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聽聞劉愈的話,並不以為然,冷艷中帶著幾分高傲,說道:「柳麗娘排演此舞,明言並非為表演與外人看,小女子求見不得只是窺見,公子何以得見?」
劉愈記起當日柳麗娘的確說他是第一個欣賞者,之後便綁架了他離開了長安。料想這女子也只能是偷窺偷學技藝。既是偷師,自然就不盡不實沒經柳麗娘的親自提點。
「在下有幸,曾為此舞與柳小姐有一番商議。」
「哦。」女子釋然,「原來是舞師。那就多謝公子提點了。」
女子連告辭的話都不說,直接回廳裡繼續練舞。劉愈心說這女子還真是沒禮貌,總覺得好像是別人欠她,一副刀劈不開冰山的面容。俗稱也就是冰美人了。
軒姨歉意道:「公子見諒,亍蘭就是這番脾氣,無論是誰她都冷言冷語。這也或許跟她的遭遇有關。」
經過軒姨一番話,劉愈才瞭解到這女子的來歷身世。原來亍蘭乃是此女子的藝名,其本名司馬璇兒,父親便是曾經聞名天下的大才子也是後來的太子太傅司馬朗,年少時可說是榮華富貴與萬千寵愛於一身。
後來眾所周知,十年前皇家發生了二皇子謀害長兄太子的人倫逆案,司馬朗作為太子太傅雖未參與謀劃,卻難脫干係,被下獄抄家,司馬朗病死獄中。而皇帝與司馬朗曾在微末時有「君臣全始全終」的承諾,甚為感懷,特旨赦免了司馬朗的家眷。
不過司馬家只餘下孤兒寡婦,偏偏大才子風流不羈娶了一妻兩妾生的兒女還不少,失去家庭支柱,孤兒寡婦都要出來賺錢養家,作為司馬家長女,司馬璇兒十一歲便來到民間教坊跳舞賺些俸祿和賞銀。現今二十一歲還未嫁人,放在現代或許還在讀書談婚論嫁尚早,在古代已算是剩女一族,老姑娘老處女了。
「亍蘭太過要強,賺錢養家還要供弟妹讀書,讓他們求上進。這次御前獻藝她為得到機會花費心思,去偷師柳麗娘的霓裳羽衣舞,獲得太常寺少監的賞識,機會千載難得,她更是日以繼夜刻苦練習。眼看御前獻藝將近,她的舞姿尚未達到柳麗娘的水準,這才心急言語上冒犯了公子。」
「軒姨不必掛懷,在下理解。」
劉愈說著,目光不由將目光重新落回廳裡,此時的司馬璇兒還在鼓架子上來來回回的穿梭,與柳麗娘不管在身姿和舞步上都很接近,只是照劉愈說的,要在鼓架子上「跳芭蕾」,平衡性很難保持。
「啊!」正看著,司馬璇兒突然身體失去平衡,直接從最高的鼓架子落下,重重摔在地上。
不但是軒姨和劉愈,即便是隔壁正在練舞的那群「尼姑」,也都過去查看情況。
此時的司馬璇兒一臉痛苦,劉愈本想去扶,可人家不領情,自己扶著木柱要站起,起身到一半卻又摔在地上,腳關節錯位了。
「亍蘭小姐你可別亂動。」劉愈見她還要起身,緊忙道,「若是你再這麼勉強,不能趕上御前獻藝是小事,日後落下殘疾成了瘸子跛子可就大大不妙了。」
司馬璇兒聽他說話難聽,側過頭用怨懟的目光相向。
劉愈蹲下身子,捉起她受傷的右腳,姑娘的腳並不大,卻因為常年累月的跳舞起了繭子,並不如韓家姐妹的美。此時腳踝上紅腫一片,司馬璇兒本要掙扎,可劉愈手抓的很緊。
「亍蘭小姐,你娘來了。」劉愈突然指著門口。
司馬璇兒一愣神側頭的工夫,腳踝上突然傳來一下劇痛,側過頭正要發難,卻見劉愈只是將她的腳關節挪回位,便覺得態度有些太無禮,音調了降低了幾分:「原來,你還是大夫。」
劉愈一笑,站起身道:「小姐今日還是不要再練舞了,回去找冰袋敷一下……哦,沒有冰袋找些涼的東西,雞蛋也行吧,敷一敷,明日應無大礙。」
司馬璇兒可能是想到剛才被這陌生男子摸著足踝,面上一紅,想要站起,劉愈再次伸出手想要給她搭把手,司馬璇兒似乎還是有芥蒂,道:「不用了,謝謝。」
「在下聽聞,山野間有一種小動物,渾身長滿了倒刺,避敵的同時也常常扎到自己。」
「你說我是刺蝟?啊……」司馬璇兒自己起身還是沒站穩,要倒,劉愈要上前再去「吃豆腐」,軒姨卻搶先一步扶住她。劉愈慢了一步有些悻悻然。
「小姐的防人之心還是太重了,其實……在下並無惡意。」
司馬璇兒側目看他一眼,明顯不信。
