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菊兩輩子加起來都沒見過這麼多難民。
從尋回馬車到現在已過去一十二日,可他們連回京都宗家路程的三分之一都還沒能走到。先是大雪封路他們被困在必經的一個鄉鎮整整兩日,而後在又行三日後便遇上了成群結隊從南向北遷移的難民。
從南向北,自古以來紅菊就沒有聽說過由南向北遷的難民。一陣不解的在與李孝竹等人詢問後,紅菊才知道大周國已經接近三年無收,北方是春潮夏旱冬雪不停,而南方卻也是夏洪秋荒顆粒無收。若只是如此倒也罷,可是從今年從十一月初開始南方就下起了雪,洋洋灑灑的一個多沒消停,現如今整個南方可以說是民不聊生。
大周國南方再往南是一望無際的大海,往西同是海洋,往東卻是比大周國還荒涼的東元國,難民們便只能往北遷,也只能往北遷。
看那一個個衣著襤褸虛脫無力精神渙散的難民,紅菊只覺腸胃生生發苦,夏洪秋荒冬雪,這老天明擺著是不想讓人活啊。在前世,紅菊一直堅信人定勝天,可現在親身處在這科技不發達的古代,她第一次覺得有心無力、力不從心,若是每年的天氣狀況都如此,怎麼與天爭?又拿什麼與天爭?!
與此同時,紅菊也已知道了眼下的大周國不屬於她前世記憶中的任何一個朝代,這是一個完全架空的歷史。
思至此,紅菊苦笑,一個架空完全剝奪了她最後一點自以為是的金手指——對歷史的先知。
李孝竹看到如此多的難民原就迫切要回京的**被衝擊得就更加重了些,並向那些由南北來的難民詢問可有見過一個叫周允禮的老書生,在多次詢問得到否定的答案後,他緊鎖著的眉頭便未能再展開來。
劉張氏一直唏噓不已,唉唉嚎嚎的罵道著老天爺的不是。就連李孝言也變得安分了許多,吃最厭煩的米糊糊和醃鹹菜時,便是再也不曾挑剔。
那些北遷的難民在最初看到衣著光鮮駕著馬車的他們時,就像是頻臨死亡的人看到了生的希望,一個又一個的湧上前來向他們乞討食物。
紅菊幾人都於心不忍,但都又強咬著牙拒絕了施捨他們食物。在出發這先後十四天裡,他們已足足花去了十三兩銀子,原先帶的野山羊肉已經吃完,就連紅菊從龐得海那裡強勢換取的二斤小米也剩下了不足七兩。
直到這個時候,紅菊才知道並不是有錢就什麼吃的都可以買到的,至少一路來他們握著十幾兩銀子都很難去買些食物來,因為根本沒有人賣,每個人都缺糧食。
雖然他們最終真的買到了一些大餅,仔細的吃著眼下還余有兩個,但那卻是他們後半程路上的救命之糧,誰能知道在剩下的路程中他們會不會再遇到賣餅的呢?若是遇到倒還好,若是沒有,他們只怕也要變成潦倒不堪的難民了。
直到第十五日,一個衣著襤褸頭髮蓬亂混身髒兮兮的小女孩,有氣無力小心翼翼的走到李孝言面前,流著淚呼喚著他「小哥哥」的哀求李孝言給她救救她娘親給她一點東西吃時,看著周圍虎勢眈眈的難民,紅菊有心阻止卻是沒能快過李孝言拿出大餅遞給小女孩的手,最終造成了悲劇。
小女孩拿著大餅剛走離他們不遠,就被如惡狼般的難民搶去,而小女孩也在難民的爭搶踐踏中沒了呼吸,李孝言驚恐的當場就暈了過去。
而那些難民不僅未就此收手,反而將紅菊他們套著馬車的老馬也給搶了去,你爭我搶的直接動起了傢伙,使得本就無快無精力的老馬四分五裂。與他們爭鬥奪搶的劉良安與奴僕得發,頂著一身的打傷也不過是搶回了兩塊不足兩斤的生肉。
在第十七日夜裡,他們再次因大雪封路而住宿荒野,小小的篝火映著他們一行七人疲憊不堪的臉。整整十七日,對他們來說竟是像過了十七個世紀那麼長。
