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千千和小詩並騎而行,隨大隊緩緩馳出營地西面的出口,往決戰場去。百度"新文學"自離開營帳後,風娘一直不離兩人左右,女兵們則換上慕容垂的親衛,看外表便知無一不是精銳高手。
依協議雙方可各派出五百人在近處觀戰,其它人則必須留在本陣裡,且不得有任何軍事上的調動。
紀千千往月丘方向瞧去,由於內功受到禁制,令她的視力大受影響,如此遠的距離,只勉強看到己方人馬同時離開月丘陣地而來。
圓形決戰場的百多支特大火炬正熊熊燃燒,映得草原紅光閃耀,情景詭異可怖,尤增人心頭沉重的壓力。
紀千千往右旁的風娘瞧去,她似是滿懷心事,若有所思的看著前方。紀千千循她目光望去,發覺她在注視慕容垂。
慕容垂離她們十多個馬位,簇擁著他的是二十多個胡漢大將,包括他的兒子慕容隆和慕容農。他們正在交談,人人神色凝重,似乎在爭論某件事。
紀千千心中一顫,照道理若有事商量,該在離營前說好,且慕容垂說的話就是命令,豈容其它人爭辯。想到這裹,禁不住用心去聽,只恨內力被制,除馬蹄踏地的聲音外,再聽不到任何對話。
就在此時,丹田忽然滾熱起來,紀千千尚未弄清楚是什麼一回事,被風娘施法後一直沒法凝聚的內勁,倏地利箭般從丹田往後街上督脈,過玉枕關,經天靈穴,再下通任脈,真氣運轉,聽覺立時回復靈銳,剛好捕捉到慕容垂說的話,道:「個人榮辱,比起民族的盛衰存亡,是微不足道的事,我意已決,你們照我的話去辦。」
慕容垂這番話結束了爭論,再沒有人敢發言。
紀千千又驚又喜。
驚的是慕容垂這番話該是大有深意,但她卻沒法掌握他意之所指;喜的是風娘的禁制竟然約束不住她的至陽之氣,令她提早恢復武功。
隊伍此時離決戰場約半里的距離,依協議停止前進,隊形變化,改作打橫排開,令人人可面對決戰場。在風娘指示下,紀千千和小詩移往最前方的位置,風娘則策馬來到兩人中間處,不著痕跡的把她們分隔開。
紀千千朝前方望去,登時視野無限的擴闊,以火炬築成的決戰圈呈現眼前,越過不停跳閃的焰火,己方的隊伍已抵達另一邊離決戰場半里許處,以同樣的方式變陣。她的心忐忑狂跳,不由自主地燕飛的影蹤,驀地其中一人躍下馬來,大步朝決戰場走去。一股莫以名之的動人感覺進佔她全心全靈,他的步伐是如此肯定有力,充盈著節奏的美感,顯示出一往無前、排除萬難的決定和信心。
在這一刻,她直覺感到,即使強如慕容垂,亦沒法阻止燕飛。
慕容垂冷哼一聲,在紀千千右方甩鑒下馬,沒有看紀千千一眼,直朝燕飛這個他平生最大的勁敵和情敵邁開步伐。
太陽沒進西山之下,枚回洲漆黑一片,河風陣陣拂來,可是馮該和他的手下卻一去不回,沒有任何動靜聲息。桓玄終按捺不住,派出親兵去問個究竟。
他的氣力回復大半,開始感到飢腸轆轆,才想到已十多個時辰沒有吃過東西,想到自出生後,一直豐衣美食,今天還是首次捱餓,大感英雄氣短,又心生悔意,後悔沒有聽桓偉的忠言,魯莽出兵,致招崢嶸洲全軍覆沒的苦果。自醫事以後,他不論做甚事,都從不後悔,此刻尚是首次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為,只恨悔之已晚。
