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肆虐,黑煙沖天,鳥船緩緩傾斜,沉入海裡。這艘船曾是大班老副艦,轉屬胡二老尚不過二十餘日便遭到了沉沒的命運。胡二老心腹愛將陳五亦死於船上,他在臨死前拉上敵方一艘六丈蒼船陪葬,加之先前犁沉一條四丈八槳船,戰果可謂無比輝煌,直接改變了雙方的實力對比,並且給敵方士氣造成難以挽回的沉重打擊。
胡二老渾濁的雙眼佈滿血絲,彷彿一頭受傷的野獸。他原有周豹、陳五兩員大將,乃是他的左膀右臂,前者一個月前死於大班老偷襲,後者如今亦亡,短短時間內兩臂盡折,心痛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而胡二老心有多痛,對劉大勝就有多恨,不殺此獠,他心不能安,今天兩人中只有一個人能活著離開這個海面。抱著如此極端的想法,胡二老不再留守後方,帶著十數名親信親上戰場,率領全船人馬全線猛攻。
黃辰和陳五地位相差懸殊,兩人碰面的次數屈指可數,話也沒說過一句,陳五是死是活,說心裡話他完全不在意。胡寅則不同,那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長輩,臉上再無半點輕鬆,神色猙獰,咬牙切齒,揚槍瞬間擊斃一敵,之後提著空槍加入大舉反攻的人潮。
黃辰和其他幾名隨從寸步不離胡寅左右,所幸後者雖然怒不可遏,但並未喪失理智衝到最前面與敵人肉搏,而是雜在人群之中,尋機開槍射殺敵人。
望著前方捨生忘死,瘋狂廝殺的人們,後面的黃辰不禁感歎大樹底下好乘涼,若非跟著胡寅,他肯定也會成為他們中的一員,不知何時就將丟掉性命。
經過一輪短促而又慘烈的交鋒,敵人或是逃離大鳥船,或是倒在甲板上,而今立於艙面之人皆為胡方海盜,這是開戰以來他們首次將本方船上的敵人全部驅逐。胡二老如果僅僅滿足於此,何必親自上陣拚命,當即馬不停蹄率領眾人,一鼓作氣殺上敵方福船座艦。
王豐武本就在交戰中佔據上風,胡方一經到來,劉方海盜立時抵擋不住,節節敗退。
黃辰緊隨胡寅之後登上敵舟,舉目四望,此福船長寬與大鳥船相仿,都是十丈長短,然而論及外觀形象,福船更顯威武不凡。
福船並非單指一種船型,廣義上來說福建造出的船都算福船,狹義來說,福船分為五種型號,一二號曰福船,三號曰哨船、四號曰冬船、五號曰鳥船、六號曰快船。鳥船同屬福船行列,但它原本是輕型舟船,縱然後來被人為的增大,依舊保留著輕舟簡便的特徵。而福船高昂的船身、高聳的船首、高大的尾樓,帶著明顯的重型船風格。
「此艘大福船,保守估計也值上千兩……」這麼一想,黃辰再看,它哪裡還是船,分明是白花花的銀子。
黃辰注意力逐漸由船移到王豐武身上,關於後者種種傳聞,他一直半信半疑,所謂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現在親眼看到王豐武出手,黃辰心中只剩下一個服字。難怪以王永的武藝,都對王豐武佩服得五體投體,兩者比較起來,確實不在一個等級。
王豐武並沒有傻乎乎的單騎衝陣,即使霸王復生八成亦會飲恨當場,和找死無甚區別。王豐武選擇的方式是與五六名同樣有著不錯武藝的親隨協同作戰,親隨們雖也殺敵,不過他們的頭等任務是同王豐武共進退,護衛他的後背及左右兩側不受敵人威脅。如此一來,王豐武便可以毫無顧忌的釋放出全部實力,專心對付正面之敵,左鞭右劍,擋者披靡,無人可敵。
而且,王豐武從不在一處久留,始終採取游鬥作戰,頻頻以強悍的實力強行撕開敵人防線薄弱處,這樣做既避免自己成為眾矢之的,從而遭到敵人圍攻,又能最大程度發揮他高人一等的武藝,為己方創造有利條件,可謂一舉兩得。
簡而言之,王豐武很可怕,一個人就可以夠大幅增強整個團隊的實力。
隨著時間的推移,劉方海盜被逼得退出前甲板,蝟集船尾。劉大勝身邊環衛重重,可他還是感到極度不安。他初到大陳山時,聽說附近海面有個叫王豐武的人,武藝不凡,勇猛無雙,他對此不屑一顧,真若像形容的那般厲害,何必委曲求全,在別人手底下討生活,認為對方多半是自吹自擂、浪得虛名之輩。今日,他終於嘗到了王豐武的厲害,比起傳言有過之而無不及,船上善戰者不下百人,卻找不到一個能在他手下走三招的人。
