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晚輩所料未錯,閣下乃是現任魂影門主歷前輩。」陸陽盯著黑衣人,言辭清晰,雖略有訝異,卻無絲毫畏懼之意。
那黑衣人依舊背負雙手,面龐被黑巾遮掩,看不出是何神情。一雙星目暗含精光,就那麼直直的盯著陸陽。
靜默!周圍似乎也隨著靜默,停止了風聲、蟲鳴,似乎連呼吸也遲緩了下來。
不知這般和黑衣人對視了多久,突然一陣輕輕的笑聲自黑衣人口中發出,接著側過身去,凝望著夜月下霧氣朦朧的遠處,仿若凝望一具人影。
「分析合情合理,不錯不錯,盧羽生說你聰慧過人,果然不假。」
黑衣人再次開口,聲音渾厚,中氣十足,但落入陸陽耳中卻是極輕的樣子。
「那前輩承認自己是門主了。」陸陽略微施了一禮,盯著黑衣人的側面,凝視著微末的變化。
黑衣人依舊望著遠方,夜月下,輕輕點了點頭,「你福至心靈,思維敏銳,卻是不可多得。」
「那你猜一猜,本門主喚你至此,又所為何事呢?」
厲嘯天微微側頭,雙眼看向陸陽。靜靜的,沒有任何催促。
清風劃過二人身側,輕輕迴響,點綴著夜的寧靜。
陸陽略作沉吟,道:「晚輩不知門主和師父的關係,但也看得出,師父對門主極為敬重。門主深夜至此,開口便是詢問是否願意加入魂祭。以晚輩所想,門主是要確定明日之事,晚輩其意所屬?」
厲嘯天側過頭去,依舊盯著遠處,清風再次凝噎。
「成鶴軒的事,不知你是否有所耳聞?」似是不願提及此事,厲嘯天言語遲疑。
陸陽點了點頭,想來為成鶴軒追悔傷心的不止師父一人。
「你可知道當你燃起了全部的希望,在一瞬間跌入冰谷的時候,是什麼樣的感覺嗎?」
「也許你不知道,也許你也沒有經歷過。但那種感覺,一生經歷一次,便如死灰一般,想要復燃,卻是何等的困難。」
陸陽有感而發,嗯了一聲,隨即輕聲問道:「其實晚輩有一事不明。」
厲嘯天轉過頭來,看著陸陽。
陸陽繼續說道:「以各位護法、聖使、以及門主的修為,一個成鶴軒就真的能夠左右全局嗎?」
厲嘯天搖了搖頭,「一個成鶴軒是沒有那個能力,可是他天賦出眾,往後的成就絕對不在錦瀾聖使之下,十位護法中的前五位,他們並未收有弟子,得見如此天賦之人,自然會示好,自然也會偏向錦瀾聖使。再加之紫玉聖使、青龍聖使、玄心聖使不問世事,一心靜修,錦瀾聖使的勢力便一日千里。」
「如若一心為了魂影,勢力大些也無任何不適。然錦瀾聖使此人,心志不小,其意邪異,斷不能讓他掌了魂影命脈。」
厲嘯天長出一口氣,微微抬頭,靜靜仰望天際明月。一抹憂愁,一抹淒苦在眼角緩緩浮現。
不知為何,在陸陽眼中,厲嘯天總被一種沒落、孤寂、淒清籠罩,仿若孤峰獨立,被消磨了稜角,填平了溝壑,雖心中不想,卻也只能就這般挺立著,站著,凝望著這片天地。
那麼一瞬間,陸陽覺得自己心中的憋屈,在厲嘯天這般淒冷的光輝中,如大海扁舟。
「說了這般多,你可明白我的用意?」厲嘯天低低問道。
陸陽沒有猶豫的點了點頭,輕吐一口氣,道:「我不懂得什麼道義,什麼正邪,什麼是是非非。但我知道,誰待我好,誰誠心待我,有此便足夠了。」
「師父護我,念我,真心待我,在我陸陽心中,師父的情義沒有什麼可以替代。」
厲嘯天眼含喜色,道:「如你這般真性情的男兒,本門主都有些喜歡了。盧羽生苦了半生,有你這麼一個弟子,他便知足了。」
厲嘯天將身子轉了過來,直直的看著陸陽,「今日喚你之時,便已知曉你心意。明日之事,你自不用擔心。」
說話間,厲嘯天憑空捏出一枚碧色玉牌,遞到陸陽面前,「這是魂影的玉玦令,持此玉牌,魂影之內,暢通無阻。」
陸陽遲疑了一下,伸手接過。厲嘯天繼續說道:「有此令牌,或許危急時刻能助你化險為夷。」
「如若你不急,可否陪本門主說會話兒?」
厲嘯天在亂石間盤膝坐下,伸手對著陸陽招了招。
陸陽將玉玦令收入懷中,面上一笑,行至厲嘯天身邊,屈膝坐下。如厲嘯天一般,凝望著遠處飄忽不定的雲霧,感受著恣意穿梭的清風,這些天來緊繃的心弦慢慢的放鬆了下來。
亦不知靜默了多久,清風吹拂,明月依舊。
陸陽偏頭看了看厲嘯天,輕聲道:「晚輩有一事相詢,如若唐突,還望門主贖罪。」
言畢,不等厲嘯天應允,便又說道:「晚輩不是很明白,門主為何將熙瑤看管的那般緊?」
「熙瑤?」厲嘯天神色恍惚間大變,在唇間翻轉了許久,喃喃道:「熙瑤,熙瑤。」
陸陽一句話似觸動了厲嘯天的心門,被壓制、被掩藏在心底的情感,一瞬間,衝垮了堤壩,洶湧而出,撞擊著刺痛的心房。
一抹不易察覺的淒苦在厲嘯天眼角蔓延。
明月下,雙眼中的淚波,仿若粼粼波光。
轉而輕語,一句句一字字,似是對著自己的深心訴說,似是在對著虛空中的某個人傾吐心扉。
「她這一生,注定不能為自己活著。我自是疼她、愛他、護她,便是為她丟了這條殘命,我心中仍是欣慰的。試問這天下間,有幾個父親不疼愛自己兒女的,我亦一樣。
「可是,瑤兒不同,她背負了太多,太多。我喜歡看她自由自在的笑,也喜歡看她無拘無束的鬧。可是我無法眼睜睜看著她香消玉殞,在這人世間什麼也不留下。」
「也許是我自私,也許是我癡心妄想。我只是不想讓她成為別人生存在這個世上的軀體,哪怕僅僅是一絲一毫的希望,我都不願放棄。」
「我看護她,甚至不許她步出房門半步,我也心痛,我的心也會疼,但這是瑤兒最後的希望,我不能放棄。有一天,瑤兒可以永恆的存在於這方天地間的時候,她會明白的。那時,我便無憾了。」
厲嘯天旁若無人,凝視著前方,如同看著他自己一般,他說的這話,他低訴的這些心語,好像是在對著他自己,也好像是冥冥中看不到的一個人。
陸陽未料到一句話竟是讓厲嘯天變化如此之大,自覺有些唐突了,靜坐在一側,看著厲嘯天慢慢的釋放著壓抑的情緒,張了幾次口,卻是生怕擾了這份難得傾吐。
就這樣,聽厲嘯天說了許久。
直到厲嘯天的情緒慢慢的回歸自然,慢慢的展現眼中的神采。
陸陽微微偏過頭,尚未開口,厲嘯天抬手止住,輕聲說道:「如若你想知道其中的究竟,恕我無可奉告。」
「也許是我誤會你了。我把這天下的父愛,想的偏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