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牧聽到耳邊一直有人在嚶嚶哭泣,想睜開眼睛,卻感覺眼皮有千斤之重,怎麼也睜不開。
身邊的抽泣聲戛然而止,清脆的聲音響起:「哥,你醒了嗎?娘,快來,哥好像醒了。」聲音越來越遠,好像去叫人去了。
急匆匆的腳步聲,伴隨著飽含焦慮的聲音:「牧哥兒,你醒了嗎?」
武牧用力睜開眼睛,看到眼前又是焦急、又是驚喜的兩張臉龐,腦子裡轟然響起,潮水般的記憶湧過來。
武牧翻了翻眼,乾脆的再次昏過去。
再次醒來,天色已晚。
屋子裡光線很暗,身邊的牆壁是土牆,看不清楚傢俱,只能大概看個輪廓,一張桌子,一張椅子,身下一個土炕。
實在是有點簡陋。
被子還算乾淨,沒有餿味,手摸上去略微有點返潮,一個被子自己鋪了半個蓋了半個。
看上去條件確實不好,不,很差。
武牧不想繼續躺著,撩開被子,準備下床,剛低下頭準備找鞋子,就感覺又是一陣天旋地轉。
武牧用手臂強撐住身體,腦子裡原本的記憶慢慢融合到一起。
這個身體還是叫武牧,母親叫陳江雲,妹妹叫小月,已經去世的父親叫武向東,有三個叔叔,分別叫武向南、武向西和武向北。
武牧爺爺叫武雲岡,曾經「稱素封」。就是雖然沒有官爵封邑,卻和受封者一樣富有。
武雲岡去世以後,家產平均分給了四個兒子。
武牧的父親武向東就帶著妻兒到了海城縣,在海城縣城,武向東做了點小生意,卻因為不善經營,賠了個一乾二淨。
武向東遊手好閒,不願意努力打拼,卻又嗜賭成癮,終究因欠人賭債,被仇家債主害死。
武向東死時,武牧剛剛八歲。
這個地方叫奉天省海城縣,現在是道光十八年五月份;武牧略加計算,正是1838年,晚清時期。
這個身體剛剛14歲,卻已經是家裡的當家人。
母親年邁,妹妹年幼,武牧從八歲起就開始幫著母親操持家務。
三天前,武牧出去砍柴,結果因為營養不良,從樹上掉了下來,一直昏迷到今天。
武牧沒來由的感到一陣輕鬆,像是交代完畢、駕鶴西去的感覺。
武牧心中明悟,這個身體原來的主人,早就已經心力交瘁了吧。
武牧定了定神,繼續低頭找自己的鞋子,沒找到,一時有點不知所措。
略加思考,武牧想明白了,怕是自己根本就沒有鞋子。
輕輕打開門,土坯房,茅草屋,旁邊就是高大的城牆,就著城牆邊用籬笆紮了個院牆,再用籬笆做個大門,就算是院子了。
至於能不能防得住賊,防君子不防小人吧。
話說回來,這家徒四壁,怕是連樑上君子都不會光顧。
院裡一共兩間房子,一間臥室,一間就是廚房。
廚房裡陳江雲正在做飯,小月幫著燒火。
沒有鍋,用鐵絲吊個瓦罐,煮上一鍋野菜,這就是晚飯。
陳江雲今年不過30歲左右,已經沒有了少婦的風韻,生活的艱辛讓這個本應風華正茂的婦人過早的衰老了。
陳江雲穿著一身短袍,身上的衣服打了兩個補丁,卻漿洗的乾乾淨淨,顯示了良好的家教。
陳江雲拍拍手上的野菜,隨口吩咐小月:「去看看你哥醒了沒有。」
小月乖巧的應了一聲,站起身就往門口走。
剛出門就驚喜的喊出聲:「呀,哥,你都已經起來了,這是好了嗎?」
小月今年剛剛7歲,身高怕還不到一米,頭髮焦黃,臉頰消瘦,本來就挺大的眼睛被襯托得愈發醒目。
小月的衣服上也有補丁,同樣洗的乾乾淨淨。
小月看到武牧就快步過來,伸手抓住武牧的手臂親暱的搖晃。
武牧看到小月的手瘦的嚇人,幾乎就是皮包骨頭,禁不住心裡發酸。
