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紫禁城,養心殿東暖閣。
道光皇帝召見相關大臣,商議對盛京作戰事宜。
道光皇帝今年虛歲五十,身體原本就不好,現在更是病得厲害,精力已經大不如前。
道光帝半躺在東暖閣的矮榻上,一手扶住額頭,另一手裡數著一串檀木佛珠。道光皇帝實在頭疼的緊,去年盛京短毛鬧事,道光皇帝異常震怒。關外是龍興之地,是皇族的根本,斷斷不容有失。可恨琦善無能,滿口保證能夠剿滅反賊,沒想到反賊越鬧越大,竟敢將龍興之地陷入敵手
想到這裡,道光牙根又開始癢癢。在道光心中,琦善死不足惜,只憑他丟失關外這一條,剮他十次都不解恨。
奏事處太監輕聲稟告:「皇上,御前大臣奕山、軍機大臣穆彰阿、文淵閣大學士琦善、兵部尚書奕灝等人奉詔前來,正在外面侯著,請皇上示下。」
道光揉揉腦袋,有點艱難的擠出個字:「傳!」
奏事處太監小心翼翼的後退至門口轉身退出。
門口傳來奏事處太監尖利陰柔的聲音:「傳聖諭,宣奕山、穆彰阿、琦善、奕灝等人覲見。」
幾名大臣低眉順耳走進來,列隊跪安:「奴才奕山、穆彰阿、琦善、奕灝恭請皇上聖安。」
道光終於睜開眼睛,目光充滿疲憊:「起來吧。」
奕山等人躡手躡腳走到矮榻前的鋪好的氈墊上跪下,等著道光發話。
道光喜好節儉,大臣們為了討好道光,身上穿的朝服大多打了補丁,看上去有點不倫不類。道光看著眼前最重要的幾名大臣,心中充滿悲哀,這就是我大清的重要輔臣,連群叫花子都不如,衣服破了能打上補丁,江山破了能不能打上?
皇帝不說話,大臣們是不敢說話的,奕山等人已經知道了盛京的戰報,心中都惴惴不安,喘氣都要小心翼翼,唯恐除了道光霉頭;責任最大的奕灝更是大汗淋漓、幾欲昏厥。
道光沉吟良久,冷哼一聲:「戰報都看過了吧?剿匪、剿匪,剿得連我大清的根本之地都丟掉了。奕灝,你當初信誓旦旦,力主耆英這個狗賊自己處理,乃至於關外糜爛到這般田地,現在,你有何話說?」道光氣急敗壞,居然破口大罵,眾人心中頓時一凜,這一關怕是不好過啊!
奕灝已經55歲,自知這次無法脫罪,前幾天大病一場,如今看起來更是老態龍鍾。
聽到道光問話,奕灝摘下頂戴花翎,顫顫巍巍的放到旁邊,再面向道光,以頭觸地,口中含混不清的念叨:「臣老眼昏花識人不明,乃致戰事糜爛至此;臣自知罪該萬死請皇上降罪。」
道光看著這個年齡比自己還要大幾歲的老臣子,面色不停變換,終於長歎一聲:「你跪安吧!」
奕灝跪著的身子微微顫抖,口中嗚咽有聲:「奴才多謝皇上恩賞,奴才告退!」奕灝老淚縱橫,不知是出於大難得脫的喜悅,還是出於離別朝堂的傷感。
道光沒有說話,揮揮手讓奕灝自便。
眼看奕灝跪安,道光下旨:「晉左都御史裕誠為兵部尚書,剋日上任。」
屋內沒有太監和宮女,道光帝侄,侍衛內大臣、御前大臣愛新覺羅·奕山躬身領旨。
道光問軍機大臣郭佳·穆彰阿:「事已至此,有何對策?」
郭佳·穆彰阿自1928年入軍機處,在任十餘年,向來以欺罔蒙蔽為務。盛京短毛造反之事,穆彰阿頭疼萬分,他哪裡能有什麼對策。但是皇帝問起又不能不答,穆彰阿期期艾艾:「回皇上的話,依微臣之間,必選精兵良將四面圍擊,如此當可制敵。」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道光皇帝萬般失望。
軍機大臣沒有好辦法,兵部尚書已經告老還鄉,道光只能問奕經:「奕經,你可有對策?」
