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天背著笨重的傢伙事,輕靈地在山林間穿梭,那熟門熟路的模樣,就像在自家後花園閒逛一般。
左突右閃間熟練地避過幾個其他獵人佈置的陷阱,經過自己的陷阱時也未停半步——今天他的目標是內山!
外山早就被人踏遍了,只有內山才可能有人參,謝天知道爺爺的身體再撐半年最多了,他一定要在這段時間內找到顆野山參給爺爺吊命。
一路狂奔,終於在半小時後到了內山,這裡草木興密,古樹參天,樹蟬身嘶力竭的呱噪中,時不時傳來一陣獸吼蛇嘶,一看便是人跡罕至之地。
謝天停住腳,掀開斗笠扇了扇風,勻了勻微亂的氣息。
內山上雖然綠樹成蔭,但樹木太密集了,連絲風都透不過,反而比山腳下更加悶熱,就如進了蒸籠一樣。
人參的葉子細小貼地,又與普通雜草相似,要從這滿眼綠色中找出來何其困難,謝天從背簍中取出採藥鐮,幾乎是趴在地上開始一寸寸的搜尋。
不一會兒,半夏、石韋、車前子,謝天的背簍已經裝滿了半框草藥,可是半根人參鬚子都沒看到。
正當他打算起身換個地方繼續的時候,突然耳朵一動,就著半蹲的姿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掏出一粒碎石子「咻——」的向左側九點鐘方向打去!
「噗——」
「啪!」
一陣鈍器入肉的聲音,一條潛伏在草叢中的赤尾竹葉青被一擊擊爆了腦袋,鮮血天女散花一樣往天上噴去又落了下來,蛇身重重的軟倒在地。
謝天臉色未變,好像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一般直直走過去,提起死掉的竹葉青用大樹葉隨意包了包扔進背簍。
斗笠背簍轉眼消失在了內山更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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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西斜,在內山遊蕩了一個下午的謝天,左手提著兩隻兔子,右手小心的撫摸著胸口鼓鼓的地方,雖然仍舊一臉堅毅面無表情,但抿緊的嘴唇還是不自覺的向兩邊翹起。
背上巨大的背簍此時已經蓋不上了,微微凸起的竹蓋下,一張油亮的花斑豹皮用厚厚的桑樹葉隔絕在草藥之上。
野兔,草藥,皮毛,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的是謝天一直輕撫的懷裡,躺著一支足有百年的老山參!
為了它謝天已經來內山不下十次了,前幾次出來總是帶回一身傷,所幸他從小被爺爺用藥湯打熬過身子,又有內力傍身才在這缺醫少藥的環境下硬抗了下來。
這些,謝天從來沒讓爺爺知道過。
摸著辛苦了半年終於找到的老山參,想到爺爺的病能有起色,謝天的心就忍不住飛揚起來,這個時候,他連一直不屑的老天爺都忍不住拿出來感謝了一番。
這個小小少年的願望何其簡單質樸,練武,爺爺,就是他生命的一切。
「哇!!!——」
一陣嬰兒的急哭聲從一旁的樹後傳來,謝天眉毛一皺,似乎不太滿意這個不識趣的聲音破壞自己此刻的好心情。
腳下沒停的就要繼續往山下走去,天色已經不早了還得趕回去做晚飯吶。
「哇!哇!——」
嬰兒的哭聲越見淒厲,帶著濃重的不甘與憤恨,彷彿要訴盡天下所有不公,猶如地獄傳來的悲鳴。
謝天的腳步不自知的慢了下來,眉頭卻皺得更緊了。身後的啼哭聲已漸漸消弱,變成了無邊的孤寂和無助,讓人聽了心酸難受之極。
嬰兒聲音停下的剎那,謝天眉毛不再皺起,臉上又恢復了一幅冷靜的模樣,但卻腳步一錯,轉身往啼哭聲傳來的方向走去。
此處不過山腳,地上雜草並不興盛,還有許多被獵人農戶們踩出的細長小路。不過片刻,謝天便看見了那個被放在大紅褓被上,面色青紫的小嬰兒。
不知是不是哭得太累,嬰兒已經睡去,大白菜點大的身子在睡夢中還一抽一抽的抽噎著,眼圈鼻頭通紅,臉上滿是眼淚鼻涕,大概被山腳的山風吹了太久,嘴唇和臉頰已經范青,實在是——難看的要命!
但就是這樣一幅脆弱又邋遢的模樣,謝天呆呆的看著,不知在想什麼,手上的兔子掉了也不知道。
慢慢走過去,謝天彎下腰連被子帶嬰兒一起抱了起來,捏了下小嬰兒早已冰涼的小手,一臉認真嚴肅猶如誓言般的對著昏睡的嬰兒說道:「你我以後就做個伴吧」。
說完也不給嬰兒擦掉一臉的鼻涕眼淚,就這麼用被子一卷把小嬰兒捧著下了山。
只見夕陽斜照,一個斗笠背簍的小矮個手捧一團大紅慢慢向炊煙裊裊的六里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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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已是飯時,卸下背簍,謝天也來不及去管襁褓裡的嬰兒,直接往自己屋子的床上一塞,就進了灶間開始做飯。
因為爺爺現在只能吃流質,所以謝天幾乎每天做的都是菜粥,不過想到今天還有個一張嗷嗷待哺的小口,他蹲下摘菜的手又縮了回來,直接淘了些碎大米和玉米粒做了個雜糧粥。
趁著米水入鍋柴火上灶的間隙,他小心翼翼的把那根一直藏在胸口的人參掏了出來,跟伺候老子似的仔仔細細的一根須一根須的沖洗乾淨,在用小竹刀輕輕切了米粒那麼厚的一片下來,其他的放在廊簷下,曬乾,以後再用。
拿著那米粒大小的參片切碎了,放到藥罐裡,加了清水熬參湯。
謝天搬過小馬扎坐在藥罐邊上用破蒲扇輕輕扇著火,扇著扇著竟微微走起神來。
今天小嬰兒的哭聲勾起了他那些一直深埋內心的情緒。他想起了很多不願意回想的事。
爺爺生病了,倒下了,沒有人在為他遮風擋雨了,他很害怕彷徨,但他不能哭,他必須堅強,必須長大。因為他什麼也沒有了,他不能再失去爺爺。
第一次學做飯的時候,被火燒到手的驚嚇;第一次扎馬步,晚上折磨到睡不著的疼痛;第一次洗被子,滿頭大汗地洗完卻怎麼也沒有辦法絞乾的委屈無力……
上山採藥被狼追過,被蛇咬過,被馬蜂蟄過……
去村裡給爺爺求藥,那些長舌老太們指指點點的模樣,閃閃躲躲的眼神,還有嗡嗡傳入耳的一聲聲掃把星……
謝天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很堅強,但直到今天,聽到那個嬰兒淒厲的哭聲,那深深的不甘怨憤似乎勾起他心底的野獸跟著一起出籠叫囂。
心神震盪間,哭聲裡的孤寂無助直插入謝天心裡,似乎兩個最孤寂的人兒,渴望著彼此的溫暖。那一刻他下了個決定,要帶這個孩子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