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愈心中一股很窩火的感覺,轉過身,他便站在玉階之上,好像在代蘇彥這個坐在龍椅上的「天子」發話一般,喝道:「今日謀逆者,一律殿外斬首。拖出去!」
劉愈一聲令下,原本被緝拿的叛軍士兵,全都被拖著到峰翠宮外,隨之一聲聲慘烈的哀嚎聲響起,隨之是一顆顆頭顱的落地。劉愈心中一股火,不知如何發洩,他一直要保的好徒弟,他一直認為日後可以繼續友善相處的蘇彥,今天卻拿起屠刀來跟他為敵。劉愈心中感覺到悲哀,卻也是無法。
在權力面前,沒有弱小的羔羊,只有有隱藏了自己利爪的猛虎。即便是蘇彥,也有他自己的利爪,只是從來未被人察覺。
劉愈站在玉階之上,心中卻難以作出對蘇彥的絕殺命令。他知道,自己下不去這狠手,或者說,即便要下手,他也要遠離峰翠宮,讓別人去動手。他只當蘇彥去了一個沒人的地方,以後再也見不著就是了。
可卻在劉愈心中矛盾的時候,蘇彥卻從懷中摸出一把匕首,然後飛撲著撲向劉愈的身後。
「王爺,小心……」廖明升最先發現,出言提醒劉愈。
時間雖然倉促,蘇彥又是從背後突然襲擊,不過劉愈卻也不是沒有防備,這幾年生死幾度,幾次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劉愈,也早已不復那個生性悠然自得的劉文嚴。此時劉愈心中一聲悲歎,看來事情終究是如此,蘇彥終究要走上黃泉之路。劉愈側身一閃,躲開蘇彥刺過來的匕首,順勢一推,蘇彥便如之前滾下玉階的蘇碧,從玉階上滾落下去。
就好像蘇彥的身世,大起而大落,如今就這般滾落下人生的斜坡,等著死亡的將領。
蘇彥從玉階上滾落。倒在地上半天沒緩過神。與之前蘇碧滾落不同的是,即便蘇彥已經從龍椅上下來,卻也沒人敢上前拿住他。侍衛只是將連匕首都脫手的蘇彥圍困在中間,而蘇彥緩過神來,也只是坐在玉階的第一級階梯上,兀自穿著粗氣。
蘇彥坐在那,好像突然沒了力氣,身體也癱了,臉上的淚水越湧越多,直到無法收拾。
蘇彥一邊用沾滿血跡的龍袍擦拭著眼淚。一邊質問道:「劉文嚴。你要殺朕。為何要把朕扶上龍椅?難道就想讓朕當你的傀儡,等朕沒用的時候,再把朕一腳踢開?」
劉愈無言以對。他知道,蘇彥這些問題早就憋在心裡太久。只是蘇彥從被趕下台,就已經沒膽子再質問他這些,以至於,只有在蘇彥剛脫牢籠,發牢騷,情緒失控時才表達了類似的情感。而當時蘇彥所抱怨的,卻是他的父親,而不是他劉愈。
蘇彥沒指望劉愈回答他,他的哭訴仍舊在繼續:「你把朕一腳踢開。也就算了,卻把朕扔到荒蕪的嶺南去。難道你就不顧念著師徒的情分?別人都說,一個失勢的君王,命運就該是在長安城,一輩子當一隻籠中鳥。朕就是寧可當一隻長安城裡的籠中鳥。也不遠去什麼狗屁的藩地,劉文嚴,你知不知道這些?」
劉愈歎道:「我以為,你想早些離開長安城,開始自己的生活。」
蘇彥牙咬著下唇,直到下唇出血,臉上的淚似乎也收攏住,神色變得略顯猙獰:「朕這一生,總是被人玩弄於鼓掌之上,直到認識了你,劉文嚴,朕以為自己出頭了,總算可以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可是,你卻把朕當成一隻猴子一樣來耍,給朕無盡的權力和地位,卻又生生把他奪走,難道你不知道,一個失勢的帝王,就跟死人無異?」
劉愈再也忍不下去,冷聲道:「可你也別忘了!若非當初你要殺我,我也不會把你趕下台!」
「那全都怪你!」蘇彥回身指著劉愈,目光陰冷,面容猙獰道,「一國之內,除了帝王,容不下一個權臣!你從來都說,你自己要去過平淡的生活,還讓朕賜給你這種生活!可是到頭來呢?你把軍權攬在自己的手裡,天下之兵都歸你一人調遣。朕要派兵打突厥,樹立軍威,讓大順朝的子民都知道,天下只有一個君王,沒有你這個權臣。但你卻不給朕兵馬,讓朕最後落敗,不得不求著你出兵……你去了草原,死就死了,沒死就留在突厥,一輩子別回來了?為何還要回到長安?難道你不知道,你死了,朕會一輩子記得你,為你難過,一輩子都會記得你的好?而你回來,朕就會殺了你,跟你勢不兩立?」
劉愈突然發覺,其實在蘇彥內心中,已經認準了一種死理,根本不是他所能左右。
當初蘇彥出兵突厥,以閔少頃和馬峰為帥,劉愈沒有提出任何的反對,事實上,他提反對也無用。當初的蘇彥,已經走火入魔,為了樹立君威算是不擇手段。閔少頃在突厥之敗,跟他劉愈有什麼關係,到現在,蘇哲居然把這一切的罪過,安到他頭上。
蘇彥說完這番話,就坐在玉階的第一層哇哇大哭,哭的好像個孩子,那聲音令人聽了心中不由心煩意亂。
蘇彥越是如此,劉愈心中越下不去這狠手。蘇彥卻突然靠近那把已經落在地上的匕首,好像要自我了斷。
劉愈正要讓人阻止,卻見一個人影突然衝上前,一劍貫了蘇彥的胸膛。蘇彥手在接觸到匕首的一剎那,突然低頭,看到自己的上腹穿出來一把劍。
蘇彥手徹底顫抖了,以至於他根本再無法提起那把匕首。
「賊子,還敢對王爺不利?」以劍刺蘇彥的,正是之前對蘇彥出言不遜的廖明升。
劉愈聞聽廖明升的言語,見到他「忠心護主」,心中卻滿是惱恨之意。因為就算是劉愈,也察覺到,蘇彥拿起匕首根本不是為了刺殺別人,而是為了自我了斷。
劉愈見到蘇彥坐在地上,除了口中喘氣已經沒有任何活人的徵兆,心中惋惜,甚至不忍去看。
蘇彥將死,卻好像迴光返照,臉上突然有了絲血色,他臉上一笑,看著劉愈的目光中也多了幾分溫和和善良,就好像看到了一個幸福天國的存在。最後,他用盡所有力氣想要爬上玉階,他最後凝留在半空的右臂,指著龍椅的方向,聲音微弱道:「師傅,皇位是朕……是我的……」
然後,再就沒了半絲聲響。
到最後,他在劉愈面前,也只是自稱了一聲「我」。最後,他還是認為劉愈是能幫他的「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