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宮娥上千,妃嬪也有數十人,老朽一介外臣,對宮中女眷向來不多問。」
韓升的回答很簡潔明瞭,內廷別的沒有女人很多,作為非太監的男人即便是負責調查情報的皇帝近臣也不能太多過問內廷之事,因而韓升也不知小琪兒和那個跟小琪兒長的很像的婦人是何人。
看來這疑問只能埋在心裡。劉愈歎口氣心說。
韓升又道:「劉小兄,勸你一句,你現在常出入內廷,定要避忌與宮中女眷來往。」
劉愈會意點頭,事實上他對婦人和小琪兒只是出於好奇之心。此事暫且揭過。
「韓老哥,昨日你讓我看的那冊子大致翻了下,人多且雜,若要挑出頭緒實有難處。若單就那冊子來論,我恐怕獻不了什麼計策。」劉愈直言不諱道,「難道偵辦此案就真的一點線索都無?」
韓升笑道:「實不相瞞,線索還是有一點,昨日不與你說想讓你以一個局外人的心態查看一下百官冊,莫要先有成見再觀人。即便這僅有的線索,說起來……調查下去也很困難。」
「哦?」劉愈心說很困難一定跟朝廷的權貴有關,「不知線索是人還是事?」
韓升解釋道:「此事與劉小兄你被劫有關,當時城內外有密談截獲淮王信使密函,密函含糊不清用的暗語,但可查是與朝中工部侍郎徐榮有關。」
「徐榮?」劉愈沒想到韓升說出個名字他居然認得,說起來朝中他也認不得幾人,「若是我沒記錯,他……應是右丞徐翰長子。」
「正因徐榮是徐翰之子,近來又與四皇子關係密切,滿朝矚目,人一旦失蹤必會打草驚蛇,這才不好繼續追查。另外還有些散亂的線索,似與本科進士相關……」
經過韓升的一番說明,劉愈才知曉,原來朝廷除了截獲密保發現徐榮與淮王的聯繫,且本屆科舉中有些學子是淮王特地安插進朝廷的眼線,利用一些本就才學卓著的士子扮作考生金榜題名,進入長安拉攏官員,並通過賄賂立身朝堂,達到內應的效果。
劉愈心說這潛伏工作真是無所不在。那邊潛伏著,這面就開始反偵察,相信這面也有密談潛伏在淮王周圍刺探情報。一場諜報的較量。
「要說前些日子,我還真看到徐榮跟一班新榜進士走的很近,可惜我不認得他們,即便再見恐怕也對不上號。」劉愈仔細回憶了一番,那時只顧著阻止柴葫蘆神一般的射覆,沒閒心去留心那些新科進士。
韓升道:「那劉小兄可要有意留心,現下徐榮動不得,從那些新科進士入手或是一條途徑,知道有誰,關進天牢審一審,大刑之下少有不招供的。」
「天牢?」劉愈以前雖然聽聞有這樣的一個地方,但想不出到底有何用途。眾所周知,官員犯罪有都察院牢房伺候,民犯罪有各郡縣牢房,重罪也只是入大理寺。天牢是個名聞遐邇卻用意不明的牢房。
韓升指了指身旁一身黑衣的何茂道:「天牢屬御林軍所轄,凡大逆之罪或皇室宗親犯罪才入天牢,這次查案一切在秘密下進行,皇上欽點天牢為羈押扣審犯人之所。一會讓何統領帶劉小兄你去看看,熟悉下環境。」
「韓老哥不同去?」
韓升一笑道:「這就要去給皇上稟報每日進展,即便進展緩慢,還是要趁著天黑前去一趟。就讓何統領帶劉小兄你去。」
劉愈會意,當今皇帝雖算不上明君,但至少白日會打理朝務,上燈入夜後定然躲進內廷溫柔鄉去尋不到人了。
…………
黃昏入夜時分,天色暗淡下來。劉愈在何茂的指引下,二人往天牢方向而去。
劉愈也沒想韓升會天近黃昏才去棋樓找他,如今即將入夜還要去天牢探查。他本還答應了與徐軒築同赴四公主的宴席。
天牢位於皇宮東南側,屬皇家機密之地,一路都是沿著皇宮紅牆下而行,皇宮圍牆近乎是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看守極為嚴密。
路上何茂都在跟劉愈講天牢以及御林軍的人員架構,算是昨日所說的一個補充。劉愈名義上是下屬,但在此事上以他為尊,何茂總是要跟在他身後,劉愈很不自在,堅持要與何茂並肩而行。
「那天牢裡可還關押著什麼人?」劉愈問道。
「犯人倒是有幾個,都是幾年前李仲純謀反案所牽涉的官員,本來三司會審定的是斬立決,後皇上恩許為斬監候,數年來秋決皇上都未勾,因而還都關押著。」
「李仲純?」劉愈皺起眉頭,這名字好像也在哪聽過。印象又不太深。
「李仲純曾官居左丞,與當今右丞徐翰素來有怨,李仲純於四年前被檢舉與突厥人有勾結,案發時李仲純自縊身亡,後三司會審定成鐵案,不少李仲純的舊部受牽連。」
經過何茂的講解,劉愈猛然醒悟,這李仲純豈不是藏雲坊頭牌李遮兒的祖父?劉愈猛然記起當日最後一次見李遮兒時她欲言又止,難不成想請他幫忙翻案?