再等了一會,前往尋人的親兵亦是去如黃鶴,桓玄不妥當的危機感覺愈趨強烈,倏地跳將起來,眾親兵連忙隨之躍起,人人面面相覷,手腳冰冷,心寒膽跳。
桓玄道:「我們走!」
話猶未已,獵獵聲起,四周千多步外現出無數火把光,把他們團團圍在正中處,數以百計的弓箭手,正彎弓搭箭,瞄準他們。
桓玄和眾親兵嚇得魂飛魄散,沒有人敢移動分毫。
前方一人大步走來,喝道:「除桓玄外,其它人只要拋下兵器,可自由離開,這是最後一個機會。」
桓玄壓下心中的驚惶,怒叱道:「來者何人?」
那人仰天長笑,笑聲透露出無盡的悲愴,然後笑聲倏止,道:「桓玄你聽清楚,本人劉裕是也。」
「叮叮噹噹」,武器立即拋滿桓玄四周的草地上,接著眾親兵一哄而散,保命逃生去了。到劉裕來到桓玄前方三丈許處,只剩桓玄孤零零一個人。
劉裕打出手勢,包圍的箭乎收起弓矢,改為拔出長刀。
桓玄現在最想做的事是硬闖突圍,可是劉裕的氣勢正緊鎖著他,令他不敢妄動。在這要命的時刻,桓玄心中浮現出司馬元顯被俘後,押送來見他時的臉容神態,耳鼓內似乎仍響起他說劉裕會為他報仇的那句話,當時自己還譏笑他,卻沒想到司馬元顯的話竟會變成眼前的現實。
兩人還是首次見面,目光像刀劍般交擊。
劉裕心中翻起滔天巨浪,自淡真死後,他一直苦待的一刻終於盼到了,想起若非此人,自己的一生絕不會如眼前的樣子,一時百般滋味在心頭。冷然道:「桓玄你想不到會有今天的情況!念在你貴為『九品高於榜』的首席高手,我就予你一個決鬥的機會,看看你的斷玉寒有多大的能耐?」
桓玄生出希望,連忙道:「勝的是我又如何呢?」
劉裕啞然笑道:「你以為會如何呢?如果你真的這麼有本領,便試試看能否再避過萬箭穿心貫體的死運。哈!」
桓玄大怒道:「這不公乎!」
劉裕神態輕鬆起來,聳肩訝道:「公平?你何時曾對人公乎過呢?你以前恃勢凌人、以強欺弱時,有想過公平嗎?桓玄你不但愚蠢,且是混賬!」
桓玄露出疑惑神色,忍不住的問道:「我有一個奇怪的感覺,我們不是今天才首次見面嗎?為何你卻像對我有深仇大恨的樣子?」
猶記得當年王淡真縱體投懷的一刻,她毫無保留熾烈的愛,令他變成天地間最幸福的男人,擁有她便像擁有人世最珍貴的寶物,但正是桓玄,以最鄙卑可恨的方式,把淡真奪去,令她含辱而終。那種仇恨,是傾三江五河之水,也沒法清洗的。
劉裕沉聲道:「當我的刀子貫穿你身體的一刻,我會讓你知道答案。」
恆玄仰天長笑,然後笑聲倏止,雙目凶光畢露,道:「我只想問一句,我們動手期間,會有其它人插手嗎?」
劉裕搖頭歎道:「每一個人都在進步,只有你這蠢材不住退步,這是否高門子弟的劣根性呢?從來不懂得從錯誤中學習。」
驀地拔出佩刀,照頭向桓玄劈去。
桓玄斷玉寒出鞘,架著劉裕的厚背刀,發出一聲清脆的鳴響。
眼看應是勢均力敵,桓玄的臉孔忽然脹紅起來,接著挫退半步。
