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掌櫃一下子懵了,「啊」得一聲癱軟在凳子上,頭上冷汗直冒。王國漢看在眼裡,心下很是得意。師掌櫃乾巴巴地央求道:「王縣長!小孩子不懂事,惹出麻煩來,你可得美言幾句呀!救孩子一命!」王國漢道:「我倒是往上面匯報了,說師掌櫃是本份人家,在蕭縣也是老門舊戶。不說別的,就你忠心耿耿為皮家料理十年生意這一條,就是人人拍手佩服的。」師掌櫃臉上強擠出一絲笑來,道:「那是東家待我不薄,人心比心,這些都是俺應該做的。」王國漢話鋒一轉,歎了口氣道:「誰叫我跟皮憲章是親家呢!你又是皮家的功臣,你的事我自然不能撒手不管。這樣,我先活動一下,叫他們別難為師少亮!」接著,又意味深長地道:「至於能不能救他一命,還得看你的。」師掌櫃心裡一顫,趕緊道:「王縣長這是說哪兒話?有啥事你就吩咐!」亡國漢奸笑道:「我就說明了!景志剛被人劫走,卻是俺們預先設下的圈套,目的是引兩股會其他成員上勾的,好一網打盡。不然的話,我手下成百口子人,還有駐紮的皇軍都是吃素的?叫兩個賣掃帚的劫了法場,真是天大的笑話!我卻沒料到陰差陽錯,他們逃到了皮家。更沒想到皮少爺膽大包天,竟敢隱藏皇軍要犯。師掌櫃!我說了這些,你知道你該幹啥了嗎?」師掌櫃悚然問道:「還請王縣長明說。」王國漢一字一頓道:「提供方便,不要打草驚蛇,懂不懂?」師掌櫃趕緊點頭道:「懂了。」王國漢一幅悲愴的樣子,從眼裡硬擠出一滴淚來,假惺惺地道:「親家得病,我事先知不道,沒能親自到徐州去送他,但願他早日康復。」師掌櫃不知他突然又提這幹啥,沒敢接腔。王國漢接著道:「義明這孩子也回來了,親家不在家,你是皮家的掌櫃,也是義明的長輩,你就做主把兩個孩子的婚事辦了!也給俺親家沖沖喜。」師掌櫃試探道:「咋也得給東家打個招呼!他兒子成親,還得他來拍板定奪。」王國漢三角眼一瞪,陰森森地道:「他要是一口氣上不來突然死了,他兒子就打一輩子光棍?」師掌櫃見話不中聽,此時把柄握在人家手裡,怎敢說個「不」字?只得點頭應承。他囁嚅道:「那……那……我就替東家當一回家。王縣長,你看這成親的日子定在那天好呀?」王國漢微微一笑,道:「定日不如撞日,再過三天正是七七鵲橋相會,就那天!」師掌櫃囁嚅道:「那天就那天。」說罷,站起身來,點頭哈腰道:「那我回去準備準備。」王國漢面無表情:「你去!」師掌櫃匆忙走了。
師掌櫃出了大門,郭瘸子便走了進來,驚詫道:「王縣長!這人私通兩股會,縱容馮劍窩藏要犯,就這樣叫他走了?依我說,他膽大包天,夥同皮憲章愚弄王縣長,乾脆槍斃了算了。」王國漢搖搖頭,鄙薄道:「這你就不懂了,這人還得留著。他在皮家二十多年了,是個經營生意的好手,以後用得著他。」郭瘸子道:「可惜晚了一步,叫皮憲章爺倆溜了。」王國漢獰笑道:「皮憲章不愧是個老狐狸,這一著是走在咱們頭裡了。金銀財寶叫他捲走了,鋪面房產這些拿不動的,這可是到手的東西,得快點名正言順地搞過來。」郭瘸子問道:「那個冒充皮義明的馮劍咋辦?」王國漢冷冷一笑,道:「還能咋辦?到那天不管得手不得手,一起打死算了。這事就交給你來辦,他們做事毛糙,我不放心!」郭瘸子道:「范清宇哪兒咋交待呢?」王國漢冷笑道:「他這會不是馮劍,而是叫皮義明!是皮家的少爺!打死他,老范也怪不到咱們。再說,汪主席在南京成立了國民政府,皇軍已經發表文告,不以蔣介石為談判對象,誰還理老蔣那個茬子?」郭瘸子豎起大拇指,佩服道:「王縣長這一手真高!」王國漢得意道:「你想辦法散出風聲,就說我七月七號嫁女,在蕭縣城大操大辦。還有,皮家藏著的三個人中,除了景志剛和馮劍,餘下的兩人中得放走一個,叫他去兩股會報個信!得叫兩股會知道景志剛就藏在皮家。」郭瘸子醒悟道:「我明白了。」正說著,外面傳來一陣喧鬧聲。王國漢詫異道:「這是咋回事?」郭瘸子道:「我去問問。」說著出去了。過了一陣,郭瘸子回來道:「小姐聽說要嫁皮家少爺,從家中跑來,嚷嚷著要親自去相女婿!」王國漢皺了一下眉頭,道:「她又來添亂!都是叫我慣的。」郭瘸子試探道:「依小姐的脾氣,不隨她的心是不罷休的。王縣長!乾脆叫小姐扮成男的跟我去一趟皮家,省得她再鬧騰了。小姐的眼界又高,就馮劍長得那個**樣子,小姐見了一准不同意,也死了她這份心!皮家的家產一到手,愛愛又是您王縣長的親生閨女,啥樣的女婿找不到呀?」王國漢想了想,點頭道:「也行!就叫她跟著去。」