王豐武鞭起劍落,往來衝殺,不住叱喝挑釁,點名道姓呼劉大勝出來單挑,素以強狠自詡的劉大勝連站出來回應的勇氣都沒有,甘願躲在後面當縮頭烏龜。然而躲到現在,已是極限,他目前只剩下兩個選擇,要麼拚死一戰,要麼棄船逃跑。
劉大勝心中反覆權衡,最終咬牙放棄了這艘來之不易的福船大艦,船再珍貴也是死物,哪比得上性命重要。劉大勝留下眾人為他拖延時間,只帶幾名心腹順著繩索下船,乘小舟逃到不遠處的鳥船上,而後立刻張帆遠遁。至於另一艘八槳船及幾隻小腳船,只能自求多福了,能逃出來當然最好,逃不出來便是天意,強求不得。
劉大勝一逃,福船上的海盜紛紛跪地投降,八槳船亦落下布帆,小腳船們更是別無選擇,他們若是敢逃,或許行不出幾里就會被一個浪花拍得船毀人亡。
至此,大戰落下帷幕。劉大勝五條大船氣勢洶洶而來,視胡二老為嘴邊肥肉,最後卻落得兩艘大船沉沒,包括座艦在內的兩艘大船投降,僅一條鳥船喪家之犬一般逃離戰場。此戰劉大勝損失之大,已不能簡單用傷筋動骨來形容,不出意外狀況,劉大勝必將退出大陳山海域,若他執意不肯走,最後就算不被胡二老殺死,也會被其他海盜兼併。
「好船、好船……哈哈!真是好船!」王豐武就像撫摸心愛女人一樣撫摸著福船前桅,它上面有著明顯被火焚燒的痕跡,顯得脆弱不堪使用。王豐武渾不在意,桅桿壞了算什麼,修好就行了,需知這可是一艘大福船,一艘比一目老、胡二老座艦還要威風的大福船。
胡二老站在王豐武身側,用手拍了拍桅桿,點頭附和道:「這確實是一條好船。若非主桅受損,劉大勝那狗雜種絕不會如此輕易放棄它。」
王豐武側過頭,朗聲笑道:「他不放棄,現在多半已是一個死人了。我本欲手刃那廝,豈料他平日裝得如何如何強狠,我還以為他有幾分骨氣、膽略,沒想到居然如此不濟,任我百般喝罵侮辱,都縮著腦袋不肯露面。」
胡二老微笑道:「敢應戰武兄弟的人,怕整個上下大陳也找不出幾個來。」
王豐武見胡二老明笑而暗憂,肅容抱拳道:「胡二哥此戰打得艱苦,損失不小,全怪兄弟來晚了。」
胡二老聞言老臉一苦,他的損失豈止是不小,折一員大將,沉一條大船,死傷幾十號人。他近期可能還要再去一趟集市,只是這次招募人手恐怕會遇到一些麻煩,倒不是錢的問題,而是他近來連番大戰,傷亡甚巨,定會引起牙行中間人的強烈不滿。中間人固然愛財,卻沒有愛到送人去死的地步,那會壞了他們千辛萬苦建立起來的名聲。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損失再大,亦責怪不到王豐武頭上,胡二老搖搖頭道:「和武兄弟無關。劉大勝人船遠勝於我,要不是武兄弟及時趕到,我船上百餘兄弟,無一能活。」
王豐武略微沉吟一聲,說道:「胡二哥沉了一條船,不若我把那條八槳船讓給你?」王豐武不僅俘獲了大福船座艦,又逼降另一艘八槳船。換句話說,王豐武作為應援者佔盡所有便宜,而身為主角的胡二老反倒損兵折將,什麼好處都沒撈到。
「這不合規矩。」胡二老一口拒絕,他平日最愛臉面,豈願接受王豐武的施捨。
「……」王豐武陷入沉默,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胡二老同樣沒了開口的興致,心事重重地返回大鳥船。
黃辰臉色比胡二老還要陰沉,福船、八槳船全歸了王豐武,後者即便下發一些紅利作為補償,分到他手裡能有多少?一兩?二兩?他出生入死,與敵搏殺,可不是就為這點錢。寄存王永那裡的火繩槍使他稍稍釋懷,希望它還能使用,不負自己拚命一場。
黃辰下到船艙,前去看望王永,後者身體極為虛弱,勉強勾起嘴角笑了笑。黃辰知他生命無憂,放下心來,取出火繩槍拿給胡寅,叫他幫忙看看是否完好。
胡寅接過槍匆匆翻看幾眼,便點頭道:「沒傷到內中機關,尚可施用。」不等黃辰鬆一口氣,胡寅又補充道:「可惜銃身損壞太嚴重,年頭也有一些了,只能使個一年半載,賣不上好價錢。」
只要槍能用黃辰就滿足了,對於壽命問題他並不在意,說道:「我沒打算賣,準備留著自己用。」
「你懂放銃?」胡寅停下動作,一臉訝然。
黃辰搖搖頭道:「不懂,正想學呢。」
胡寅心中大覺驚奇,黃辰武藝在同齡人中絕對算是出類拔萃,鶴立雞群,他該好生磨練武藝才對,偏生要學打銃,這不是不務正業麼。口中說道:「你既然想學放銃,等回寨後,抽個時間我教你。」
黃辰急忙稱謝,胡寅年紀輕輕,槍術了得,堪稱天才,由他教自己再好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