眾人齊聲歡呼喝采,更添劉裕的氣勢,叫得最凶的是小白雁。此時人人看出若純以刀勁論,劉裕實勝桓玄半籌,但高明如小白雁者;更知桓玄已被逼處下風守勢。
桓玄卻是心中叫苦,若在正常的情況下,他這半步不但不會退,且可施展精微手法,絞擊對手的厚背刀,來個連消帶打,只要能搶佔上風,大有機會殺死對方。最理想當然是制著劉裕,那時便可討價還價,保命逃生,只恨現在卻非是正常的情況。
從崢嶸洲逃到枚回洲,是他一生中最惶恐無助的時刻,仿如從天上的雲端直掉到地上的污泥裡,體能大幅消耗,心膽俱喪,武功發揮不出平時的五成,縱有拚死之心,卻無拚死之力。反之劉裕卻正處於最佳的狀態下,這平乎無奇的一刀,實是劉裕精氣神全注其內的一刀,有撼天搖地的威勢。
桓玄終於明白劉裕剛才冷嘲熱諷的含意,是笑自己仍是不明形勢,眼前擺明是絕不公平的情況,而這種情況正是劉裕一手營造出來的。劉裕並不是要予自己公平決鬥的機會,而是一心要殺死自己。
明白歸明白,可是高手過招,棋差一著,回天乏力。桓玄真氣被劉裕狂猛的刀勁硬逼回手上去,逆脈而街,登時血氣翻騰,眼冒金星,不要說反擊,能於退半步後立穩已非常不容易。
劉裕鬱積的仇恨和怨氣盡洩於此一刀之中,心中的痛苦卻是有增無減。更曉得已爭取得主動上風,厚背刀從斷玉寒彈起,旋風般轉身,厚背刀回飛一匝,橫掃桓玄腰身,不予桓玄回氣的空檔。
他之所以在反攻桓玄的連場大戰中,取得節節勝利,皆因戰略運用得宜。今次與桓玄的決戰,亦經過精心的部署。
他一直深深記著屠奉三的提點,桓玄縱有千萬缺點,但無可否認的是桓玄確為武學的奇才,其斷玉寒能繼九韶定音劍後,成為江左高門的第一名器,實非僥倖。而他的目的是要手刃桓玄,為淡真洗雪恥恨,而非是要得到擊敗「九品高手榜」上第一高手的榮耀,所以他巧妙佈局,務要削弱桓玄的體力鬥志,使他在眾叛親離、四面楚歌的絕境裹,失去戰力和高手的沉著。
正因掌握了桓玄的弱點,所以一上場,他採取以硬撼硬的策略,逼桓玄硬拚,他要讓死亡的陰影籠罩桓玄,令桓玄恐懼害怕,受盡壓力和折磨,直至他授首的一刻。
當他旋轉之際,劉裕一直強壓著對王淡真的思憶和愛憐,此刻似山洪暴發,狂潮般湧過心靈的大地,再抑制不了。
「噹」!
厚背刀橫掃在桓玄反手疾擋的斷玉寒處,發出如悶雷般勁氣正面交鋒的響音,相擊處綻出火花。
今回桓玄更是不濟,被劉裕掃得連人帶刀,橫跌往左方。
四周爆出轟天吶喊聲,人人看得喜出望外,皆因料不到戰況如此地一面倒,桓玄如此不中用。
北府兵一眾將領,卻明白這樣的戰果方是合理,此更馬上慣沙場的北府將領如何無忌、魏泳之者,看不起高門子弟的原因。劉裕的刀法是從沙場實戰千錘百煉培養出來的刀法,而養尊處優的高門子弟如桓玄者,卻欠缺這種沒有其它方式可取代的鍛煉。在正常的情況下,桓玄或可以壓倒劉裕,但在沉重的壓力下和逆境裡,劉裕登時把桓玄比下去,更何況桓玄正處於絕境,其意志力連一個普通上慣戰場的北府兵也不如。