「……是個好人。」劉愈攤攤手,補充說。
不過有時候有些人出現的恰不合時宜,隋乂在官教坊選了幾個漂亮的舞女,正拉著過來給劉愈挑選。在一行人的簇擁下過來。
「劉兄台,人選好了,你看看……到底哪個滿意,呀,這個不錯。」隋乂一進門便見到了司馬璇兒,眼前一亮,「於少府,這個不錯,就選她了,多少銀子可以贖回家養著?」
司馬璇兒冷冷瞥了一眼隋乂,轉而瞪著劉愈道:「你還說自己是好人?」
那邊的於莫正為難,聽聞司馬璇兒的話立時訓斥道:「大膽,如此跟隋大人說話可知不敬?隋大人乃是京府少尹,你個不知好歹的黃毛丫頭!」
眼前這看似兒戲帶著幾分粗鄙的公子哥居然是京府少尹?要知京府少尹官職險要,歷來京兆府尹和京府少尹都是上了年紀成熟穩重的官員來擔當,連軒姨都有些意外,一眾人緊忙行禮。司馬璇兒在行禮時用疑惑的目光看著劉愈,不明白這個看似懶散又無禮的公子跟京府少尹是何關係。
隋乂有些著急道:「於少府,到底……贖還是贖不得?」
劉愈上前給他解釋了一下,大致說人家是「個體戶」,不是賣身為奴,良家女子贖不得。劉愈說話的口氣毫無敬重成分在內,更令旁人懷疑他跟隋乂的關係。
「這個不能贖,那你就選選我帶來的吧,這可是我選了半天才選出來的。」隋乂利用職務之便,將官教坊的女子基本都看了個遍,「怎樣,還不滿意?那……那怎麼也要畫幾幅畫,咱可不能白來啊。」
有司馬璇兒這樣秀外慧中的女子在,劉愈作畫就不會選擇旁人。可惜先前跳舞時來不及動筆,現在動筆的話會少了參照。
不過劉愈對記憶中的印象還是很深,這印象多半是來自當日對柳麗娘跳出此舞時的驚艷,擺好畫架,劉愈便將記憶中那影子畫了出來,雖然面貌是司馬璇兒,但更多是取自柳麗娘的舞姿。
一幅畫短時間內作成,看到的人無不驚歎。畫中的女子,飛躍於鼓之上,飄逸的身姿揚起的綵帶,好像是下凡的九天玄女,這玄女的手中還拿著一把木劍,平添幾分英姿。連司馬璇兒無意間瞥了一眼,都被劉愈的畫技所折服,又自慚形穢,因為她自己的水準根本沒有達到畫中女子的境界,倒是與她偷師柳麗娘見過柳麗娘的舞姿相仿。
「隋少尹大人,於少監大人,諸位教習,亍蘭今日身體不適,想回去休息,這就告辭。」
也許是劉愈畫中人的舞姿將她打擊到了,司馬璇兒面龐帶著幾分失落,告辭離開。連一向只喜歡歡場女子的隋乂也看了她的背影半晌,嘖嘖稱歎不已。
「劉兄台你這畫畫的真是絕了,這麼好的畫就送給小弟我收藏吧。」
隋乂伸手便要去取畫,劉愈用畫筆拍了他的手一下道:「這畫應是贈與畫中人才是。」
眼看天色不早,劉愈也想回去,便拜託了軒姨將畫轉贈給司馬璇兒。
出了官教坊,天色已經暗淡下來,隋乂還想張羅眾人去藏雲坊,不過劉愈卻有些累了,與他們告辭離開。
劉愈先將韓家姐妹一行人送回去,呂楚兒護送劉愈到了定國侯府的門口。
劉愈進了門,劉五在那著急的等候,見到劉愈便迎過來道:「老爺……老爺找您一下午了。」
劉兆今日才訓斥了一通現在又找,劉愈不由有些心煩。隨著劉五到了正堂,劉兆的臉色顯然陰晴不定。找了他一下午都不得,老爺子動怒也正常。
「兵部胡侍郎剛離開,等了你兩個時辰居然不見了!」劉兆怒氣沖沖道。
胡侍郎?豈不是胡軒他老爹?
「不知胡侍郎來找孩兒所為何事?」劉愈不解道。
「這是兵部任官文書,你自己看吧。」劉兆將一份紙封甩給劉愈,帶著怒火離開了正堂。
劉愈打開一看,臉上有幾分苦笑。原來是朝廷任命他為女兒軍的「車前都尉」。
這是個什麼差事,名同其意,就是「趕車的都尉」。一般趕車的官階都不高,是什麼人的車需要一個正四品的都尉來趕車?想一想,恐怕只有女兒軍最高統帥也就是徐軒築的車。
真是個噁心人的差事。劉愈心說。
女兒軍從不收男人,他可說是女兒軍第一個男兵,雖然虛銜的成份居多,但也代表著他的一種身份,那就是徐軒築的丈夫。
以前他只聽說過夫唱婦隨,現在要改一改,改成夫駕婦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