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掌大的雪片自陰壓天穹飄落,連綿成片,與這冰冷深沉的氣氛相映而灰蒙,幾能遮住人的視線及心靈。但遮不住人憤怒的情緒,還有必須要宣洩的殺氣。於是許九像見了血的凶獸,他少年青稚的臉上不復清俊,只餘下一層令人心悸的猙獰。
他從來不曾如此憤怒過,即便是因為實力不足被人搶怪,即便是當年隔壁那廝屢屢欺辱他並最終叫他召出彼時尚未甦醒的老鬼活吃了,即便是目睹徐進被人凌辱,他都未曾如此憤怒。每一個有情緒的生靈的靈魂深處都有一處最為柔軟不能叫人觸逆的地方,譬如於他而言,這間低矮陰暗沒有半點舒適可言的石屋,卻是承載他整個人生和這數年來艱苦修行的精神寄托。
石屋不復,便好似他的生命遭遇了崩塌。那些縱然早已朦朧卻仍將沉湎心底哪怕一萬年也不會消弭的痕跡,無法容忍任何侵犯。當石屋在他眼前只餘下殘垣碎石,便意味著他的怒火似整個精神和石屋一樣崩塌帶來的情緒,不得不宣洩,不得不殺人。
少年憤怒時有砸得你滿臉開花的拳頭,也有斬斷人頭顱的飛劍。夭矯的劍光未曾停滯,將不知何時降下的大片雪片切割粉碎,撕開似乎被寒冷凍成固態的空氣,向著前方殺去。只要是身穿黑袍腰纏白絛的人,便都是他要殺的人。
他冷漠的腳步沉重踩在地面,踩過鄭則屈的身軀,踩出一個恐怖的凹陷,血肉被擠得暴濺,落下的雪片融於其中,很快在寒冷中凝固,從那猶在流血的斷頸噴射出大蓬紫紅色的血,潑灑在墜落一旁的人頭上,將死人猙獰的面孔染得越加恐怖。
但這恐怖的面孔,很快也消失不見,因為有一隻帶著無窮忿恨的腳用力碾壓在上面,將之徹底踩成了一團碎肉,紅的白的塗流滿地,凝結在凍土地面上,像是一幅憤怒的畫,鮮活中藏著死氣。
餘下的五名黑白會修士在短暫驚怒之後,踩著風雪迅速移動身軀。黑白會做慣了欺壓散修與普通人的勾當,殺人越貨也不是不曾幹過,對於同伴的死亡固然驚怒卻不至於慌亂手腳。他們在風雪中飛快移形換位,其中看起來最為強勢,處於領導地位的一名修士,身材乾瘦,黑袍拖沓,面相陰鷙,眼底閃爍異芒,抖手從袖袍中甩出一團黃澄澄的寶光。
能閃爍寶光的法寶,必然都是不俗的貨色。黃光中是一隻黃銅八卦盤,見風即漲,至八寸尺寸,便見這八卦盤的八卦方位中有三面缺損了,原來是一件受損了的法寶。縱然如此,許九仍是於忿恨中心緒保持一絲冷靜,知道此人掌握的是一件受損的靈器法寶。
受損的靈器法寶,也是靈器。
乾瘦修士驀喝一聲:「黑白會辦事,閒雜者退散!」
登時間,早見了此間變故,又見黑白會人出現,竟被一名少年修士狠辣斬殺一人,故而駐足停留的路人,紛紛驚悚而退,唯有那修為不俗,膽量足夠的,才敢退至里許之外,運足了目力遠遠觀看。
黃銅八卦盤騰空而起,滴溜溜飛旋,大蓬黃光播撒,另外四名黑白會修士移形換位,迅速各具方位立定,祭出了三口飛劍,也只是無柄的法器一流,還有一隻銀叉樣的法寶,震盪起來,殺氣四射,剎時週遭十丈之內風雪停滯,空氣不流,令人窒息般的恐怖齊壓向被圍於正中的少年。
許九仍舊未見驚惶之色,他未有半點退避,踩碎了鄭則屈的頭顱,沾染血漿的腳步又上前一步,左手捏住了劍訣,食中二指併合,似利劍一般一往無前暴刺向前,帶著少年修士一腔不得不宣洩的憤怒,凶悍刺殺!
於是他的飛劍,也極端凶悍地刺殺出去!