劉裕的心神正處於極異常的狀態中,他的心被復仇的恨火熊熊燃燒著。最大的痛苦,來自他對王淡真噬心的內疚,如果當日他不顧謝玄的反對,與王淡真私奔往邊荒集,王淡真便不用受辱自盡。另一方面他的精神卻保持在晶瑩通透的巔峰狀態下,有如在烈火裡一點永不溶解的冰雪,完全絕對地掌握著最大仇敵的狀況,更清楚桓玄已失去平反敗局的能力。
桓玄根本沒有機會發揮他精微的刀法,劉裕的以拙制巧,打開始便克制著他。
劉裕狂喝一聲,厚背刀如迅雷擊電般襲向桓玄。
桓玄瞼上血色褪盡,奮起還擊。
「叮叮噹噹!」
劉裕的厚背刀堅定不移的向桓玄砍去,一刀比一刀強勁,一刀比一刀刁鑽,全無成法可言,卻是沙場殺敵最實際有效的刀法,每一刀都是避強擊弱,針對敵人的破綻弱點而發,如水銀瀉地,無隙不覷。
桓玄節節敗退,全無反擊之力。
圍觀者人人心向劉裕,搖旗吶喊,高彥首先帶頭大嚷道:「桓玄倒下1接著全體附和,只聽「桓玄倒下」的呼喊聲,潮水般起落,撼動著枚回洲,刺激著桓玄的心神。
「嗆!」
桓玄跆踉跌退,劉裕則凝立不動、厚背刀鋒直指桓玄。
四周登時變得鴉雀無聲,人人睜大眼睛,看桓玄會否就此一倒不起。
桓玄終於勉強立定,披頭散髮、容色蒼白如厲鬼,雙唇顫震,握刀的手也抖動起來,再沒有半點風流形相,更不要說帝皇的風采。
接著桓玄的左肩、右腰和右大腿處同時現出血跡,滲透衣褲,原來已中了劉裕三刀,變成強弩之末。
劉裕仰天笑道:「桓玄你有想過會有今天一日嗎?還呆在那裡幹什麼?是否想流盡鮮血?還不過來受死?」
桓玄狂喝一聲,提起全身勁氣,箭矢般往劉裕投去,斷玉寒化作長芒,反映著四周的火把光,直擊劉裕。
王淡真盛裝坐船往江陵的情景,浮現劉裕心湖,這是令他最神傷魂斷的一幕,他永遠不會忘記,不過一切會隨著即將發出的一刀作個了結,過去會隨他手刃桓玄深深埋葬在記憶的淵海裡,他要面對的,正是眼前撲過來拚命的人,間接或直接為他締造的未來。
劉裕心神晉入止水不波的武道至境,左拳擊出,正中斷玉寒,轟得斷玉寒激盪開去,收回拳頭時,腰身猛扭,趁桓玄空門大露之時,厚背刀直搠而去。
桓玄留不住勢子,幾乎是把自己送往刀鋒。
厚背刀貫腹而入。
桓玄全身劇顫,軟伏劉裕身上。
劉裕湊到他耳邊以他僅可耳聞的聲音道:「這一刀是為淡真送給你的,淡真正是我劉裕最心愛的女子,桓玄你清楚了嗎?」
桓玄雙目射出難以相信的神色,接著兩眼一瞪,就此斷氣。
紀千千同時矛盾得要命。
她終於想通慕容垂那幾句有關個人榮辱的話,極可能是與他履行諾言的誓約有直接關係,因為慕容垂立誓時說,如有違誓,他將永遠見不到都城,那亦只是與個人有關,非如拓跋珪的以整個拓跋族立誓。慕容垂赴決戰場時沒有看她,是不是心中有愧呢?
以拓跋珪的精明,怎會察覺不到慕容垂在誓言中取巧。或許對拓跋珪來說,只要慕容垂死掉,其它的事再不放在他心上,但拓跋珪難道沒想過慕容垂即使戰敗,拚著犧牲自己的個人榮辱,也不會把她們主婢交出來嗎?
這個與她和小詩最有關係的切身消息,也是最關鍵的消息,她卻沒法向燕飛傳送,怕的是擾亂燕飛心神,令他因方寸大亂而飲恨於慕容垂的北霸槍下.
