眼看了伏跪在地上拘謹的小丫頭,氣剛順了些,轉念又覺得不對勁,盯著廂房門沉默片刻,喚了個小廝去請大夫,又與方長隨打了個眼色。
方長隨受意,右手一招,不知哪兒冒出來倆個扮作小廝打扮的男子,出現在媞汀院。
由方長隨招呼一聲,倆男子跑來廂房門前,待方長隨請了老太爺與柳氏離了廂房門前遠些,一名男子才動手穩住廂房門兒的身形,另一名男子用身子撞擊起廂房的門兒來。
撞擊不停。
說也奇怪,那門兒被撞狠了,七歪八斜起來,卻不見猛烈的撞擊聲。
撞門的那男子又用了兩把巧力,門兒便被撞開了。
撞倒了的門兒一經移開,老太爺一馬當先快步走進顏玉的廂房,便見著兩眼呆直地坐在床頭的顏玉,動也不動,於週遭的動靜,沒任何表情或是情緒反映。
老太爺受驚地張開嘴,唇瓣略顯蒼白,合計老半天也沒說出一個字來。
方長隨也不閒著,端來一把太師椅子,扶了老太爺坐下。老太爺才坐穩,便伸手搖晃顏玉的肩,半響,仍不見顏玉回神,又加把力晃了兩晃,急切地連連喚道:「顏姐兒,顏玉……」
柳氏見了如同失了魂一般的顏玉,心臟似有勁風刮過,劇痛不止;藏在袖子裡的手早已握成拳,指甲嵌入掌心也絲毫不覺得疼,緊抿的雙唇輕顫,含在眼裡的淚水落下,忙用帕子抹去:「顏姐兒……」
許是被老太爺晃得狠了,顏玉終是回過神來。她緩緩眨了眨眼,眼裡已是疲憊不堪,腦裡卻淨剩一片清明。
又眨巴了幾眨,眼裡才有了老太爺、柳氏等人的身影。
顏玉定定地看著老太爺,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麼,眼圈已紅了大半,顫抖著拉過老太爺皺褶縱橫的雙手,感覺到溫暖的溫度後,才覺得許久不見太老爺:「祖父,您怎的親自過來了?」顏玉澀著噪子,說罷便要起身問老太爺的安。
老太爺按了顏玉,他心知顏玉維持這般姿勢坐久了,猛地起身怕是受不住,便免了她的行禮。
「祖父早些時候就該過來看看,只是有些事情耽擱了,顏姐兒不怪祖父吧,」老太爺暗自歎息,原以為是顏玉任性,才找了身體不適的理由躲了請安的禮數,哪想得到顏玉是真的不舒服!老太爺整頓了心思後,心痛顏玉得不行,又想著顏玉一早沒用膳,連忙朝著門外跪著的左嬰、纖意吼了一句,「還不快快拿吃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