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愈跟李遮兒的關係,滿朝上下近乎無人不知,主要跟李遮兒的父親,吏部尚書李延年有關。而李延年也正是通過劉愈的關係,才一步步從戶部侍郎,再到戶部尚書,再到吏部尚書,這點雖然朝臣明面上不去說,但也都懂,李延年是劉愈的老丈人,後台硬。
可對於司馬璇兒,劉愈之前沒有表露任何的態度,司馬璇兒也是在一夜之間經歷了重聚再到劉愈女人這樣一種蛻變。現在劉愈要迎娶二人過門,首先是去拜會司馬璇兒的家人,看看她的生活環境。
前朝太子案,已經發生了十二年,司馬璇兒的父親司馬朗也死了十二年。十二年的司馬璇兒,不過是一名八歲的小姑娘,便經歷了家破人亡。雖然老皇帝寬宥了司馬朗的妻妾和孩子,但她們卻失去了官府的庇護,也失去了原本的錦衣玉食生活,風流的司馬朗,留下一大家人,卻沒有一個男丁來支撐家業。
但是這些無依無靠的女人卻沒有改嫁他人,先是司馬璇兒的母親和姨娘通過縫縫補補養活一家人,司馬璇兒也開始學習舞蹈,通過她的天賦得到了歌舞教坊教習們的賞識,並在幾年後接下了養活一家人的重擔。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司馬璇兒跟李遮兒一樣,其實都可以錦衣玉食不用去想閨門外的世界,學習一些相夫教子之道,便可安心等著春心萌動嫁人成家。天意弄人,這天意。說到底便是這制度之下的殘酷。
劉愈先與司馬璇兒一起出了門,讓侍衛準備了馬車,準備跟司馬璇兒一起去她家裡看看。順帶說提親的事。
與劉愈有了一夜恩情的司馬璇兒,比平日裡多了嬌羞之色,跪坐在馬車上一直低著頭,劉愈越看越覺得她美麗動人,忍不住便伸手攬她在懷中。等投入了劉愈的懷抱,司馬璇兒眼角卻流出眼淚,昨日的她也沒想到。一天之間便可經歷如此大的轉變。
長安城的內城,基本沒有空暇的地方,都被民居所覆蓋。但在長安城的外城,還是有不少的郊區和荒野,只有在外城門和直通內城門的官道周圍,民居才會聚集。但往往。住在外城的也都是普通百姓,達官顯貴都盡可能把府宅定在內城接近皇宮的地方,以接天子氣。
而司馬璇兒的家,便在城西外城的郊外,也算是一個普通的小巷。據司馬璇兒說,最開始的時候,她們也算是無依無靠,是靠姨娘私藏了一點首飾出來變賣。才租下個小院供一家人居住,後來李遮兒出外表演賺了錢。才把小院買下來定居。
「那旋兒你幾歲開始學跳舞?」劉愈摟著司馬璇兒,輕聲問道。
「六歲,當時父親在家裡舉行宴會,請了長安城最好的舞師到家裡表演。那時妾身跟在母親後面,偷瞧了一下,覺得喜歡,便央求母親找人教我。母親在嫁給父親之前也學過跳舞,便教了妾身一些基礎的東西。直到八歲以後,父親身死,一家人無依無靠,母親才正式送旋兒去學跳舞,當時跟的便是軒姨,她跟母親以前是姐妹……」
劉愈淡淡一笑道:「原來如此。」
劉愈所知道的司馬朗,是一個風流不羈的大才子,當初在長安城,他就好像一個娛樂明星一樣閃耀,而他本身也是極有才幹,深得老皇帝的賞識,甚至成為太子太傅。日後新天子登基後,太子太傅極可能封侯拜相,這是一個令外人多麼眼紅的位置!