這是生命裹最奇異的時刻,她再分不清楚什麼是希望?什麼是絕望?兩者間似難有明顯的分界線。
當慕容垂甩鑒下馬的一刻,燕飛的注意力從紀千千和小詩處移開,集中往慕容垂去。
向雨田說得對,慕容垂的武技確已臻達凡人體能的極限,任何一個動作,動作與動作之間,都是完美無瑕,不露任何弱點破綻。要在不殺他的情況下擊敗他,是根本沒有可能的,而最有可能的結果,是自己在避忌下,落敗身亡。
要擊敗慕容垂,須要雙管並下,就是出奇不意,再加上使出小三合的終極招數。
由於兩人曾經交手,所以慕容垂對他早有定見,對他的劍法更是心中有數,正是慕容垂這種柢固根深的偏見,成為慕容垂沒有破綻中的唯一破綻。
破綻是慕容垂的心。
慕容垂不但是兵法大家,且是武學的一代宗師,不論群戰獨鬥,經驗均無比豐富,一旦讓他守穩陣腳,展開攻勢,而自己又不能施展小三合與他比拚誰能捱至最後的一刻,將會重演當日與向雨田詐作生死決戰的情況,他燕飛只能見招拆招,以保不失,陷入被動的劣況。
而憑慕容垂的識見眼光,會逐漸摸清楚他的虛實,**陽火對慕容垂的威脅力,將不住削減。
當那種情況出現時,他唯一保命的方法,就是以小三合作反擊,結果仍是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這也是燕飛最不願見到的情況。
此時他和慕容垂離決戰場各有百多步的距離,兩人以同一速緩緩邁進,宛如預先約好似的。
整個日出原鴉雀無聲,除了火炬獵獵作響,和夾雜在吹過草原長風中的馬嘶騾鳴,天地一片肅殺。
兩方於近處觀戰者,無不生出透不過氣來、難堪壓力的沉重感覺。
燕飛曉得自己必須在這百步間想出取勝的方法,否則他一是永遠再沒法憑自己的力量離開戰圈,一是永遠失去紀千千和小詩。
荒人的所有希望、拓跋族的盛衰存亡,全落到他肩頭去。
對!
要擊敗慕容垂,勝負須決定於一招之內,如此方能出奇不意,以奇制勝,便像今次慕容垂在戰場上被逼處下風,不得不冒險接受挑戰,正因他們有紀千千暗中通風報信,遂能以奇制奇,令慕容垂一籌莫展,不予慕容垂另一個反敗為勝的機會。
同樣的道理,可用於眼前的決鬥中。
「轟!」
燕飛的腦際如被閃電擊中,元神提升,陰神陽神渾融為一,精神靈覺提高至超越凡人的無上層次。
一切都變慢了,慕容垂的速也似放緩下來,事實當然是一切沒變,變的是燕飛本身的速,他的感覺正以快上一線的速在運轉,相比下慕容垂的步伐慢了起來,雖然只是微僅可察的變化。
離戰圈只餘十多步遠。
慕容垂雙目神光電射,一眨不眨地瞪著燕飛,每一步都是那麼肯定,每一步都保持同樣的速,由雙手持槍改為單手持槍,接近他的炬焰呈現出受壓的異況,往內彎折過去。
燕飛體內**陽火同時運行,在這一刻,他忽然感激起孫恩來,如非與孫恩有合力開啟仙門的寶貴經驗,他燕飛將沒法拿捏開啟仙門力道上的輕重,現在他卻是心中有數。
「嗤嗤嗤嗤!」
慕容垂的北霸槍彈上天空,化作無數槍影,形象姿態威猛至極點,盡顯其北方霸主不可一世的氣概,令人見之心寒瞻喪,卻沒有人吶喊喝采,因為觀戰的每一個人,心中的負荷實在太難消受了。