自親眼看到那個小女孩被踐踏踩死後,李孝言的精神就再也沒有好過,常是被惡夢驚醒,又因天冷且未曾溫飽的緣故,李孝言再次生病高燒未退。
那樣的場面,就是兩世為人的紅菊都接受不了,更何況李孝言這麼一個才不過九歲的孩子。
而李孝竹也一直耿耿於懷那日的情景,不曾開懷,逐漸還始內傷慢慢輕咳,且臉色一直青白著。
劉張氏把李孝言擁在懷裡給他擋風取暖,變得削瘦的臉上老淚一直未斷過,「老天爺,求您了,快讓言哥兒好起來吧,哪怕您要了奴婢的命都行啊。求求老天爺您別再折騰言哥兒了,他還是個孩子啊,這天天生病的哪受得了啊,他還只是個孩子啊。」
蹲在一旁的青梅眼裡也含著淚,吧嗒吧嗒的掉著,「言少爺都已經病了兩天了,還發起燒來,也沒個藥吃,奴婢真想是自己病了,也好過讓言少爺受這個罪。」
李孝竹說句話都直想輕咳,每每想說話時都又摀住了唇不自己自己發出聲音來,如今言弟病的已經夠讓他們費心了,若是劉張氏他們見到自己也生了病,怕是更與擔心惶恐與不安。
紅菊見狀只覺得心泛酸澀,十七日,就連她也瘦了整整兩圈,再去摸自己的臉,就只差能捏起一成臉皮來。她一心想著要守護好和自己兒子有很多相像地方的言哥兒,可她在這路程中卻忘了準備行程必帶之物,就是頭疼發熱腸胃各種藥,她可以想到的,但她卻沒想到。
言哥兒的生病,她認為自己有很大的責任,若是自己在言哥兒第一次生病時就多抓些藥備留著,也不會發展今天這個樣子。
更何況,心病難醫,想起那個小女孩,她自己都攻克不了自己那關。
「哥哥。」被劉張氏擁在懷裡的李孝言突然掙脫她站了起來,一張小臉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
李孝竹聞言似驚似喜的道:「言弟你可是好些了?」
李孝言邁著虛浮的步子往李孝竹面前走,李孝竹見狀忙是上前扶住了他,「言弟你身子還未好,怎可起來?」
而劉張氏也是抹了一把老淚道:「言哥兒你怎麼就起來了?你頭還疼不?還發熱不?是不是餓了?」
李孝言搖頭不理會她,而是抓住李孝竹的胳膊,雙眼無神的問道:「哥哥我們為什麼要回去?我們為什麼一定要回那個地方?孝言從記事起都不曾在那個地方住過,他們也從來不曾管過我們。父親身去,餘下的千畝良田被他們一瓜而分,不留於我們一地。」
「我們苦時他們不曾來救濟我們,你中進士時他們卻想著利用你而招回,眼下那個老頭子死子,為了一個『名』字就讓我們千里迢迢的趕回去,卻不曾安排人來接我們,他們就不知道我們窮苦嗎?他們難道就真的不知道大雪封路難民成災,我們會隨時餓死在路上嗎?我們究竟為什麼要回去?我們為什麼要回去?」
李孝竹聞言又想以禮訓之,但見幼弟眼睛無神的噙著眼淚,卻是不禁紅了眼眶,是他無能,沒有照顧好幼弟,他對不起父親母親在世時的遺托。
劉張氏與青梅聽到李孝言的一番話,心疼的都一個勁兒的抹眼淚,劉良安歎了口氣摸著鼻子轉身走到了已然沒了老馬的馬車旁,唯獨奴僕得發一直低著頭看不清情緒。
這方,紅菊也覺得心酸的擦了擦眼睛,抬頭望向漆黑漆黑的夜空,她以為這輩子自己不會掉淚了,沒想到……孩子,你在天堂想媽媽嗎?媽媽好想你。
李孝言緊緊的抓住李孝竹的胳膊,而後變得無力,晶瑩的眼淚吧嗒吧嗒的掉了下來,「孝言不想回去,孝言想父親,孝言想母親,孝言想去看看父親母親了。」
「言弟/言哥兒!」
幾聲驚呼讓紅菊收回視線轉過頭來,卻見李孝言已經軟軟的癱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