陳江雲也快步出來,抬手打掉小月抓住武牧的手臂:「晃什麼晃,你哥剛好了,還沒有定住神,可不能晃壞了。」
剛說完就輕拍兩下自己的嘴巴:「呸、呸,牧哥兒,你好了嗎?」
武牧看著陳江雲焦慮而又關心的眼睛,心頭溫馨:「娘,我已經好了。」
話剛說完,就想起陵園內母親頭上飄散的白髮,心中一痛,差點落下淚來。
武牧連忙拉起小月的手,用力晃兩下,掩飾自己的情緒:「真的好了,你看,讓小月再晃兩把也沒事。」
小月在一旁幾欲淚下,看到武牧注意自己就盡力擠出微笑:「哥,你好了就行,明天我跟你一塊出去打柴。」
武牧感慨:真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也不再多話,就想進屋幫忙:「我來燒火吧。」
陳江雲抓住武牧不讓進:「男人哪有進灶房的?你先歇會,這就好了。」
說完自己進廚房忙活。
武牧不堅持,想幹點男人該干的活,走到柴垛前,卻找不到斧頭。
武牧回頭問小月:「劈柴的斧子呢?」
小月傷心:「娘把斧子給賣了,給你抓了一副藥。」
這
武牧徹底絕望,連把斧子都沒有,想鬧革命都難如登天,當年老帥們鬧革命還要兩把菜刀呢
晚飯是野菜湯,清湯寡水,沒有饅頭,武牧苦中作樂:這可是純天然原生態食品,還幾十塊一小把,想論斤買都不賣的。
生活已經很艱辛了,要是自怨自艾,那乾脆不要活了,直接上吊沒準還能托生個好人家。
武牧碗裡的野菜並不多,卻比陳江雲和小月碗裡的加起來都要多。
武牧不給陳江雲添堵,三口兩口吃個乾淨,碗幾乎是不用洗的,沒有一絲油腥,喝完菜湯一乾二淨。
小月搶著過來收拾碗筷,武牧不搶活。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存在價值,簡單洗洗碗,這是小月為數不多的家務。
武牧的存在價值不是做家務,他要想辦法養家餬口,哪怕他自己也只有十二歲。
他是這個家裡唯一的男人。
沒有油燈,那就早早睡覺。
武牧躺在土炕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一個被子一家三口人蓋,身子下面鋪著一張草墊子,現在天氣還不冷,勉強能過,這要是冬天可怎麼辦?
這裡是關外,會凍死人的。
武牧後世父母都是公職人員,家裡生活說不上富裕,也算小康,實在沒有經歷過這種生活。
武牧暗罵自己,現在到冬天還有好幾個月呢,到時候要是連床被子都掙不來,乾脆也不要活了。
既然做不成富二代,那就努力變成富一代吧。
陳江雲小聲說話:「牧哥兒,不行咱們去鎮安,去找你舅舅吧,好歹能不缺吃食。」
武牧不假思索:「娘,你放心,我明天就出去找份差事,養家餬口,定不讓你作難。」
不能去,不說舅舅家裡日子好不好過,寄人籬下的日子可不怎麼好受,這想要出人頭地還是只能靠自己。
陳江雲不堅持,武向東再世時,丈夫是她的天;武向東不在了,兒子就是她的命。
她何嘗不知道寄人籬下的滋味,但是寄人籬下好歹總能活下去。為了兒子她受再大的委屈都無所謂,單單怕委屈了自己的兒子。
既然兒子說不去,那就不去,好男兒不磨礪哪能成才?
屋裡陷入沉默,母子兩人各有心事,都不再說話。
良久,武牧緩緩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