兩人同一時間進入決戰場。
「錚!」
蝶戀花出鞘,人人生出奇異的感覺,反映著焰光的蝶戀花,再不是普通利器,而是充盈靈性的神物。除向雨田和紀千千外,沒有人明白為何對蝶戀花有這種古怪的感覺,可是事實偏是如此。
慕容垂踏入戰圈,矛影消去,北霸槍真身現形,被他以右手握著槍尾,直指星空,情景詭異。
蝶戀花遙指慕容垂。
驀地北霸槍從高處落下,到槍鋒遙對蝶戀花劍鋒的剎那,慕容垂改變單手擎槍的握槍法,變為雙手持槍,接著也不知是人推槍還是槍帶人,北霸槍如離弦之矢,以驚人的高速向燕飛標刺而去,觀者立時生出慘烈的感覺,仿似草原星空、天和地,全被此能驚天地、泣鬼神的一槍牽引,這在真氣積蓄至頂峰發出的一槍,實有無可抗禦的威勢。更令人震慄的是慕容垂在戰略上的高明處,把長兵器和重兵器的優點發揮致盡,只要搶得一線的上風,可乘勢追擊,直至對手落敗身亡。
就在慕容垂發動攻擊的一刻,燕飛掠出,蝶戀花橫過虛空,往慕容垂的北霸槍刺去,正面迎擊慕容垂。
但所有人都不知道,包括對手慕容垂在內,燕飛在在移動的速上是克制著的,極力保持著與慕容垂同樣的速,依目前雙方的距離,蝶戀花和北霸槍的交擊點,恰在戰圈正中的位置。
絕大多數的人並不明白,燕飛為何如此愚蠢?縱是兩人功力所差無幾,但如此正面硬撼,慕容垂勢佔上長兵器和重兵器的便宜,尤其是北霸槍為精鋼打製,燕飛的蝶戀花動輒有寸斷碎裂的可能性。
沒有人能在事前料到,情況竟會如此發展。
慕容垂雖感到不妥當,可是他的北霸槍已成一去無回之勢,連他身為物主亦沒法改變即將發生的事。
圍起決戰場的百支火炬均呈現焰火收縮的奇異情況,可見兩人的氣場,是如何強大和驚人。戰圈一帶倏地轉黯,令情況更趨凶險。
倏忽間,兩人從五百步的距離,縮減至三十步,眼看劍槍眨眼間交擊,令任何人都意想不到的變化出現了。
在快無可快的速下,燕飛驀地增速,這個超越了凡人體能的改變,頓然令似是注定了的命運徹底改變過來。
交擊點再不是在圈內正中的位置發生,而是偏往慕容垂的一方。
高手相爭,特別是慕容垂和燕飛這個級數的絕頂高手,每招每式,均心連手、乎連兵器,自然而然達至最精微的計算,得出最佳的成果。慕容垂的一槍,正是這種計算下的攻擊,其真氣的運轉,恰於接觸對手劍鋒的剎那,攀上最巔峰的狀態,催發出他能臻達最強勁的攻擊。燕飛的改變,是根本不可能的,偏偏在眼前鐵證如山的發生,登時令慕容垂預算落空,出現了差之毫釐的破綻,可是慕容垂已沒法變招,根本不可能變招。
燕飛一方的拓跋族戰士和荒人,來不及喝采叫好,不但因他們緊張至難以呼吸,更因戰況變化得太快,沒有人趕得上那種速。
二十步。
燕飛臻至他陰陽二神合一的速上限,蝶戀花再生微妙變化,由直擊改為往下沉去,然後往上斜挑。
人人心頭遽顫,上挑的力道當然及不上直擊,且燕飛如此臨時變招,肯定在氣勢和勁力上都及不上先前直擊而去的威力,縱是可挑中槍頭,肯定沒法改變慕容垂的槍勢,燕飛為何如此愚蠢?
