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蒼知道右相韓升和臨王劉愈都在他身後站著,就算是有脾氣,他也不敢發。他很謹慎地看了看周圍的人,再笑對婦人道:「司馬夫人,不如你先起來,由本官來宣讀諭令?」
「什麼諭令?老娘坐在這,就不能聽嗎?」
孫蒼無奈乾咳一聲,打開諭令本,把韓升所草擬的內容一次性宣讀出來。本來婦人坐在地上是擺明了死纏爛打到底,可當聽到諭令中提及「司馬朗教誨不善雖有其過,但過不及罪,罪不及誅。案宗交還刑部,會同大理寺、都察院再行審閱」,以及「司馬朗再定於無罪」等等內容時,她已經坐不住了。
諭令中還提到,「前右相徐翰,設計毒害司馬朗,造司馬朗病死假相,查有冤情在內,已由共犯某某人供認不諱,先帝雖有查於此,赦司馬朗家眷及宗族,但罪仍未細查,令司馬朗蒙冤至今」,這一番話令婦人「哇!」一聲嚎啕大哭,她以為當初丈夫在獄中是不堪受辱自盡,又或是是不習慣獄中生活,才病死獄中。到今天她才知道,原來自己的丈夫是被人毒害。
要說當初司馬朗到底是不是「蒙冤」,劉愈也不好說,主要是司馬朗的確有對前太子和二皇子蘇典有「督導不善」的過錯,不然的話也不會出現手足相殘的慘事,在太子案中,太子身死,而蘇典被發配,一眾舊太子及二皇子黨,近乎是一個不留。這也是老皇帝對痛失愛子,把怒火發洩在朝臣身上的體現。
事後。雖然老皇帝也後悔於當初太莽撞。對於一些跟他及木皇后起於危難之時的老部下有遷怒苛責之處。也做了一定的補償,比如說赦免了司馬朗的家人,比如說,善待一些舊部屬。不然的話,司馬璇兒和她的一眾姨娘早就被發配為奴,也不會在市井過平常人的日子。
孫蒼把諭令宣讀完,司馬璇兒的母親依舊痛哭不止,孫蒼上前安慰道:「司馬太傅當初聲明太著。才會引來宵小之徒妒忌加害,現在朝廷要為司馬太傅雪冤,也請夫人您節哀順便。」
婦人哭也哭過了,此時要說痛苦,也只是對司馬朗死後自己一家人的遭遇而感覺到悲哀。對於丈夫的死,她能放下也早就放下了,當初一家人愁雲慘淡過日子,一眾女人把兒女拉扯大,極為不易,現在再想一些陳年舊事。會令她感覺到有些自己找痛苦去受。
身在苦難中的百姓,也總會將目光望向前方。
「有勞。孫大人。」婦人不再像之前那般無禮,站起身,恭敬行禮道。
「不敢當,不敢當。下官不過是微末小吏,可當不起『大人』之稱。」
雖然百姓對官員有稱呼「大人」者,尚未形成定制,此時多半是用以消遣諷刺同僚下屬又或者是極為諂媚才會以此相稱。但此時婦人卻極為尊敬,主要是出於內心對孫蒼的感激。
孫蒼自己覺得事辦的還不錯,尤其是當著臨王和右相的面,能得到婦人的尊敬,那對日後陞官是極為有好處的。把諭令交給婦人,他正竊喜中,卻發現婦人不再理會他,轉而過去跟身後的一眾家人,幾個婦人還有兒女抱在一起痛哭不止,像是因為沉冤得雪,喜極而泣。
孫蒼站在那,走也不是,留下更不是,於是他便想去請示劉愈的意思。而劉愈此時也很鬱悶,現在人家司馬家沉冤得雪,抱在一起一家人喜極而泣,卻把他這個「外人」給晾在一邊了,連司馬璇兒現在都不去理會他。
「孫侍郎?你有事先走吧,有事本王再叫你過來。」
劉愈看著孫蒼,登時覺得他有些礙眼,隨便擺擺手不耐煩道。
孫蒼更是進退不得,說讓他「有事先走」,卻又說「有事再叫你過來」,擺明了還是讓他在旁隨時聽命。而此時劉愈的目光完全是落在司馬家一家人身上,哪還有工夫理會他。孫蒼歎口氣,只好先到巷口那邊去等候。
劉愈正鬱悶間,司馬璇兒那邊突然想起來自己今天回家的目的,不是為了翻案,而是為了自己婚事的事。司馬璇兒擦擦眼淚,望了劉愈一眼,然後在婦人耳邊說了幾句話,婦人轉而蹙眉看著劉愈,那目光中多有不解,卻不再像之前那般敵視。
被丈母娘看著,劉愈很識相走上前,再笑著行禮道:「伯母,可是有在下幫的上忙的地方?」
此時老丈母娘不再像之前那般潑辣,反而顯得很平靜,婦人順手便把剪刀扔在地上。
「請吧。」
婦人作出手勢,請劉愈到院子裡說話。
劉愈笑著點點頭,顯得很恭敬,隨著司馬家一眾人進了院子。
外面看熱鬧的街坊不幹了,之前一場好戲,司馬家的婦人又是尋死覓活,又是無賴耍渾的,轉眼間,不知道哪冒出個禮部侍郎,把司馬家滔天的案子給翻了,現在婦人之前還要以死阻攔的「野男人」,也可以被心平氣和迎進院子。這簡直是破壞劇情的邏輯發展!
「喂,出來!出來!」有的街坊開始大吼大叫,不滿地往司馬家門板上扔石頭。
韓升見事態有些不好,趕緊走到門前,抬手安撫百姓情緒道:「諸位鄉親街坊,沒什麼事,諸位可以回去了!」
「你誰啊?走開,死老頭,別擋著我們看好戲!」
圍觀一名男性街坊說著,一塊便往韓升身上招呼。韓升先是趕緊避開,卻還是被石頭打著腿,一邊的連乎生趕緊攔在韓升身前,指了指剛才扔石頭的男子,侍衛馬上撲了過去。那男子想逃,卻還沒邁開步子,已經被侍衛拎著押送過來,按倒在地。
連乎生喝道:「你睜開你狗眼看看,這位乃是我大順朝的韓相國,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你敢襲擊韓相,是不想活了?」
一語嘩然。
圍觀的街坊心說這還了得,一個看門的老頭,居然是右相,那進去那位還了得?現在大順朝處在韓升一人之上的,數來數去只有一個,是臨王劉文嚴,雖然名義上天子也是在韓升之上,但百姓也知道,新天子不過是個少女,根本不管這些事。
「算了,算了。」韓升撩起外袍看了看被石頭打傷的腿,只是出現血印,並未打出傷口,便擺手示意讓連乎生放開那街坊。那男子一得脫,嚇的一溜煙跑的沒影,而此時圍觀的街坊,也都趕緊撤去,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這些不好惹的人物,惹來官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