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軍營,武牧客廳。
武牧居中而坐,翻看著手中的卷宗,有點愁眉不展;劉基大大咧咧的坐在武牧下首,有點挑釁的打量坐在他對面的林靈;林靈則是神色專注,正在觀察手中的茶杯裡上下翻滾的茶葉。
卷宗不算太厚,裡面包括男方家人的舉告信,以及一份軍法處的調查報告,還有幾份相關人等的審訊記錄。
武牧已經把卷宗翻看了兩遍,心中對事情也有了個大概的瞭解,卻還是不能輕易表態。
這種事情最是麻煩,一邊是軍隊、一邊是軍法處,這兩家原本就是天生的對頭,卻又缺一不可!
對外人可以不講究公正性,對自己人就要小心處理。
這種事,一個搞不好,就會傷害兩位主官的積極性,以後的工作就不好開展。
武牧還是想聽聽劉基和林靈的意見:「說說,你們都是什麼想法!」
劉基嘴角抽搐一下,沒有說話;林靈面不改色、輕啟朱唇,吐出的字眼卻是殺伐無限:「殺!」
劉基咬咬牙,對武牧抱拳行禮:「大將軍明鑒,駐屯軍實在是難啊!從常勝軍現役轉到駐屯軍,咱們的戰士本來心裡就不情願,屬下找錢師長百般討要,這才好賴弄過來幾個好苗子。雷大福雖然年方二十,已經從軍兩年,從常勝軍成立那天起就在軍中服役,可以算是咱們的元老。如果是普通人家,別說二十,年僅十五六歲就會成婚生子,咱們的戰士卻要背井離鄉在外征戰……大將軍也是行伍出身,應該知道咱們軍人的難處。」
劉基說到這裡,面露希翼緊緊盯住武牧,言語間簡直就是哀求:「自從這雷大福進入我駐屯軍,當地治安大為改觀,雷大福本人非常努力,不僅僅兵練的好,安撫地方也頗有一套。他負責的那一片很特殊,就是咱們駐屯軍上次遇襲的區域,自從雷大福率軍進駐此地,至今當地沒有出現類似事故。雷大福確實是犯了錯,但是他知錯就改,還算圓滿的解決了這件事情,這難道還不算大善……」
林靈忍不住冷笑兩聲,反唇相譏:「哼哼!劉將軍這麼說,是不是還要怪當地鄉紳不識抬舉,難道要抬著自己的女兒獻給駐屯軍不成?」
這話就是揭人老底,劉基當初被武牧降為中校,任職海城衛戍部隊長官;而後劉基任職高麗駐屯軍最高長官,也不過是升了一級,還是個上校,林靈稱呼劉基為「劉將軍」,這就是打臉了。
劉基忍不住翻眼,言語間就有點放肆:「有些人就算是抬著送上門,咱駐屯軍還不要呢……」
「篤篤篤篤!」武牧狠狠瞪了劉基一眼,忍不住敲桌子打斷劉基的嘲諷;林靈最是忌諱這個,這麼說話那就是不留絲毫餘地了,未免也太過分。
林靈不以為意,嘲諷起來也是不留餘地:「哼哼!扒了你這身皮,狗才會嫁給你!」
「篤篤篤篤!」武牧又敲桌子,同樣瞪了林靈一眼,這難道還要玩潑婦罵街不成?
林靈就有點想開地圖炮,同樣白了武牧一眼,然後繼續攻擊劉基:「對,你們駐屯軍在高麗確實是大爺,聽說劉將軍最近幾個月就多了三房小妾,這才僅僅駐紮在平安道,如果常勝軍把高麗道全部佔下來,劉將軍駐紮高麗全境,那劉將軍準備收幾房?你這當將軍的都這樣,你們駐屯軍的軍紀就可想而知,當然,你劉將軍面子大,這三房小妾全部都是高麗鄉紳抬著送過來的,想必沒有強迫的事情發生!」
劉基就大言不慚:「嘿嘿!本將軍討三房小妾那都是你情我願的,別說討三房,就是三十房,本將軍也能應付得過來!」
「夠了!」武牧忍不住打斷兩人的嘴炮,讓他們這麼著說下去,難免不會傷及「無辜」,武牧後院裡還有兩個高麗人送過來的呢!
武牧還是要提醒劉基:「劉基你也注意點,別搞得太過分,弄得咱們駐屯軍都跟那色中餓鬼似的!」
眼見武牧有拉偏架的傾向,劉基就開始叫起撞天屈:「大將軍明鑒,下官放任駐屯軍軍紀敗壞,還不是為了反襯咱們常勝軍的軍紀嚴明。下官如果不是潔身自好,怕是現在早已經收下幾十房了……」
這話說的實在令人無語,林靈從嘴角「疵」一聲表示不屑;連武牧都忍不住笑罵:「就你這還潔身自好?還幾十房?你也不怕累死!」
林靈就不滿,悶聲咳嗽兩聲,提醒還有女性在場。
武牧就赫然:「啊!說正事,說正事!我看了下這個卷宗,有雷大福的供詞,有男方家人和女方家人的旁證,有駐屯軍士兵的證言,為什麼沒有女方本人的證言?」
作為當事人,少了女方本人的證言,這根本就無法形成完整的證據鏈;武牧後世是刑警,對這一套再熟悉不過!