風流總被風流誤,司馬朗娶了不少的嬌妻美妾,幾年間便兒女成群,可惜卻將妻兒變成孤兒寡婦,想起來也的確令劉愈歎惋。而作為司馬朗長女的司馬璇兒,八歲前後,經歷了人生的巨大轉變,從此人生的軌跡也發生了偏差。
隨著馬車停下,劉愈和司馬璇兒前後下來,劉愈也是第一次來到城西郊外的普通民巷。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低矮的屋舍和坑坑窪窪的街道,這樣的街道,一下雨肯定是泥潭遍佈,走一段陸便要七轉八彎。而在灰舊瓦片所覆蓋下的屋舍之前,是一群群的孩子在那裡嬉鬧,一個布毽子被他們扔來扔去,好像在搶花球一樣,玩的饒有興致。
見到有大隊的馬車和馬匹過來,這些孩子也並不懼怕,想來是靠近西城門,這裡經常有出去進來的軍隊和商隊,他們對馬匹並不陌生。
「現在是秋忙時候,學堂都休息,孩子們也不用讀書,便都在這裡……平日裡沒這麼亂糟糟。」司馬璇兒解釋道。
「挺好,讓我想起自己小時候……」
劉愈說著,毽子突然像是無主一樣飛向劉愈這面,劉愈一把抓著,然後順手就給扔房頂上去了。
所有的孩子都盯著劉愈,神情冷漠,隱隱之間還有些敵視。
這時候,一個大一些的孩子跑出來,指著劉愈,隨即指了指劉愈身邊的司馬璇兒,轉過身便要逃走。司馬璇兒臉一沉,喝一聲:「去哪?」
那少年轉過頭,嘿嘿一笑道:「大姐,我就是出來玩玩,又不會少一塊肉,一會我再回去補功課行不行?」
司馬璇兒板著臉道:「九弟,你年歲也不小了,姨娘說過你多少次,不要再像個孩子一樣滿街跑,現在你有機會讀書,怎不珍惜?」
「去!大姐,你就會說別人,你怎麼不去讀書考狀元,就會說別人!」少年一臉反叛的模樣,轉而瞪著劉愈,「喂,你哪位?」
司馬璇兒本來是要教訓小弟,想到劉愈在身邊,便想到之前她的表現有失淑女的風範,便有些羞赧低下頭不再言語。而劉愈也並未見怪,畢竟是司馬璇兒的家人。就算是有芥蒂,那也是暫時的,而司馬璇兒的身份不僅是他的女人。還是一家的主心骨,她怎麼教育弟弟輪不到他來管。
可不知道怎麼,劉愈看到這少年便想起來一個人,霍病,兩個人不但脾性很像,連模樣都有幾分相似。
劉愈被少年盯著打量,稍有些不自然地笑笑。他本想說「我是你大姐夫」,覺得不太好,說「我是你姐夫」。好像沒提親就這麼說也對司馬璇兒的名聲不利。
就在劉愈斟酌字眼的時候,少年不屑地把鼻子一歪道:「原來是個啞巴!大姐,你哪找了個啞巴回來?」
司馬璇兒聽到小弟對劉愈這般無禮,作勢要打。少年撒腿就跑。邊跑還邊大叫:「大姐找了個啞巴回來,大姐找了個啞巴回來!」
劉愈摸摸下巴,覺得有些鬱悶,剛才可能是表現太失常,在司馬璇兒第一個家人面前丟了臉。
「王爺,請您不要見怪!」司馬璇兒面含歉疚神色道。
「沒什麼。」劉愈一笑,「可以慢慢解釋嘛……」
劉愈說沒事,心裡卻很憋屈。心說,不過是來拜見丈母娘和小舅子小姨子。便表現如此失態,這種場面又不是第一次經歷!
