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轟……」
一座突兀於崖外的巨大岩石彷彿定海神針一般竦峙於海中,不斷承受著浪濤的衝擊,一時間洪波洶湧,濤聲磅礡,與周圍懸崖峭壁,嶙峋怪石共同組成一幅壯美絕倫的山水畫卷。
巨石對面的山頂,即為下大陳島山勢之最高處,雜草叢生的懸崖邊坐著一個身量甚高,體態健碩的少年,其發黑如墨,雙眉入鬢,挺鼻如峰,模樣頗為俊朗,只是他的衣著與時人大不相同,短衣長褲,形式稀奇,有種說不出的古怪。
此人正是黃辰,而此地,則是他前世遇難的地方,甲午巖,現今的名字叫做仙人石,據說昔日下大陳島上有一對郎情妾意的漁民戀人,那女子生得極為美麗,島上大寇貪圖美色,欲強取她為小妾,那對男女無奈下夜間乘船私奔,逃到這裡因風浪過大,觸礁翻船,兩人落入海中至死亦不曾分開。天妃娘娘為他們的生死不棄所感動,以神力點化兩人,讓他們變成石人仙,永世不分離,以護佑大陳山諸民,平日祭拜頗為靈驗。
黃辰不信鬼神,只當做故事聽聽。此處乃是他身死穿越的地方,心裡不可避免產生極大抗拒,一年裡從未來過這裡,然而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他的「週年忌日」,恰好又不出海,閒來無聊,便發生了這樣一幕世間最荒誕的事情,自己祭拜自己。
「魂歸來兮……黃辰……魂歸來兮……黃辰……」黃辰一坐大半日,看膩了海濤、看膩了蒼山、看膩了紅日,無聊之下自娛自樂的玩起招魂遊戲。其實這未嘗不是一種放鬆的方式,這一年來,他把自己繃得太緊了。
坐在這裡,他曾不止一次的幻想,他縱身從懸崖上跳下去,摔死後靈魂會不會再次發生穿越,回到現代?以科學的眼光看,概率無限無限接近於零,之所以不是直接等於零,皆因此離奇事曾在他身上發生過一次,而用玄幻的眼光看的話,概率一半對一半。黃辰屢屢生出此念,卻從無一試的決心,首先他怕死,好不容易借殼重生,豈有自尋死路的道理?再有,一年的生活,他在這個時代已經有了割捨不掉的牽掛,阿媽、啞妹……如果他死了,她們該如何活下去?既然親口做出稱諾讓她們過上好日子,就要兌現,這才是男人。
不過他終有一日會去嘗試,若他沒有意外夭折,了無牽掛,即將老死前。因為他心裡十分清楚,縱然他在此落地生根,育兒生女,呆上一生,對其認同感恐怕也很難超過現代。
夕陽漸漸沉沒海平面,為一望無垠的大海鍍上了最後一層金色光輝,黃辰關注的不是自然美景,而是時辰,眼看便要天黑,他出來大半日是到該回去的時候了。黃辰站起拍拍身上的灰土,剛剛轉了一半的身子猛地止住,雙目凝望東方盡頭,那裡海面上漂浮著船,雖然看不真切,但數量絕對不少,估計不下十艘。黃辰微微蹙起眉,大陳山有能力調動十艘大船的人就那麼十幾個,發生了什麼事?他立刻取出懷中銅質單筒望遠鏡窺探。
一看之下黃辰驀然色變,只覺得手足冰涼,如墜冰窟。他居然看到**條大船兇猛的圍攻一目老、胡二老座艦,瞧得出戰事已持續甚久,一目老座艦全面淪陷敵手,胡二老亦岌岌可危。
「二人尋人結盟的消息被林七老提前探得了?只是,為何林七老會出現在下大陳海域?週三老怎麼能眼睜睜看著他進入自己的地……」黃辰念及此處,神色頓時怔住,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襲上心頭,「週三老默許了……借刀殺人!好一出借刀殺人!」
黃辰忽見林七老座艦主桅望斗上有人用望遠鏡向這邊張望,急忙矮下身子,隱入草叢,他逼迫自己冷靜下來,心思飛快運轉,現在趕回村寨派船支援明顯來不及了,一目老、胡二老必死無疑。林七老除掉二位心腹大患,接下來會怎麼做?定然是趁村寨群龍無首之機偷襲。
「危險……單單來自海上麼?」黃辰目光轉向大陳島北端,頭皮隱隱發麻,若像他猜測的那樣,週三老有意借刀殺人,默許了林七老的行為,未嘗不會大開方便之門,再讓林七老從陸地來一出「假道伐虢」的戲碼,如此一來,他們將要面對海上、陸地兩個方向夾攻。最最糟糕的情況是林七老直接投降了週三老,這並非什麼不可能,且不說林七老現下混得淒慘,再非大陳山霸主,就算他實力未損亦遠遠比不上週三老,海上素來信奉弱肉強食法則,弱者不想成為食物只能服從強者。而一旦二者聯合,無論己方怎樣掙扎,最終都逃脫不了敗亡的下場。
海上戰事結束了!