林靈就解釋:「這女方當事人現在已經嫁了雷大福,和雷大福已經成了事實上的夫妻,她的證言不足為信,所以下官就沒有提及!」
劉基就哈哈大笑:「怕是那女人心甘情願!」
「篤篤!」武牧又敲桌子,打斷劉基的狂放:「女方當事人是本案的核心,她的證言必須要有!不管她的證言是不是有偏向性,必須徵求她本人的意見,這不僅僅是程序,也是對女性的尊重!」
縱然是林靈不願意承認,這個時代對於女性的輕視那是非常普遍的事情,這種事情,不管實情是什麼,女性總是處於一個弱勢的地位。恐怕連林靈自己都沒發現,連她本人對女性都有點歧視。
劉基就有點驚訝,尊重?這個絕對的大男子主義者無法理解這個詞語的含義。
林靈也同樣驚訝,一時間眼圈都有點泛紅:「謝謝大將軍,是屬下的錯,屬下馬上派人去徵求女方當事人的意見!」
武牧就有點語重心長:「劉基你要提高警惕性,要反襯常勝軍的軍紀嚴明也不一定非要在女人身上打主意,你這個思想有點危險!怕是你自己都沒有注意,你們駐屯軍目前已經有腐化的傾向,這很危險,你要充分認識到腐化的嚴重後果。比如這雷大福事件,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我看卷宗裡說,雷大福在常勝軍中,曾經屢立戰功,對軍紀也是嚴格執行。為什麼這樣一個好軍官,到了駐屯軍就變成這樣?這個問題你要反思!現在這種事情還是個案,如果不提高警惕,就會變成普遍現象,到那時怎麼挽回?咱們的戰士都是血氣方剛的青年,在常勝軍這個紀律嚴明的集體中固然能夠遵守軍紀,到了駐屯軍就難免會受到大環境影響,如果你對駐屯軍繼續放縱下去,那麼以後錢振海還敢不敢把好苗子往你這裡送?」
劉基就慚愧,開始反思自己最近一段時間的行為。
看武牧有輕輕揭過的傾向,林靈有點著急,想發言反對。
武牧抬手阻止:「林靈你也要注意,咱們制定出軍規,最終的目的並不是為了懲罰而懲罰,而是為了預防而懲罰。不管是軍規還是法律,最終還是要以人為本!比如這雷大福的案子,如果發生在海城,女方當事人是有夫之婦,那麼這雷大福就百死莫辯,這就必須嚴懲以正軍法。現在情況還是有不同,雷大福是在高麗犯案,而且對象是未婚女性,雷大福又和這女子結為夫妻,也算是基本圓滿,這種時候,能輕判就要輕判!」
林靈忍不住反駁,言語間就有點指責的味道:「大將軍這話的意思,頗有點兩面三刀的意思,不管是海城還是高麗,不管是未婚還是已婚,對了就是對了,錯了就是錯了,這一點可以轉換嗎?況且這案子不僅僅牽涉到雷大福和那女子,還有男方一家,如果沒有這雷大福,那女子就可以和他的未婚夫成就秦晉之好,如此一來結果未必就比嫁給雷大福差。」
這女子的情況和林靈當初頗為相像,林靈顯然是把自己的感受帶入到案件中,所以才會有意無意的忽視了女方當事人的證言。
林靈眼神迷離,顯然有點感同身受的意思:「雷大福身為軍人,隨時有可能喪命沙場,如果雷大福早早送命,那女子的命運又將如何?」
這話頗為誅心,武牧和劉基卻都沒有反駁,身為軍人,的確是朝不保夕,隨時都可能馬革裹屍,撒手西去。從這一點上說,軍人對於家屬都是虧欠的。
林靈言語間卻沒有了憤怒,只剩下傷感:「那女子的未婚夫等了十幾年,最後卻等來這個結果,又有誰去注意他的感受?」
武牧也傷感:「看問題不能只看表面,這女子的未婚夫也未必就如你說的那般悲情!」
林靈已經陷於自己營造的傷感氛圍中,聽到武牧質疑就頗為不解,言語間有點尖銳:「大將軍何出此言?難道在大將軍看來,這世間就沒有真情存在不成?」
武牧閉上眼睛,又想起抱著自己遺像悲泣的沈小小,就有點往事不堪回首的感覺:「愛或者不愛,誰能說得清呢?如果這個未婚夫真的愛他的未婚妻,就不會把這事情公之於眾,鬧出如此大的風波。愛不一定就是佔有,放手也是一種愛。如果心愛的女子另有選擇,這時候再去死纏爛打不一定就是愛的體現,默默的祝福心愛的女子能夠幸福,這種放手同樣是愛!」
這種觀點別說在現在,就是放到後世那種思想開放的年代,同樣會被人詬病。
但是這種略帶點傷感的愛情主張,對於女性的殺傷力就無與倫比。
林靈呆若木雞,心頭一直在迴盪武牧說過的話。
躲在偏廳的李湘雲就哭的稀里嘩啦,武牧身為大將軍,自然是有權有勢,誰都不會懷疑武牧的實力!
這樣的人能說出這樣博愛的話,得夫如此,婦復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