他再仔細想想,這場面他好像還真沒經歷過,徐軒築和韓家姐妹母親是早就過世的,琪兒雖然有母親,但林美人他是早就見過的,林美人本身對他也很有好感,斷然不會為難他。而這次來拜見司馬璇兒的「母親」,卻非拜見一個丈母娘,而是一群丈母娘,被一個丈母娘評頭論足已經夠受的,被一群丈母娘指點,想想心裡也發怵。
想到這,劉愈也就理解為何剛才會在少年面前失禮了,實在是心裡有壓力。就算是他現在大權在握,但要迎娶司馬璇兒,怎麼也要過丈母娘這關。
劉愈來到民巷,沒想鬧太大動靜,只讓幾名侍衛跟隨入內,剛進巷子,劉愈便感覺被人包圍了。民巷中的居民聽說司馬璇兒帶人回來,都出來湊熱鬧,簡直是全民要當劉愈的丈母娘。
被人打量著,已經讓劉愈有些不自在,最要命的是這些人還對劉愈指指點點小聲議論,說的什麼還不讓劉愈請清楚,這就讓劉愈更鬱悶。
此時連乎生等侍衛則如臨大敵。
到了司馬璇兒家門口,丈母娘們已經迎了出來,還有劉愈一大堆的小姨子和小舅子。
劉愈不得不承認,司馬朗不但風流,眼光還挺好,這些丈母娘雖然都已經是年近四十,卻也都是「風韻少婦」,經過歲月的風霜洗禮,出來之後依然是儀態萬千,至少還能看的過眼。只是因為日常的勞作,已經不能讓她們恢復少奶奶時候的風光,在保養上無法跟長居在宮中的林美人相比。
而司馬璇兒的弟弟妹妹,最小的也已經十二三歲,大的也十五六,已經懂事。因為是農忙時節,而司馬家又沒什麼田地,此時反而倒是他們一家人的閒暇季節,一家人在家,就好像專門在等劉愈前來。
見到這麼大的迎接陣仗,劉愈也有些些不解,自己是以客人的身份前來,怎麼就好像人人知道他是要來迎親一般。
司馬璇兒在這麼多街坊面前,不敢跟劉愈走的太近,臉上也有些不敢見人的模樣。
劉愈走上前,還未行禮,司馬璇兒家的姨娘們便好像吃了苦瓜一樣對劉愈露出苦澀的面容。
「這都怎麼了?」劉愈把頭湊近司馬璇兒的耳邊,問道。
「沒事,只是妾身的家人……對您或許有些誤會。」
劉愈聽到「誤會」的字眼,心說她們是對自己這個人有誤會?這些年他風頭在外,雖然在朝中名聲並不太好,但在民間的反響還不錯,首先他是個庶子,而且通過自己的本事打了幾場不可思議的戰事,一步步陞遷為攝政王,劉愈對百姓所施行的政策沒有苛刻的地方,反而是在琪兒登基之後減輕賦稅。若是百姓對他有意見,那只能是對他連年征戰有意見,不可能為其他。可司馬家的男丁,還沒有成年要去上戰場的,這連年征戰也跟司馬家沒什麼關係!
劉愈帶著不解,看著列陣以待的司馬家婦孺。心裡有些說不出的滋味,來見丈母娘們,丈母娘們卻對他有意見。有意見司馬璇兒就不娶了?這只能是硬著頭皮上。
沒想到他還沒開口行禮,便聽到這群婦孺的身後有一婦人喝了一聲,隨即人堆閃開一道縫,一個看上去有些凶蠻的女人,提著掃帚便衝了出來。
「什麼情況?」
劉愈還沒搞清楚狀況,那婦人便好似要拚命一樣衝向劉愈,劉愈趕緊避退。劉愈身後的侍衛見到有人襲擊,本能地要端起槍射擊,但見到只是個普通婦人。再想起今天劉愈是來提親的,他們便不敢擅自做決定,只能目瞪口呆見那婦人拿著掃帚要跟劉愈扭打一團。
「這位夫人,有話好好說。您這是作何?」劉愈一邊躲避著橫衝直撞如同一隻蠻牛的婦人。一邊勸解著。
此時司馬璇兒也趕緊過來,想拉住那婦人,卻沒拉住,婦人拿著掃帚便往劉愈身上招呼過去。劉愈一把奪過掃帚,正要反擊,才發現那婦人正在驚愕於他那出奇的力氣,婦人顯然不知道他是軍旅出身,對這等平常的襲擊不當回事。
婦人一愣的空當。司馬璇兒已經哭著從背後抱住婦人的腰,哭喊一聲:「娘……」
劉愈要把掃帚揮上去。聽到這一聲喊,他也不敢動手了。原來這位野蠻的婦人,才是他今天來見的正主,司馬璇兒的母親。
