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景帝六年底,宣同魏軍大勝北夷,三英揚名,魏帝專旨,顧氏、丁氏、夏侯氏夫婦進京聽封。
念及蔡氏有孕旅途不便,顧照光留她在宣同。
蔡氏進京受阻,嫉殺池越溪,顧照光反受其累,赴京路上莫名遭毒難。
待脫離危險,顧照光聽聞蔡氏胎兒難保,冷淡之至,道:「送她去靜雲庵。」
「爹爹,祖母盼這孫兒好久了,只要爹爹肯原諒蔡姨娘,蔡姨娘沒個心思,孩子說不定能保下的。爹爹,不要讓祖母老人家失望嘛。」顧家琪語氣軟軟地勸說,手裡一邊輕舀藥匙,吹氣餵藥。
顧照光神色慈愛,看著溫柔小女,不由面帶微笑,放緩了聲音道:「好,聽阿南的。」
「青蘋,快去蔡姨娘那兒傳個話。」
青蘋應聲去了,顧家琪繼續餵藥,藥湯喝完,她拿濕絹拭乾顧照光嘴邊藥漬,拉好薄毯,道:「爹爹,你好好休息。阿南和姑姑說一聲。」
王雪娥就等在外頭,眼眶紅紅的,她堅定地要隨車照料顧照光。
顧家琪忙阻勸,宣同大局還要她暗中主持。王雪娥也是一時急了,她看一眼車旁的謝天放,便知不可成行。
不說心懷叵測的趙夢得等人,就是顧總督這關也過不得。顧照光最重兄弟情義,若強行跟隨,師兄不快真與顧照光生隙,那就是惹顧照光生厭於她了;若依然留下,等他回駐地,見一切如離去時般井然有序,心裡自然念她的好。
王雪娥想通這一節,不再強求。
「阿南,你可要好好照顧你爹。大人這些年……」王雪娥回想起往事,便哽咽。
「姑姑安心,路上還有孫叔叔(軍醫)、夏侯叔叔,爹爹會好的。」
經這般折騰,進京行隊領管做出調整,總領進京車隊一事交由夏侯遜打頭,顧家齊頂其父的缺,與夏侯雍隊前隊尾看護,顧照光在車內驅餘毒養身。
顧家琪也從夏侯夫人的那兒搬到總督養病的大車,正是當日備給孕婦蔡氏所用馬車,暖爐牢穩,車壁加固五層,車轅多彈簧衝勁,車鋪厚實柔軟,在裡頭躺臥確不受顛勞之苦。
馬車長途漫遊,天氣又酷冷,沒個野趣,甚是鬱悶,顧家琪窩在車裡,為顧照光唸書、與他下棋打發時間,或聊以彈琴。
這一撥弄倒壞了事,都說琴聲如心聲,顧家琪表面隨性豁達,和尋常稚女般愛笑會撒嬌,她的心音卻是縝密綿如針,如此表相不一,不是大奸大惡之徒,就是心術不正城府深。
顧照光瞧著女兒哪樣都不像,他不免歎息:「為父實不該讓那等心眼的女子與阿南作陪。」真是擔心她給江南來的蔡氏教壞了。
顧家琪暗暗心驚,她以為自己掩飾得好,誰知這老祖宗的古琴如此簡單地就剝開她的保護色,這定是她初學琴不熟之故,努力改之。
她向顧父求教。顧照光學琴,是為修養心性,他武學驚人,境界通達,琴藝也堪為大師。此刻見愛女有心向學,自然用心教導。
謝天寶多在一旁練功,只是常常瞧顧氏父女倆的互動發怔。
顧照光招呼他一起,謝天寶沉默地搖頭,後來,竟坐到車架處,理由是他延誤了練功。顧家琪看他,謝天寶垂頭默默地又移回車廂裡,顧照光哈哈大笑,瞧女兒一笑一顰皆動人,不時感歎,不知誰家兒郎有幸娶到她。
