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富庶繁華,最近幾朝除了三百多年前短暫而立的「淮」朝,其餘王朝都將都城設置在長安。
幾代下來,長安城的繁華也有了規律,比如說富戶會聚居在東城和北城,要麼是靠近皇城的內城,能接天子氣。而南城和西城以庶民為主,街市雖只是賣些平素的物件,但貴在實用。若說到長安城的消遣之所,南城南山下的晉昌坊一地最富盛名。
晉昌坊是南城四坊之一,南山的大慈恩寺便佔據了半面地界,沿著大慈恩寺林立著高矮不一小樓組成的街道,戲樓、青樓、棋樓、評書場子大大小小有上百間,伶人眾多,期間還夾雜著很多茶樓和酒樓。晉昌坊也被認為是三教九流的聚集地,在晉昌坊有名的除了大慈恩寺和大雁塔,再就是官教坊。
但凡是獲罪被抄家的官員,女眷在抄家後都會被發配到官教坊,經過培訓,年輕貌美的會再分配到官妓院,如果遇上有特殊技能的,就會有機會進入別的為皇家和貴族服務的場所,比如會刺繡的會進入針院,能歌善舞的會發配到歌舞教坊。才貌技能皆無的,充軍為多。
不管到了哪裡,她們都脫不得「賤籍」,除非自己賺錢或有人為她們贖了身,才會由賤從良。而在歌舞教坊的女子並非全都是「賤籍」出身,這裡的教習一般都是有官品,從九品或正九品,領著朝廷的俸祿,歌舞女也並非全是犯官子女,也有許多賣身而來的普通人家女兒。
年景不好時,一般人家養不起女兒就會賣出去,兒子是捨不得賣的。歌舞教坊不比青樓,至少在這裡不用一點朱唇萬人嘗,且或多或少會有俸祿賞銀,也有不少良家女兒喜歡跳舞的也來這裡做事,要有身姿樣貌教坊才肯收,因而每年這裡都會進來不少新的歌女和舞女。這些女子不管是賤是良,都要去官府備案。
歌舞教坊緊鄰著南山,還沒進院子便能聽到裡面傳來琴樂聲。因是官所,歌舞教坊的直屬上級是禮部太常寺,但京兆府對歌女和舞女的戶籍直接管轄,也算上級部門。
隋乂往門口一站,知客認得,恭敬請他進門。
歌舞教坊並不奢華,舞女和歌女練習歌舞都在屋內而不是屋外,知客將一行人引至花園,仍舊只聞聽樂曲和熙攘的女子說話聲,不見人。教坊使是個四五十歲陰陽怪氣的老太監,老遠便聽到低音比高音尖銳許多的腔調:「京府少尹大駕光臨,老奴有失遠迎,罪過罪過。沒想到京府少尹上官上任伊始便親自來治下視察,如此盡職實為老奴福分哪。」
劉愈聽完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老太監名於莫,本為退休的公公,在這裡領著大好的閒差,此時便帶著一眾教習出來迎接,教習中教授樂曲的一般為男子,而教授舞蹈的一律女教習,較易分辨。韓家姐妹沒尋到她們要找的人,有些失望。
見禮過後,於莫不由打量著隋乂身後一眾人問道:「隋上官,這幾位是?」
「帶兵器的是京兆府衙差。」隋乂指著劉愈道,「這位是本官請來的畫師,想為你們今年呈報的歌舞女重新畫幾幅畫像。」
於莫熱情道:「呦,原來是京兆府的畫師,長的可真俊哪。」
劉愈後脊樑都有點發涼,瞥了眼滿面壞笑的隋乂,拱拱手算是見禮。
於莫讓教習將今年新進入歌舞教坊的女伶全都領出來,二十幾人站了一排。要說也算是漂亮了,但與韓家姐妹相比不免有些相形見絀,劉愈看了以後連動筆的心情都欠奉。
隋乂見劉愈的神色不太滿意,道:「於少使,你們這裡……就沒有姿色更好一點的?」
於莫一臉媚笑道:「呦!隋上官,您是來視察還是選姑娘,畫畫像豈用選姿色好的?」
隋乂湊到於莫耳旁說了一句,於莫露出個諱莫如深的笑,轉身進門去了。隋乂走過來,劉愈不禁問他說了什麼令那老太監如此的神色。
「我說要選幾個自己回家養著。」隋乂直爽笑道。
韓家姐妹有些著急要找到她們的「先生」,劉愈詳細問了一下,韓家姐妹不知那人姓名,平日裡稱呼「軒姨」,一女教習道:「軒教習?她在隔壁民間教坊排練御前獻藝的歌舞。」