黃辰手臂無力地垂下望遠鏡,一目老、胡二老完了!兩人縱橫閩浙海上數十載,有過輝煌、有過落魄,如今,則倒在了通往大陳山霸主的道路上。就像王豐武曾經對他說的:殺人和被殺,是海上男兒的命,誰也逃不掉。
「命嗎?」黃辰長吸一口氣,目現流光,毅然轉身,順著一條依稀的痕跡劈荊斬刺,大步下山,之後行出不遠,一頭鑽進西北方一片茂密的黑松林。此松林他初學火槍時曾隨胡寅來過一次,但他嫌棄離家太遠,後改去村寨北山練習槍法。以黃辰的腳力也費了一番工夫方才走出松林,立身高坡之上,他遠遠眺望靜謐恬寧的村寨,暗暗搖了搖頭,這份平靜很快就會被驚濤駭浪所淹沒,今日過後,又將有多少人家白布懸門?
黃辰返回村寨,第一時間奔往趙家,把趙弘毅拉出家門附耳告知原委,趙弘毅大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事實。黃辰拍拍趙弘毅的肩膀,讓他暗暗召集人手,不要驚動其他人,隨後來不及返家,逕直去找王豐武。
王豐武正想和黃辰說笑幾句,見他臉色份外陰沉,不由一怔,凝重問道:「發生了何事?」
黃辰一邊向王母見禮,一邊悄悄遞去眼神,王豐武心領神會,示意妻子將母親扶回房間休息,又清空了客廳僕人,邀黃辰入座,問道:「究竟發生了何事?叫你這般謹慎對待?」
黃辰頭伸到王豐武近前,輕聲說道:「大爺、二爺出事了。」
「你說什麼?」王豐武銅鈴般的雙目瞪得更大了。
黃辰把自己看到的連同猜測全部道出,王豐武氣得一掌拍斷寸餘厚的桌角,暴喝道:「林七老!我不殺你誓不為人!」
黃辰看著木桌犬牙交錯的斷痕,暗暗咋舌,開口問道:「武大哥,現在該怎麼辦?」
王豐武怒氣稍斂,沉聲道:「自然是召集寨中各船主,與林七老決一死戰。」
黃辰說道:「是不是先通知胡寅一聲?」
「瞧我,氣糊塗了!」王豐武手掌重重一拍額頭。而今一目老、胡二老皆死,少當家胡寅便是村寨名義上的當家人,形勢再如何急迫,他也應該比眾人提前一步得到消息。
「事不宜遲,我們這便走……」
胡寅聞王豐武、黃辰前來找他,大感意外,笑著出迎,然而他臉上笑容很快凝固了。
「阿爹死了?大爺死了?被林七老暗害了?」胡寅有種想要仰天大笑的衝動,此乃他有生以來聽到最捧腹的笑話,被己方打得像條狗一樣的林七老有本事害死阿爹、大爺?這就和鯉魚能吞蛟龍一樣可笑。可王豐武、黃辰的神情明明白白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