愛新覺羅·奕經同樣渾身冒汗,奕經身為吏部尚書、兼任步兵統領,臨陣卻是只會到關帝廟求籤,這種對策萬萬不敢說的。
奕經同樣期期艾艾:「回皇上的話,奴才這幾天朝思暮想,實在不著頭緒。奴才想,奴才的主意再怎麼好,也沒有皇上的主意英明,所以奴才恭請聖命,只要按皇上的意思忠心辦事,比什麼都好」
這都火燒眉毛了,還在這耍嘴。道光冷哼一聲,奕經身體猛然一抖,閉口不言。
道光再問琦善:「琦善,你怎麼看?」
琦善身為文淵閣大學士,直隸總督,自然要拿出一個主意:「回皇上的話,短毛猖獗,當四面圍剿。日前科爾沁郡王僧格林沁已經奉命調兵,徵集蒙八旗鐵騎,如今已經集結完畢。當下,可命高麗自盛京東部進攻,把短毛主力吸引過去;然後命僧格林沁趁機掩殺,自蒙古方向進攻盛京;再從關內調集精兵良將,出山海關,雙管齊下,一戰可定。」
道光暗自沉吟,不置可否。
奏事處太監在外間輕聲稟告:「皇上,東閣大學士王鼎求見。」
王鼎是道光帝師,道光幼年時曾頗為敬重,今年王鼎逐漸老邁,年過七旬,行事越發激進,道光不喜,漸漸疏遠。
老師求見,不好不見,道光坐起身子,打起精神:「傳!」
王鼎恭為帝師,在道光面前有落座的權利,奏事處太監先搬過來一個楠木鑲瓷面圓凳,在矮榻前放好,然後才出去宣王鼎。
王鼎進到暖閣內,同樣下跪請安:「臣王鼎恭請皇上聖安。」
道光擠出一絲喜意,抬手虛引:「免了吧!」
王鼎年事已高,行動間依舊利落,來到圓凳前,並不落座,躬身肅立:「臣聽說盛京短毛勢大,盛京已經落入賊手,臣寢食難安,特此求見皇上。」
道光面帶笑意:「老師花甲之身,尚不忘憂國憂君,可為良臣楷模。」
王鼎深施一禮:「份內之事,不敢妄求。不知皇上可有對策,以平短毛之亂?」
道光面色轉為陰沉,怒視穆彰阿和奕經一眼;穆彰阿和奕經大恨,心中對王鼎大罵不已。
琦善略略欠身,把應對之策再說一遍。
王鼎不留情面:「此為權宜之計。只能治標,不能治本!」
琦善面色一紅,心中對王鼎同樣破口大罵。
道光面露希翼:「老師可有對策?」
王鼎憂心忡忡:「如今八旗兵制逐漸荒廢,八旗子弟已不復當年之勇;僅憑朝廷現有兵力,恐怕力有未逮。為今之計,唯有改變兵制,方可一勞永逸。」
道光難掩失望,又是這一套。
果然,王鼎繼續:「想要一勞永逸,還要靠壯大自身實力。八旗兵丁既然不堪大用,就應該另闢蹊徑。以臣之見,如今唯有改變祖制,允許各省自立軍備,擇精壯之士加入軍隊,設立漢軍營,名曰『綠營』。如此則可一改八旗頹勢,可保我大清長治久安。另:微臣聽說,短毛火器厲害,一炮下來,糜爛十餘里,數十步內,人畜皆化為糜粉,此人力不可當也!本朝十二年,曾提出『軍儲利器,槍炮為先』,但不久復下旨『槍箭並重,不容偏廢』。因此,我大清軍隊到目前仍是以刀槍劍戟為主,火器為輔;事已至此,當銳意革新,命造辦處研究火器,精工細作,裝備軍隊,這才能和短毛抗衡,不致徒耗人力。請皇上明鑒。」
道光心浮氣亂,王鼎啊王鼎,你只看到眼前的局勢維艱,就不再多想一步。這『綠營』『火器』難道是想用就用的?一旦漢人有了軍隊,再有了火器;恐怕不會進攻短毛平叛,首先就會攻擊大清,到時候豈不是自掘墳墓?
穆彰阿等人更是怨氣叢生:個老不死的,連「無論奏對何事,必以三語為率,並須簡淺明白,不須上再問」的規矩都忘了。給你凳子你不肯做,心安理得的在那裡長篇大論。爺爺我可還在地上跪著呢,縱然是膝蓋下面有棉墊,也不能這麼糟踐人啊?
皇帝和大臣都是這個態度,結果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