嗆!許九的飛劍與一名黑白會修士的飛劍橫空撞擊,那人的飛劍品質也只是末流,與許九的相當,但許九含怒出手,修為遠勝對方,且他只為殺人,竟無半點保留,渾然無視頭頂壓下的黃銅八卦盤,這一劍刺殺得酣暢淋漓,沒有退路,只一擊便將對方的飛劍磕飛,餘勢不減,暢快地掠過虛空,撕碎了千百片飛雪,穿透了那人的心口。
銀亮的劍光從前胸刺入,自背心洞穿而出,已是血艷艷得好看,帶出一條長達三尺的血箭,其形其狀何其艷美,但那人卻見不到,因為他雙目瞪得極大,好似眼珠子都要衝出來,眼前惟余一片黑濛濛,終於如死狗一般軟趴趴地跌伏於地,很快細窄的劍傷處湧出的因為心臟爆碎而迸射的血流,將地面染出一大朵絢爛的血花,異常動人心魄。
與此同時,兩柄飛劍,一隻銀叉,刺殺過來。
許九的身體扭曲起來,飛快地踏著步伐,向一旁閃去。卻只能避開一口飛劍與那一隻銀叉,終於還是叫一道劍光抹過肩頭,剎時道衣撕裂,割出一道血口子。
縱是如此,也是他今非昔比,臻入攝氣境三層**無漏之境,體內真氣強橫數倍,氣息不漏,外邪不侵,內在調節圓潤自如,神念更為強沛,才能如此迅速地閃轉騰挪。
那乾瘦修士此時方才真正驚駭,連忙怒叫:「八門歸位!」
這黃銅八卦盤是一件受損的靈器法寶,有乾天、坤地、坎水、離火、震雷、巽風、艮山、兌澤八門方位,八門齊具時,八名修士各歸其位,一齊施展,端地有莫大威力。但此人的八卦盤本就損了最重要的乾、坤、震三門卦位,五名修士也都不是厲害人物,最厲害的便是這乾瘦修士,不過堪堪臻入攝氣境三層,其餘四人已被許九先聲奪人刺殺一人,餘下三人皆是攝氣境一層,此時再要歸位,已是來不及。
然則即便如此,仍舊是為許九平添了巨大麻煩。那八卦盤當空飛旋,五門卦位中忽地一陣晃蕩,就分別轟下來一股翻滾洪水,一道粗大火舌,一陣強猛風飆,一團沉渾隕石,以及大片黑漆漆的黏稠黑汁。這是這件法寶中,八門卦位內分別有類似儲物法寶一類的空間,早存了各種凶狠物事,為修士所祭煉,一旦施展開來,威能齊加,十分凶悍,再有八名修士各佔其位,若是能祭出契合屬性的飛劍法寶,施展相融洽的法術,那才是真正厲害無比。
許九此時已連殺兩人,在河洛城這等地方練就的心智,也不至於因殺人而心悸,他此刻反而越發鎮定,暗忖若非是連晉兩層,今日斷無存活的機會。一念及此,他心頭越是盛怒。
這些人,該死。
黑白會,該滅。
可惜他手中一無厲害法寶,二無強力法術,當下只好迅速移動,先避過了八卦盤的猛烈轟殺,忍住肩頭疼痛,忽一劍飛速殺出。如今他祭出飛劍,雖然仍是自家摸索出來的粗淺法門,但速度提升數倍,威力、精準度也是提升數倍,不是此前可比。
他不惜自身,以攝氣境三層修為強殺攝氣境一層修士,不是難事。果然,那祭出銀叉,裂空再次殺來的修士,被他一劍挑飛了銀叉,一劍劈在腦門,當即一條血痕從頭至胯,死得不能再死。
又殺一人!
乾瘦修士徹底驚駭,忙將雙手猛壓,抖手摸出一張皮紙符菉,指尖一點便燃燒起來,隨即化一條火光,直衝天空。許九見狀心中巨震:「糟也!此人發出信符,必是通傳其他黑白會的人……」
他不敢稍遲,連忙從藏虛囊中取出一枚下品靈丹燃氣丹,收於袖中隨時備用。燃氣丹有燃燒體內真氣,短時間內成倍爆發修士戰力之功能,雖則在此之後會導致修士真氣不暢,萎頓不短時間,但卻是關鍵時刻殺敵保命的寶貝,備受修士青睞。此前的許九,卻是買不起這燃氣丹的,這三枚燃氣丹乃是得自那死鬼朐山道人。
緊接著,他又從藏虛囊中一抓,攝出來了一桿黑筒法寶,正是那手炮,一邊腳步不止,同時飛快置入一枚火雷子。
他此時只剩下三枚火雷子,但卻沒有絲毫吝惜的意思,兜手便是一炮轟出。火雷子飆射而出,光火濺射,猛地擊中翻滾轟殺向許九的黃銅八卦盤,猛烈爆炸,斗大一團烈焰翻滾,將週遭十數丈內皆震得齊齊嗡鳴。
可惜一枚火雷子崩炸,還傷不得這件受損的靈器法寶,但於許九而言,卻已是爭取到了足夠時間。
他動若脫兔,雷霆一般發動致命攻擊,屈指在虛空中迅速彈動,登時剛殺一人的飛劍連連顫動,有如靈蛇吐信,繼而疾速飆射,將空氣刺出一團劇烈音爆,悍猛殺向那最強的乾瘦修士。
乾瘦修士業已心膽俱寒,心中怒罵死鬼鄭則屈不止。不是說這少年只有攝氣境一層,是個不起眼的小人物,依仗一桿手炮才脅迫得他低頭麼?如今看來,這少年足有攝氣三層修為,比他自家還要深厚一些。況且這少年不過十四五歲模樣,簡直就是天才人物,這樣的天才修士,即便是黑白會首領,那位攝氣境五層的高手,也不會輕易去動。
誰知道這樣的少年天才,日後會不會成為名震一方的大修士?若是要動手,必須徹底殺死,否則日後必將後患無窮。乾瘦修士心中怒罵鄭則屈豬都不如,同時慶幸已經見機得快發出信符,少時黑白會大股人馬將至,這少年必死無疑。
自然,前提是他須得抵擋得住這少年一時半刻。繼而,他便見到飛劍殺來,他忙將被許九手炮擊得倒飛的八卦盤召回,橫空飛旋,抵擋飛劍。
然而,正當此時,許九已一撲而至,到達最後那名修士身前,容不得他半點反抗,在他面部驚恐剛起時,已伸手怒抓,五指根根如鐵,凶狠抓攝,一舉抓住他頭頂天門,先是劇烈一震,立刻震爆此人腦域,大腦碎成一團,神念自散,已然死了,繼而真氣湧動,五指憑空怒張粗壯,力大無窮地一擰,生生將一顆頭顱擰斷!
少年一怒,連殺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