顧家琪含笑不語,只把瑤琴放到他手邊,和謝天寶兩人一起托著腮幫,眨巴眼看顧照光操琴,風光旖旎的《幽蘭》儷曲,由這位殺伐果斷的大將軍奏來,也是金戈鐵馬,殺聲騰騰,氣象萬千。
「天寶弟弟,還是我爹好看吧?」
「嗯,顧伯伯胸懷蒼穹,溝壑萬仞,實是吾輩習武者望塵莫及。」
至此後,凡顧照光操琴時,謝天寶都會看著顧照光的模樣癡癡發呆,這回輪到顧家琪對三鎮總督擠眉弄眼地無聲壞笑。
「調皮。」顧照光輕點女兒小額頭,督促她撥弄琴弦。
顧家琪拋卻雜念,全撲在琴上,潛力修琴心,全然忘卻旅途的煩悶。
月餘,車馬到京城北崇德門。
忠肅公府、酈山侯府兩府管事早得信候在左近,一見到車隊旗幟,即刻上來拜見各家主子。顧照光等人因有軍務在身,須到兵部司應卯,家眷安置事全由管事打理。
夏侯夫人先下馬車,到顧家小姐這兒說說話,無非是安頓好後等阿南上門做客,必有小孩最喜歡的梨酥膏招待。
青蘋青菽一個勁地使眼色,想讓夏侯夫人快點結束廢話,夏侯夫人像是沒瞧見似地,握著小孩的手說個不停。
這時,邢管事已把顧照光父子的行裝挑出來,與金管事碰個頭,往朱雀南街那道走去。
夏侯夫人捏著手絹,哎呀叫聲:「阿南吶,你看侯府管事是不是把你的行李給拉下了?」
這話喊出來,便是金管事也瞪這位軍爺夫人。
青蘋青菽急得不知該怎麼說話,一時找不出理由把對方的嘴堵上竟任人把話說下去。
夏侯夫人卻是眼裡暗藏得意,拍著額頭,道:「嗨呀,瞧我這記性,竟忘了侯爺夫人當日說過的話,老侯爺夫人說呀,她是絕不認池小姐做她顧家媳婦的,也絕不許你們母女倆個登堂入室哩。」
她用手帕捂著嘴笑得很難為情,自我討饒,道:「阿南侄女兒還不知道吧?嬸嬸真不想告訴你這個見不得人的事實,可是沒法子,酈山侯府的規矩大著,嬸嬸只怕阿南侄女兒不曉得個中事白白被人奚落唾罵。往後啊,可不要再說自己是侯府小姐了。京裡可不比鄉下地方,擺錯了身份架子可是要招大禍事的,啊,記住。」
夏侯夫人那口子怨氣終於吐出來了,想當日酈山侯府的丫頭都敢對她的寶貝兒子呼來喝去視若草芥,看看如今,到底誰是天鵝肉誰是癩蛤蟆。
池顧的孽種,哼,在京裡根本屁也不是!
「多謝夏侯嬸嬸教誨。」顧家琪軟軟地道謝。
金管事走過來,道:「夏侯夫人,榮國老夫人該等急了。」
這意有所指的話讓夏侯夫人神色慌了神,她忙不迭地鑽回自己的馬車,匆匆走了。
金管事冷眼再看兩個大丫頭,青蘋青菽低著頭,她們真地是一時沒回神,就讓小姐給夏侯夫人給埋汰了。
「小姐,大人辦完事就會來陪小姐和夫人。」這話算是金管事寬慰小孩不得進酈山侯府的難堪。
「還有多遠到大伯家?我困了。」顧家琪伸小手遮擋掩不住的哈欠,渾不在意狀。
金管事驚奇地微抬眼皮,又耷下,道:「還有半個時辰,小姐可先在馬車上歇息。」
顧家琪唔一聲,放下車簾,趴回褥子補眠。不久,青蘋青菽搖醒她,略微打理,眾人下馬車,侍郎府到了。
顧照光長兄時任兵部左侍郎,住在京城老榆樹民巷,離大運河端頭不遠,與老酈山侯夫婦並不住在一處。
侍郎夫人趙氏召待遠道而來的小叔親眷,安置母女二人住下,分別加派兩個婆子兩個丫環,直道寒室簡陋,請親戚將就些,遂借口備食離去。