只有燕飛和旁觀的向雨田明白,別人的不瞭解是當然的,因為燕飛用的並不是凡世的招數,而是能破碎虛空的終極絕招——「仙門訣」。
水中火發,火中水生。
至陰之水和極陽之火,從燕飛腕脈注進蝶戀花去,最奇異的現象在觀者不能置信的情況下出現,長劍一邊變得雪般淨白,另一邊則化為火般通紅,便像一白一紅兩道光焰,從下往上以一個充滿了某種無法形容玄理的弧線,疾挑北霸槍鋒。
燕飛和慕容垂在萬眾期待下,終於正面交鋒。
蝶戀花挑中北霸槍。
四周火炬同時熄滅。
所有人期待劍槍交接的聲音沒有響起,戰圈在兩方火把光不及的中間處沒入黑暗裡,決戰的兩人也似從草原上消失。
在敵對雙方所有人的心臟似要躍咽喉而出,緊張得要命的時刻,戰圈中心處現出一點強烈至今人不能直視的烈芒,接著是激雷般的爆響。
最奇怪是烈芒的照射並不及遠,只映照出蝶戀花挑中北霸槍尖的剎那光景,倏又消去。
「轟!」
除燕飛和向雨田外,沒有人能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但後果卻是清楚分明。
燕飛和慕容垂再次現出身形,感覺便像適才他們被絕對的黑暗吞噬,星光月照再不起絲毫照明的作用,到此刻黑暗才再次把他們吐出來。
兩人同時往後拋飛。
燕飛首先著地,艙踉挫退數步,方勉強立定。
慕容垂卻如斷線風箏直往己方拋擲,落地後直滾往地上,翻翻滾滾十多步,始跳將起來,手上仍握著北霸槍,但只剩下槍柄,槍鋒兩尺多長的另一截,消失得無影無蹤。
兩人的距離拉遠至十多丈,慕容垂更跌出戰圈外。
草原上鴉雀無聲,剛才發生的事太震撼了,兩方的人均尚未回過神來。
慕容垂握著槍柄在發呆,既不能相信,更不明白。
卓狂生等則全看呆了眼,沒有可能的事終於變成可能,燕飛不但成功把慕容垂擊倒地上,還成功使他的武器「離手」。
燕飛此時全身發軟,剛才在蝶戀花劍鋒開啟了一個一閃即逝的「小仙門」,雖未足供人穿越,但已成功破掉慕容垂驚天動地的一槍。
所有人仍是駭然無語,目光則全落在提斷槍呆立的慕容垂,看他肯否認敗服輸,履行諾言。
燕飛更擔心的是,慕容垂雖受創傷,卻並非很嚴重,如果他堅持再戰,真力過損耗的自己,肯定會喪命於他的斷槍之下。
慕容垂仰望夜空,臉上現出決斷的神色,忽然拋開斷槍,沉聲道:「我輸了!」
拓跋珪的一方首先爆起震天的喝采歡呼,接著是月丘和崔宏的戰士,最後輪到軍都關的荒人狂呼大叫,人人都知道燕飛贏了。
燕人觀戰隊伍內的紀千千亦欣喜如狂,卻因周圍所有人都神情麻木,故不敢表現出來。紀千千把握時機呼喚燕飛,可是燕飛卻因耗用真元,茫無所覺。
慕容垂目光投往燕飛,沒有說話。
呼叫聲逐漸沉落下去,片刻草原又回復先前肅默的情況。
另一邊的拓跋珪容色不變的看著慕容垂,他最希望看到的情況,正在眼前發生著,對燕飛,他是盡了兄弟的情義,現在一切就要看慕容垂是否肯履行誓約承諾。他保持緘默,因他比任何人更明白慕容垂,不願因自己的說話影響情況的發展。
燕飛的真氣逐漸回復,但仍未達可以再次全力出手的程。
慕容垂往後退去,連退二十多步後方停下來,縮短了與己方人馬的距離,背向著己隊,沉聲喝道:「給我把千千小姐和小詩送過來。」
小詩驚喜的「呵」的一聲叫出來,往紀千千瞧去,後者卻現出戒備的神色,沒有響應她的目光。
左右眾將正欲執起牽引紀千千主婢的馬韁,風娘喝止道:「千千小姐和小詩兩人,由老身負責。」
紀千千朝風娘瞧去,見她一臉堅決的神色,顯然在此事上絕不會讓步。
慕容農瞼現難色,道:「這是……」
風娘毅然截斷他,接著兩手探出,分別抓著紀千千和小詩座騎的韁繩,排眾而去,在這樣任何微小動作也可招致誤會的時刻,誰敢動粗阻止她?
