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家姐妹帶著那幅劉愈為她們而作的畫回去了,劉愈也本想去皇上賜下的府邸看看徐軒築是否會在那裡落榻,但細心一想便知道是不可能的。
他總覺得自己跟徐軒築的面前有一道躍不過去的鴻溝。
第二日劉愈將寫好的防盜宣傳單範本交給了隋乂,便一個人在看評書本子,想著徐軒築便有些靜不下心,看看窗外緩解一下情緒,一個熟悉的身影急匆匆過來,正是韓升。
這次回到長安以後,韓升一直都很忙,少有來跟他下棋聊天。
「徐家小女當著滿朝大臣的面拒絕了婚事。」
這恐怕是劉愈來到這世界後,第一次能讓他聽完呆滯良久說不出話,甚至心情沉重到連動都不想動的消息。
劉愈胸口有些發悶,身體極度乏力,卻要強顏歡笑著將韓升送走。然後繼續一個人在桌子前坐著,坐了很久,一個人又苦笑起來。
感情真的是雙方面的,不但要郎有情,妾也需要有意。即便是皇帝賜婚,人家說悔也給悔了,劉愈自嘲的笑笑,看來以往真的是自我感覺太良好了。
見到她開始就被她迷住了,也算是一見鍾情。以至於見到她有了危險,可以連命都不要去救她。最後換來的,也只是一個如此的結果。有些傻,但也沒什麼可怨的。
坐著有些提不起精神,便想到熱鬧的街市上走走,沖淡心中的感傷。
一路上劉愈也不知道去往何處,漫無目的地走,直到想起來,或許去看看韓家姐妹,跟她們在一起,至少不會因為情感的失落而如此頹喪。
轉過身,一個人的影子差點嚇了他一跳。
一身男裝的柳麗娘,儀態翩遷的背著手,好奇看著他,見到劉愈驚詫的模樣,不禁笑起來。
「怎麼,一月未見不認得了?」柳麗娘笑問。
劉愈在這失戀的檔口實在沒心情跟柳麗娘有牽扯,一歎道:「在下還有事,告辭了。」
「看來劉公子你是遇到煩心事了吧?」柳麗娘顯得很善解人意,「前次劉公子為奴家提點了舞曲和舞姿,奴家已經演練了新的舞蹈,不如劉公子到我那裡欣賞一下,順帶給些提議?」
人在極度失落時,別人給了關懷,即便對此人原本就有成見,還是會感動。這是人性的慣性,劉愈也不能免俗。此時他也正滿腔失落無處發洩,面對柳麗娘的好意,沒有拒絕。
因為是白天,曉花樓裡安安靜靜,柳麗娘帶著劉愈進了門,像是一個俏皮的小姑娘一樣作出噤聲的手勢,兩個人輕聲輕步的上了三樓柳麗娘的房間。
柳麗娘似乎也沒對劉愈的到來有所準備,還是一個凳子,不過房間裡有一些大小不一的圓鼓像是凌亂又好像是按照某種規律擺放著,像是梅花樁,高低各有不同。
除此之外,桌上有一壺早就涼了的茶。
「劉公子見諒,奴家渴了只是會喝點冷茶,起居的習慣而已。」
不知為何,此時的柳麗娘在劉愈眼中顯得很迷人,不那麼妖嬈,反而很貼心,與以往那個處處喜歡「勾引」他的那個柳麗娘大相逕庭。
「沒事,其實……在下平日裡也喜歡喝冷茶,圖個爽快。」
柳麗娘抿嘴一笑,很自然。
人帶著一陣香風到了裡間的屏風後,過了一會,已是換了一身舞衣出來。這身舞衣完全是按照上次劉愈隨口說出來的「羽衣」設計出來的,羽毛潔白,如鵝毛也如白鶴之羽,衣服並不寬敞,堪堪蓋過了身體的一些重要部位,腿部有大半是裸露出來的,赤著足,給人一種難以言喻的誘惑。
「劉公子,奴家可要開始了。」
柳麗娘纖然一笑,手上舞起絲帶,人躍上架起的鼓上,如輕盈的白鶴,即便在並不太穩定的輕鼓上也能翩然起舞,發出一聲聲「咚!咚!咚……」節奏明快的鼓點聲,劉愈沒想到柳麗娘的舞姿會達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一時間也竟看的入了神。
一曲終,柳麗娘從鼓上躍下,含笑到了劉愈面前,嬌聲問道:「奴家的舞姿可入劉公子的眼?」
劉愈笑著點點頭,柳麗娘從桌上拿起茶壺倒了一杯茶,劉愈謝絕道:「在下並不渴。」
柳麗娘將茶杯放下,道:「奴家近日還新學了從西域傳進的柘枝舞,不如也一同予劉公子品評。」
也不用劉愈首肯,柳麗娘身姿已然到了屏風後,並沒有換舞衣,只是穿上一雙靴子,起舞如翩鳥,腳下在地板上踏出先前如同鼓舞上的步點。
柳麗娘身姿婉轉輕盈,很好的將以軟體為主的舞蹈發揮出來,劉愈看的興起,不禁想回去將這場景用畫筆畫下來。一曲既罷,柳麗娘以一個向後彎身下腰而結束,偏偏她又多了些花樣,將桌上的茶杯拿起,遞到了劉愈的面前。
劉愈第一次以如此的方式接受別人的敬茶,覺得有趣,便將一杯茶喝了下去。