劉愈的烏鴉腦子一向好使,剛想起李遮兒,遠遠的便見到剛升起的燈籠下,一個素衣的女子提著一個小竹簍,正在跟牢門前的守衛爭辯著什麼,走近一看,正是李遮兒。
「這是如何一回事?」劉愈看著何茂問道。
「劉兄弟認得她?她是李仲純的長孫女,李仲純雖死,但她父親和幾位叔叔都關押在天牢中,往常年她也時常來探望,只是近幾月天牢守衛加強,皇上似也有意在今秋勾決這一干案犯,因而也不再允她探視。」
劉愈點點頭,歎一句道:「這未免有些太不人道了。」
劉愈腦海中突然升起一個大膽的想法,不是說沒法羈押徐榮免得打草驚蛇?如果李遮兒肯幫忙,中間再耍點花哨,說這徐榮在妓院中跟人爭風吃醋被人擄走,就可神不知鬼不覺的將徐榮逮捕歸案了。劉愈早就看徐榮這小子不爽,居然敢跟淮王勾結還被查個正著,管他老子是誰這次可倒大霉了。
牢門口的李遮兒爭不過侍衛,抹一把眼淚,轉身正要走,便見到劉愈和一個穿著黑衣連帽斗篷的魁梧男子走過來。
「李小姐,如此湊巧?」劉愈笑著看看天,道,「這如今天色已黯,李小姐為何不在藏雲坊?」
李遮兒羞赧低下頭道:「小女子今日身體有恙,不能接待客人。劉公子,您……何以會來此?」
劉愈心說這李遮兒應該還不知道他升任了御林軍右統領。
「出來辦點事,路過而已。李小姐搶來又是何故?」
李遮兒難掩悲傷道:「刑部有人說,家祖案子的案犯今秋將被斬首,小女子即將落為人婦。小女子便想送一些東西來給父親和叔叔,幾次求見不得,連打點的銀子侍衛們也不再肯收。」
「落為……人婦?」劉愈想不明白是何人要包養她。
李遮兒面色淒淒道:「小女子身患風塵,如今尚能守得清白便想見親人最後一面,若將來清白不在也無顏再見。那徐侍郎幾次三番上門求見,說是肯為小女子贖身納為侍妾,可……徐家向來與李家不合,他哪裡是為小女子的人,分明是要報復當年家祖在皇上面前參奏他父親,奚落於小女子。」
劉愈心說李遮兒事情看的也算透徹,一個已落入風塵的女子,也算有骨氣,即便知道以她現在的能力無法阻攔徐榮這等朝廷高官的包養,還是不願為家族蒙羞。
「李小姐,在下這位朋友與天牢守衛有些交情,在下有個提議,若是李小姐兩日後肯參選一次花魁,在下這位朋友願意為你打點一下進去見見你父親。」劉愈說著轉而看著何茂道,「何兄台,沒問題吧?」
劉愈有意不肯透露他和何茂的身份及目的。
何茂心思細密,會意道:「若李小姐答應,在下可幫忙說通。」
李遮兒為難道:「參選花魁?」
參選花魁,那就意味著要將自己擺上拍賣桌,誰出價高就可得她頭三晚,花魁的競投歷來在青樓最能吸引客人的目光,即便是官妓所也不能免俗,最多會將「競投」辦的文雅一些,與文采稍稍掛鉤。也有不少客人願意一擲千金圖個風流快活。
劉愈怕李遮兒不答應,一笑道:「其實,在下也有意去捧場,所以才……」
李遮兒面色一紅,羞赧道:「既是如此,有勞劉公子和這位仁兄幫忙說通了。小女子對家人,甚是想念。」
何茂上去一站,那些侍衛馬上要行禮,被何茂擺擺手制止,一揮手,侍衛們整齊地在門前站了兩溜算是讓路。
「李小姐,已經說好了,最多半個時辰。」何茂走回來說道。
李遮兒感激地點點頭,提著竹簍走進天牢,劉愈和何茂也在身後跟隨。
這是劉愈第一次走進天牢,裡面一股霉氣混著垃圾**的惡臭,越往裡走這種氣味越濃烈。牆壁上只是每隔一個拐角掛上一盞昏黃的桐油燈,光亮勉強能照亮一小片空間,斷續的螢光順著牆壁延伸到地牢內。
在牢房的最深處,有幾個牢籠內關押著十幾個犯人,這些犯人只有頭頂上有個小窗戶可以看到巴掌大的一小片天。地上都是乾草席,一些沒有刷洗的碗筷擺放在牢籠門前,幾隻老鼠在啃噬著。犯人一個個都無精打采,顯然對自己的命運感到絕望。
當看到李遮兒在牢頭和兩個不似獄卒的男子陪同下前來,其中一個牢籠裡的幾個人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遮兒……」
一個滿臉鬍渣蓬頭垢面一身灰色囚衣的中年男子撲到牢門這面,牢頭在何茂的示意下去打開牢門,父女終得再見。
人家是父女團聚,劉愈是來「觀察環境」,說實話,這裡的環境真的很差,想到以後要在這種地方「辦公」劉愈汗毛直豎。為了不妨礙李遮兒,劉愈和何茂走出牢房。何茂問道:「劉兄弟,你覺得這裡如何?」
「不太好。」劉愈實話實說,「這裡環境不好是一方面,另外,既然李遮兒知道這是天牢,那些藩王不可能不知,有人失蹤定會找人留意此處,說不定還會賄賂守衛刺探消息。」
何茂震驚道:「劉兄弟所言極是,此處審問案犯的確不妥,可……其他的牢房人員混雜,更不宜。」
「不如這樣,找一處宅院,最好是人員混雜但卻與牢房毫無關係,三教九流之人都牽涉其中就更不易被察覺。我們再尋個由頭,比如說為祭祀大典準備一曲男兒軍舞,再準備點娛樂項目,比如擊走或是馬球,把那些侍衛偽裝一番,如此就沒人懷疑了。」
何茂有些跟不上劉愈的節奏,道:「劉兄弟的提議甚好,不知此處應設在何地?」
劉愈一笑道:「晉昌坊的歌舞教坊,我看就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