「伯母好……」劉愈把掃帚扔在地上,笑著行禮道。雖然他的笑容有些勉強,有點擠出來的意思,但他還算客氣。
「誰是你伯母?」婦人叉著腰,喝道,「不管你是誰,曾經給我們家璇兒多少幫助,但你今天來,我就是拼了命也要趕你走,你這等浮誇之徒,我家璇兒絕不會跟你有任何牽扯!」
劉愈聽這話有些不對味,說的他好像是來拐帶良家婦女一般。
「娘,您聽女兒說……」司馬璇兒哭著抱著婦人,想解釋一番。
「說什麼?」婦人有些恨鐵不成鋼道,「女兒,娘也知道這些年來虧待了你,為了讓你養家餬口,照顧弟弟妹妹,一直耽誤了你的終身大事。可咱司馬家也是有骨氣的,絕不能被那些無恥之徒笑話,你現在就把這個不知道哪來的男人趕走!」
劉愈很費解,自己今天是第一天來,卻不知為何招惹了司馬家女人這麼大的火氣。
其實劉愈有很多不知道的地方,司馬璇兒大姑娘不嫁人,早就惹來非議,而她的職業在平頭百姓看來又「不簡單」,是那種經常要拋頭露面甚至要娛人賺錢,也就有人覺得她是靠出賣色相來養家。
對於此,司馬璇兒可以裝作置若罔聞,但司馬家這麼多婦孺在這裡居住著,經常要受人指指點點,已經很難堪。而從去年司馬璇兒被劉愈「包養」之後,司馬璇兒每月都能帶回來不少銀子養家,已經讓家裡的女人起疑,司馬璇兒說是給人表演賺出來,也是不想被家裡人以為她出賣自己來換銀子。本來家裡人將信將疑,但在司馬璇兒為了讓家人不逼她嫁人,梳起頭髮之後,司馬璇兒跟家裡的矛盾也就有了導火索。
司馬璇兒一方面不斷拿銀子回來,還把頭梳起來,這對一個沒嫁過人的女人來說,就好像是「未婚先孕」一樣令人不理解,別人對她和司馬家的指點也多了,而司馬璇兒的母親和姨娘更是羞於見人。外面風傳,說是司馬璇兒被哪個達官顯貴又或者是富賈養為外宅,有的說的更難聽,還有說她在外面當暗娼的,有的還說她養小白臉。聽到這些流言,司馬璇兒的家人已經盡量隱忍,但今天聽說司馬璇兒帶男人回來,鄰里街坊都出來看,就好像純粹要看司馬家出醜,因而司馬璇兒的母親才會有剛才的趕人之舉。
劉愈道:「伯母,我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婦人叉著腰,當著街坊的面,她也顧不上什麼叫做斯文和淑女風範,喝道:「誤會?什麼誤會,那我問你,你跟著我家璇兒來這裡,是為何目的?」
劉愈老老實實道:「在下前來,是想向您老提親,迎娶璇兒她過門。」
「璇兒可是你叫的!」婦人啐了一口,罵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哪點配得上我家璇兒!」
司馬璇兒聽到母親這樣侮辱劉愈,心下很難過,哭著解釋道:「娘,我們是真心喜歡的……」
婦人冷冷地瞪著司馬璇兒,心說這個女兒真是不懂事,這麼多人看著,她就是拼著一張老臉,也要把這個男人趕走,來維護女兒和司馬家的清譽,而女兒卻好像是被人迷惑了一樣,居然說些自打臉的話。
「什麼真心喜歡?璇兒,你被這男人騙了知不知道?」婦人轉而等著劉愈,喝問道,「我問你,你家中可是娶了妻房?」
劉愈轉而看著周圍圍觀的人,簡直是看戲一樣圍的裡三層外三層。他知道,若是說家裡沒娶妻,肯定對司馬璇兒的面子有利,但這不是擺明了空口說白話?
劉愈只能老實道:「不瞞伯母,在下的確有了妻房,只是……」
「哇!」
劉愈開口,還沒等把話說完,周圍圍觀的群眾已經一片驚歎和惋惜。之前對司馬璇兒有很多傳言,但那畢竟只是傳言,現在劉愈這麼說,等於是親口承認司馬璇兒有「不貞」的名聲,這對一個女人來說,一輩子的名聲就毀了。連她的家人,都無法抬起頭做人。
在這一刻,劉愈才理解到司馬璇兒對他的癡心等待,是多麼的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