能御前獻藝的,劉愈估摸水平應該很高了,韓升選教習必然是歌舞教坊最好的。
歌舞教坊不但有官辦的,也有民間的,現在也算國泰民安,一般富庶大戶人家宴請賓客少不得要請歌舞伎,跳舞也要看天分,只靠犯官家眷遠遠不能滿足市場需求。若遇上大型的表演,官辦的也會從民辦教坊中選擇一些人,訓練地點由負責的教習自行選擇。
劉愈來此的目的不是為「選妃」,而是帶著韓家姐妹會先生。先行辭別到了隔壁的民間教坊。
在那裡,劉愈第一次見到韓家姐妹口中的「軒姨」,一個四十歲左右儀態姿容風韻都堪稱絕佳的婦人,腮上掛著自然而然的笑容頓感親切,劉愈也終於打消心中疑慮,眼前對韓家姐妹親暱無比的軒姨看上去更像長輩對晚輩的疼愛,完全不似「女色狼」。
趁著韓家姐妹正在跟她們的軒姨親熱,劉愈往廳裡瞧了一下,有兩班人在排舞,一班人有很多,穿的都是灰藍色的尼姑袍。尼姑也來學著跳舞?劉愈又仔細看了下,這些「尼姑」雖然都帶著僧帽,但都沒剃髮,要麼是帶髮修行的尼姑要麼就是排一曲只有尼姑參演的舞蹈。
另一廳的舞蹈劉愈一看頭腦馬上充血,竟然有人穿著劉愈口述柳麗娘設計的「霓裳羽衣」在裡面跳鼓舞,身子柔軟的女子,體態婀娜卻比柳麗娘的舞姿缺少了神韻,模仿但模仿不到神髓。當看到不是柳麗娘,劉愈懸著的心才放下。竟然不是為自己擔心,而多少念及柳麗娘的安危。
她回去恐怕無法向淮王交差吧。
「公子,公子,她就是我和姐姐說的軒姨,軒姨軒姨,他……就是我們的公子。」韓家姐妹跟軒姨也親熱的差不多了,韓小婷拉著軒姨來給劉愈介紹。介紹到劉愈,小丫頭不禁臉紅了。
軒姨閱人無數,自然明白這「公子」的含義,對劉愈嫣然一笑道:「妾身給公子請安。」
「軒姨不必如此客氣,應該是晚輩向您請安。」面對如此客氣的風韻婦人,劉愈趕緊回禮。
軒姨安慰一笑道:「妾身與藝兒和婷兒識得近五年,未料數月未見,韓先生竟給她們尋得歸宿。公子日後也當善待她們姐妹。不知韓先生現下身體可好?」
劉愈聽她提及韓升,語氣頗為敬重,隱約還有些失落,心中稍有定數,可能是韓升的仰慕者。
別看韓老頭已近六十,但為人灑脫有風度,有文人的傲骨,重要的還是個老光棍,最吸引這些成熟女性的目光。
劉愈笑道:「韓先生身體一向不錯,他也經常提及軒姨,讓我代他向您問好。」
「哦?可……是真的?」軒姨聽到劉愈的說辭,明顯多了幾分欣喜,劉愈心中更加確定她是韓老頭的追隨者。
二人言談片刻,所及話題都是圍繞韓升,軒姨顯然並不知韓升乃是皇帝的肱骨謀臣,只當他是個懷才不遇有才學的商賈。劉愈聽軒姨說他和韓升的一些過節不禁為她有些不值,韓升明顯招蜂引蝶卻又以假道學道貌岸然的始亂終棄。
劉愈心想著回頭一定跟韓老頭好好說道說道此事。
正言談甚歡,先前見過在廳內練習鼓舞的女子手拿一柄木劍走出來,稍有幾分懊惱道:「軒教習,為何我無論如何模仿都離柳麗娘的舞姿差的遠,是不是……原來軒教習有客人。」
人很嫻靜,或者說有些冷艷,輕眉玉目唇紅齒白,有大家閨秀的卓然氣質。可能是覺得身上的衣著有些暴露,身體想退到屋裡去。
本來穿著舞衣就是給人欣賞的,軒姨並不不以為意,笑道:「蘭兒,以前經常與你提及韓氏姐妹,這便是韓家的兩顆明珠。藝兒婷兒,她是我從前提及的亍蘭姐姐。」
那女子見到兩名男裝打扮的公子哥竟是軒教習口中的「韓家明珠」,不由詫異幾分,細看果真是面生女兒貌,竟也生的一般模樣。只是有個十足十色迷迷的公子哥在打量著她,卻有些著惱,但不便發作。
劉愈一笑道:「姑娘見諒,先前偶看到姑娘的舞姿,覺得姑娘體態和舞姿都堪稱優美,卻有不足。只因在下曾有幸見過柳麗娘跳出此舞,我想姑娘所說欠缺的神韻,只是柳麗娘在如此難以保持平衡的基礎之下仍可以足尖點鼓,若是姑娘勤加練習必可臻至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