荒人們大感不妥當,照協議,此時慕容垂該先行派出手下,把糧車駕回營地去,收糧和還人同時進行。可是因紀千千主婢仍在慕容垂手上,沒有人敢出言反對。
燕飛亦心生疑惑,只恨最少尚要-盞熱茶的工夫,他方可勉強出手。由於他現時距離慕容垂近五十丈,遠水難救近火,妄然出手反會招致慕容垂的激烈反應,故只能靜觀其變,心中的焦慮,直接影響到他復元的速。
紀千千往風娘瞧去,她看來神情平靜,紀千千卻曉得風娘如自己般,正懷疑慕容垂履行諾言的誠意。
剛才慕容垂的全力一擊,仍在紀千千腦海裡留下深刻的印象,天下間恐怕只有燕飛能破他這力能裂石開山的一擊,自己雖然有長足的進步,可是未成氣候的至陽之氣,實是難抵慕容垂如此一擊。
她終於明白了,際此民族生死存亡的關頭,慕容垂不但拋開了個人的榮辱,還拋開了對她的愛戀,準備犧牲她和小詩,好惹得荒人亡命來攻,拓跋珪則進退兩難,當荒人被收拾後,拓跋珪的末日也不遠了。
看著愈來愈接近的燕飛,她的情緒愈趨低落,雙方是如此接近,可是無形的刑場卻把他們阻隔開來,劊子手正是離她只有三十多步,背向著她的慕容垂。紀千千默默運功,提聚功力。
從沒有一刻,她是如此痛恨慕容垂。
倏地慕容垂拔身而起,在高空連續兩個翻騰,凌空一拳朝紀千千轟去。
拓跋珪一方人人驚駭欲絕,向雨田首先飛身下馬,如飛奔去,接著屠奉三、慕容戰等夾騎衝出。
拓跋珪大喝道:「殺!」
領先追著荒人而去,登時帶動全軍,人人不顧性命的朝慕容垂所在處殺去。
這邊的慕容農亦祭出佩刀,大喝道:「為慕容鮮卑族而戰。」領軍朝前衝去。
燕飛就在慕容垂雙腳離地的一刻掠出,只恨速及不上平時的一半,不由生出絕望的感覺。
誰都知道,沒有人能挽回即將發生的慘事。
拳風令紀千千差點窒息,她沒暇去看小詩的情況,正要拚死還擊,旁邊的風娘已躍離馬背,大喝道:「小姐快帶小詩走。」
紀千千醒覺過來,完全出乎慕容垂和風娘意外的騰身而起,掠往小詩,安然落在小詩身後。
「砰!」
慕容垂一拳命中風娘胸口,連他也沒想過風娘會全不擋格的捱他一拳,風娘眼耳口鼻同時綻出鮮血,全身骨骼碎裂,但死前一雙眼神仍似在告訴慕容垂,她再沒有欠慕容垂什麼。
風娘屍身往後墜跌的一刻,紀千千催馬斜斜街出。
慕容垂臨危不亂,先消去風娘護體氣勁的反震之力,雙腳落地後橫移過去,又一拳往紀千千背心擊去。不過氣勢已洩,加上剛才一拳牽動到被燕飛重創的內傷,此拳實大不如前,用不上平時兩成的功力。
紀千千見燕飛已奔出戰圈,離她和小詩不到百步的距離,精神大振,拋開對慕容垂武功的恐懼,扭身反手,一掌往慕容垂的鐵拳擊去。
拳掌相接,最令人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啪」的一聲,紀千千嬌軀劇震,慕容垂卻應掌拋飛,還凌空噴出一口鮮血。
趕來的燕飛、向雨田、荒人和拓跋珪一方的戰士,人人喜出望外,不能相信。
紀千千不理翻騰的血氣,一手控韁,另一手摟著小詩,雙腳則不住夾馬催行,戰馬放開四蹄,如飛奔向燕飛。
拓跋珪一方歡聲雷動。
燕飛此時眼內只有紀千千和小詩兩人,再沒有閒心去留意慕容垂的情況。
紀千千勒收韁繩,令戰馬減速,一股莫以名之的喜悅,在全身流動,唯一的遺憾,是風娘犧牲自己,以換取她們的生命和自由。
小詩渾體抖顫,今回卻不是因驚慌所致,而是不可能的事終於變成可能,再沒法控制心中的激動情緒。
燕飛終於趕至,大叫道:「千千!」
紀千千從馬背上俯身落下,投入燕飛安全溫暖的懷抱裡。
戰士們從他們兩旁馳過,潮水般往敵人衝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