「公子,奴家……」
柳麗娘臉上帶著幾分不被人察覺的冷笑,劉愈稍稍感覺不對的時候,頭腦已經開始發昏。
壞了,中招了!上次來即便被她軟語相磨也沒進滴酒,這次不過是被她獻了兩曲舞,就放鬆了警惕。劉愈眼前的景象逐漸的模糊,到最終不省人事。
…………
當劉愈稍稍有了知覺,覺得眼前一片黑暗。目不能視。
好像被困在一個很狹小的空間裡,手腳都被捆住,想動一動就會碰到周圍的四壁,悶的令人喘不上氣。劉愈沒多少力氣,也根本無法掙扎。只覺得頭疼的厲害。
「公子,我們是不是到前面的客棧休息一下?」一個聲音渾厚漢子的聲音。
「趕路要緊,沒出關中不許休息。」是柳麗娘的聲音。
此時的柳麗娘雖然見不著面,但那股自帶的威嚴卻是發自言語。劉愈心中叫苦,原來她的一切都是偽裝出來的,這才是真正的她。
就好像一隻母狼,裝成無辜的小綿羊令狡猾的獵手上當,不幸的是,劉愈就是那個倒霉的獵手。
趁著自己感情失落下手,用心還真是歹毒,偏偏他心中的確又沒了依靠,被她趁虛而入。
劉愈身子被捆的嚴實,眼睛被蒙,嘴裡被塞了布,簡直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他感覺到應是身處在一副棺木中,棺木被馬車載著,一路上顛簸異常,顯然走的並不是平坦的官路。
被綁架了!劉愈心中叫苦。綁架別人或許還有用,綁架他做什麼,難道帶回去熬肉湯?
劉愈一直在棺木中,棺木蓋子雖然被密封,但應留了通氣孔,悶至少不會被憋死。劉愈也不知道這麼顛簸了多久,又累又餓,最重要的是,口渴難耐。
人可以長時間不吃飯,但不喝水,三天已經是極限,如果是第四天就可能脫水死亡。如果在一個悶熱出汗令人身體不適的環境中,這個時限還會縮短。
這也是救災救援中「黃金七十二小時」的原理。
劉愈從醒來開始,料想也有兩日兩夜沒吃沒喝,雖然困乏,但他也知不能睡,睡過去很可能再也醒不過來。
馬車終於在連行了幾日路後停了下來,即便是山賊也要休息。
棺木被抬下馬車,劉愈身體被顛了兩下,不過這點顛已經不算什麼,一路上他身體早就像散架一樣疼。
棺木蓋子被打開,而劉愈此時的眼罩早就被他蹭挪了位,一打開棺木蓋,氣息馬上順暢了許多,就好像從酷夏驟然到晚秋,身體無比的涼爽。不過頭腦還是一陣陣發昏。
周圍應該是在一個破舊的房間裡,很黑暗,是晚上。目光所及的是黑乎乎的天花板,不見天日。
柳麗娘伸過頭,冷笑看著他。
「口渴了吧?」
朦朧一撇散進屋裡的月色下,柳麗娘的面容並不清楚,見她拿出一個水壺想給劉愈一口水喝,旁邊馬上有個漢子攔住她,道:「公子,你這麼做似有不妥。」
柳麗娘怒道:「王爺要的是活人,不是死人。這麼耗下去他非死不可!」
劉愈終於明白是誰要綁架他,原來是淮王。可是他還是想不明白,他一介平民,淮王綁架他做什麼?
「很意外是吧?」
柳麗娘已經將阻止他的漢子趕走,冷聲對劉愈道,「你在外做的那些轟動事,以為別人不知,旁人怎會不知。早就看出你非池中物,居然先突厥騎兵六日去佈防破敵,這功勳朝中何人可相媲?你卻偏偏不愛功勳愛美人,不但捨命救那姓徐的,還將功勞歸於她?!換來的是什麼,還不是被她棄如敝履?定國侯看不起你這個兒子,現在連姓徐的也棄你,長安城還有何好眷戀的,不如隨我去了淮王的治下,管保令你才盡其用,成就一番大事!」
劉愈此時根本不想聽柳麗娘說什麼,只知道她手中的水壺乃是救命的稻草。人困乏口渴多日,全憑一股信念支持,腦子也不聽使喚了。
外面傳來一陣嘈雜聲,柳麗娘警覺,並沒有給他水喝。而是再次讓人蓋上棺木,不過這次沒有釘死。
劉愈朦朦朧朧間,覺得自己好像又被人抬上了馬車,這次的顛簸明顯要更甚。劉愈已經不能支撐下去,感覺到生命的體征在離他而去。
終於一切又好像平息下來。劉愈閉著眼,盡量減少一切不必要的挪動。
眼前似乎又有了些明亮,突然覺得好像是下了雨,一滴雨水落在他臉上。難到脫困了?
劉愈微微睜開眼,還是黑乎乎的在黑夜中,視線很朦朧,好像有一股霧水將視線阻隔了。
好半晌,眼前的景致才逐漸清晰幾分,這次眼前看到的並非是柳麗娘,在破舊的茅屋屋頂映襯下,一個令他牽掛的女子,梨花帶雨,一臉痛惜而不忍地看著他。那濃濃的情意簡直要將他融化掉。
竟是徐軒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