再說,師掌櫃出了王國漢的縣黨部大門,急匆匆往皮家趕去。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乎他的預料,令他心急火燎,焦躁不安。王國漢看中了皮家的家產,要把他那個醜怪閨女嫁給皮家少爺!皮憲章知道是衝他家的財產來的,便與師掌櫃商議,才想出這麼個金蟬脫殼的計謀。先叫皮義明秘密出走香港,安下陣腳後,把資金一點點轉走。然後找一替身頂著,皮憲章再裝病出走,由師掌櫃在家收拾殘局。師掌櫃料到,只要馮劍跟王國漢成了翁婿,就是知道上當,也只能吃啞巴虧,嚥下這棵苦果。師掌櫃卻沒料想到劫法場的三個逃犯會躲進皮家來,一下子打亂了原來的佈置,更沒想到假少爺馮劍竟敢在屋裡暗藏日本人的要犯。事發突然,師掌櫃心知肚名,心中暗暗叫苦,只是暫不說破,抱著一絲兒僥倖,想以此藉機要挾馮劍,逼他跟王國漢的醜閨女成親,瞞天過海,欲蓋彌彰。打算等兩人成親以後,再把景志剛等三人交出去。那時馮劍是王國漢的女婿,三人又是從他屋裡搜出來的,肯定脫不了干係,明眼人一看就是他出賣的。馮劍又是兩股會的,「叛徒」這頂帽子是甩不掉了,出賣三人的罪名說啥也落不到他師掌櫃的頭上,真是一箭雙鵰。師掌櫃百密一疏,沒想到這一切都在王國漢的掌握之中,更沒想到自已的兒子被王國漢挾持,投鼠忌器,自身尚且不保,只有死心塌地地充當王國漢的幫兇,顧不得打他的小算盤了。
師掌櫃回到皮家,老遠就聽見院內喧鬧聲一片。他心裡頓時一驚,趕緊跑進門去,果然不出他的意料,正是東跨院裡有人在鬧騰。他急匆匆來到東跨院,只見有七、個人圍在門口,嚷嚷著要擠進門去,全部是昨天來喝酒的花花公子,一個個興奮異常。而馮劍則堵在門口擋住去路,說啥也不叫他們進門。雙方相持不下,所以高聲喧嘩。師掌櫃上前,沒好氣道:「你們這是鬧騰啥呀?吃飽了撐的?」周瑞興奮道:「皮球屋裡藏著狐仙,俺們想見識見識。」師掌櫃氣急敗壞地道:「真是胡鬧,大白天哪裡有啥狐仙呀?」王重生道:「這狐仙就藏在他睡覺的床底下,三個長得美如天仙的十、九歲的大閨女!他光說沒有狐仙,誰信呀?沒有狐仙,他為啥不叫俺們進去搜一搜?堵在門口不叫進,明擺著心裡有鬼。」師掌櫃道:「少爺昨天才從外面回來,老爺又發病住院,心裡不痛快,你們幾個卻要搜查他住的屋子,找啥狐仙?真是添亂子。」趙君權興奮地兩眼發綠,道:「他屋裡就是有幾個狐仙,為啥不叫見?俺們添啥亂子了?俺們不過就是想見思見識狐狸變成的美女是啥樣子的!」師掌櫃反問道:「你說他屋裡有狐仙,你親眼看見了?」趙君權道:「俺幾個是沒親眼見到,周瑞可親眼見到了。昨天周瑞跟他打了一夜通腿,聽見他跟狐仙嘰嘰喳喳地說話,說得話肉麻得很!人家周瑞問他,他還不承認。周瑞!我說得是不?」周瑞眉飛色舞,兩眼熠熠放光:「一點也不假,是我親眼見的,也是親耳聽的。他跟狐仙**,說些啥我沒聽清。」師掌櫃斥責道:「真是胡扯!周少爺昨天喝得跟死狗差不多,撒了半夜酒瘋,他的話你們也信?」趙君權詫異道:「叫俺們幾個咋能不信?一頓能吃十個饃,十碗稀粥,足夠四個人吃飽。吃飯時還得關上門,這是從哪兒學來的怪毛病?他皮義明在外面遛蕩了半年,別的沒學會,倒撐大了肚子,就這麼能吃?這是吃飯還是餵豬呀?除非這屋裡另外有人,而且不是一個兩個,說不準有四、五個。好傢伙,四、五個長得美如天仙的狐狸精,那得耗費他多大精力?皮球怪不得瘦成這樣,天天跟狐狸仙**,不要命了?萬一得了色癆,可就活不長了。」王重生道:「既然這屋裡沒有狐仙,他幹嗎不叫咱們進去看看,他心裡就是有鬼。」彭吉祥也跟著起哄道:「就是,皮球這傢伙就是不仁義,拐來了狐仙,也不叫大伙見識見識,是怕俺們給你領跑了?」說著,幾個人拚著命地往屋裡擠,馮劍死死把住門框,當不住他們人多勢眾,窮於攔阻,眼看就要闖入。