青蘋青菽忙整理行裝,嘴裡還時不時跟自家小姐說些侍郎夫人家裡的事,這處清靜,沒有那些煩人事,還道顧侍郎與總督爺親兄弟,感情親厚,爺把小姐安置在這處,甚是周全。
顧家琪端坐在小桌旁,手裡拿著暖茶,邊品邊打量對面動靜。
她與池越溪住在同個院落,繡門相對,一樹梨,當鏡梳妝時就能看到對方妝台。從入住時起,池越溪就很安靜,描眉塗腮,忙換新衣,一副嬌女兒態。
反常,即為妖。
顧家琪暗暗戒備,不知不覺地時間來到午時,趙夫人請客人到前廳用餐。
眾人正用著飯,府門走廊處傳來喝斥聲。
管家婆子趕步入廳,神色有異,在侍郎夫人耳邊低語幾句。趙夫人致意後,起步到外問話。
「叫她們滾,叫她們滾啊!」猶自穿著粉色宮服的姑娘滿臉通紅,她氣憤大吼,又備感羞恥地大哭。
趙夫人柔聲勸,又問:「小玉,這時不該是在宮中當值?」
顧家玉,顧侍郎長女。她高叫道:「還當什麼值?」她是被三公主宮女遣送出宮的,她的努力,她的心血全廢了。
宮裡人人都在談七年前的醜事,人人在她背後指指點點,她如何還能做公主的貼身女官?她為什麼要有這樣不知恥的親戚,為什麼要回京,為什麼要住他們家,為什麼不永遠呆在北地老死……
池越溪纖指捂過朱唇,兩眼卻透出深沉的恨,刻骨的恨意再燃火,焚燬一切方能解恨。
顧家琪冷瞟,自在地扒飯,還和謝天寶相互挾菜吃得噴噴香。
午時三刻,顧侍郎的兩個兒子從國子監返家,只說師長建議他們近日休假。顧侍郎下朝回府後,嚴令家人不得擅擾瓊園。
彎彎月芽兒爬過樓簷,顧照光等人帶著酒意入瓊園,他先看女兒,問她一日所習囑她早睡好休息,後被對屋的池越溪叫去,燭火映照,兩人的影子映在紙窗上,形態就像兩頭憤怒的羊,角頂角相鬥,嘶吼叫喊,最後,顧照光壓倒池越溪。
一切都安靜了。
翌日清晨,池越溪一身破碎衣裳,掩不住滿身淤青,蒼白似鬼,飄進顧家琪的房間。
饒是顧家琪沉穩,也料不到這瘋女折騰一夜後竟還有氣力作怪,被她逮個正著。池越溪拖著小孩爬上高樓,在冷風殘雪中古里古怪地慘笑怪叫,侍郎府的人全都驚醒圍聚瓊園,看。
「快,叫遠山!」顧侍郎對僕從喊道,顧照光酒醒後,衝出屋外,見池越溪凌風站在屋脊上,搖搖欲墜,她手上還提著小女兒,金簪子指著小孩的喉管。
顧照光驚懼得連聲音都抖了:「越溪,有事你說,別為難阿南。」
池越溪咕咕地怪笑,聲音像金器打擊般的刺耳,她道:「你現在知道讓步嗎?晚了!」她作勢要將人推下,顧照光大喝一聲:「我答應你!」池越溪受驚,儘管簪子刺入小孩脖頸數分,但心願達成,到底還是分了神。
謝天寶一顆石子擊落她手中凶器,小孩迎面墜落,顧照光躍起接住女兒,連叫:「阿南,阿南?」隆冬黎明的寒風早把小孩凍僵,「快叫大夫!」他急喝。
事鬧起時,顧侍郎就已叫人去請大夫,正正好趕上救人。
顧家琪醒來後,得知池越溪走了,她這般大鬧,不過是想住回池太師府。這日餘暇,顧照光都陪著女兒,怕清晨事在孩子心中留下陰影。
本站7x24小時不間斷更新小說,請牢記網址:請按ctrl+d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