師掌櫃怒氣沖沖地吼道:「你們別再鬧了!」眾人從沒見他發過這麼大的火,不由一怔,均停止了動作,不解地望著他。王重生詫異道:「師掌櫃!俺們幾個年輕的鬧著玩,你生得這是哪家子氣呢?」趙君權也道:「平時來找皮球,俺們幾個也是吵吵鬧鬧的,你也沒說過啥呀,今天這是咋啦?跟吃了槍藥似的?」周瑞譏笑道:「你們皮家真怪,主人不橫家人橫。俺們看你年紀大,挺尊敬你的!你今天這是咋啦?說句不好聽的,不管咋說你也只是皮家一個當差護院的看家狗!俺這是在皮家,又沒去你師家鬧騰,你也管得忒寬了!」師掌櫃氣得鼻孔裡冒煙,陰沉著臉,怒喝道:「你們這是瞎胡鬧,吃飽了撐的,跑這裡鬧騰來了?真不懂事,再不走我可要叫人了。」周瑞等不知他們咋不「懂事」的,見他當真翻了臉,知道他在皮家挺受尊重,倒也不敢再胡鬧了,一個個灰溜溜地站在門口,不說走,也不說不走。周瑞、王重生還伸長脖子從窗口、馮劍的胳膊肘縫處拚命擠著向屋內瞧。馮劍一點也不敢鬆懈,兩手死死緊把門框,阻擋在門口,緊張極了。
師掌櫃見他們還無理取鬧,氣呼呼地吩咐道:「梅河!你去到郭隊長哪兒叫幾個人來,就說皮家有人聚眾鬧事!」梅河應了一聲,轉身就要走。趙君權等人面面相覷,一下子炸了營。大家都是蕭縣城裡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平時仰仗著家裡有錢,在街面上橫行道慣了,哪吃他這一套?王重生一臉瞧不起,嗤笑道:「師掌櫃!俺們就是開個玩笑,你至於這麼興師動眾嗎?這是幹啥呀?你皮家攀上有本事的親戚了是不是?皮球是王縣長的女婿了,就」叫幾個人來「?來幹啥呀?來抓俺們幾個?抓到憲兵隊裡去?揍俺幾個一頓?不管咋說也得有個罪名!說俺幾個在皮家找狐仙沒找到?是你師掌櫃不叫找,犯了你師掌櫃的忌諱了?不論你是」掌櫃「,還是」管家「!你再大,你也只是姓」師「!不是姓」皮「!真是狗仗人勢。」周瑞也火了,鄙夷道:「昨天就有人露能,牙齜在嘴外面。師掌櫃,是不是你也相中狐仙了?叫皮球分給你兩個摟著享受,還不中嗎?皮球!你靠上有本事的親戚了,俺們巴結不上,俺就不能不巴結嗎?咱們從此一刀兩段,就算俺沒你這個朋友!」說罷,怒聲喝道:「走!」幾個人氣昂昂地甩手走了。梅河冷笑一聲,沖周瑞背影叫道:「你也不用連齜帶挖,你在街面上再充得像人似的,這也不是你周家的當鋪,你想咋著就咋著。我雖說長得不咋地,在皮家大院,我還真得露露能。」師掌櫃氣得手腳冰涼,嘴唇哆嗦,站在哪兒半晌說不出話來。馮劍見他們都走了,這才鬆了口氣,心道:「還」就算沒我這個朋友「!你嚇唬誰呀!狗日的,我老人家本來就不是你啥朋友!」須臾,師掌櫃回過神來,沒頭沒腦地沖馮劍吼道:「我可叫你給害苦了。」說罷,扭身走了。梅河見他神色不對,趕緊跟了過去。馮劍吃了一驚,弄得盛世成和兩個丫頭莫名其妙。
馮劍回到屋裡坐下,虛汗直冒,像是剛從戰場上下來一般疲憊不堪。春花、秋月兩個丫鬟跟著進來,進門就嘻嘻哈哈地笑,還左顧右盼。馮劍頗為緊張,乾巴巴地問道:「你們倆也覺得這屋裡有啥狐仙嗎?」秋月譏笑道:「沒有狐仙,你為啥不叫人家看呀?一頓吃這麼多,叫誰也不信呀!」馮劍啞口無言,真是顧此失彼,百密一疏,卻沒想到這一層。馮劍自覺要壞事,心裡焦急萬分,卻無對策。未幾,梅河來叫:「少爺!郭隊長來了!師掌櫃叫請你去呢。」馮劍實在不願意離開這屋,生怕出現紕漏,思前思後,卻又不能不去,只好悻悻出門。秋月譏笑道:「不用說,少爺還得把門鎖上?」馮劍勉強一笑,硬著頭皮拿過鎖來。秋月、春花模樣怪怪地笑著,頗有酸溜溜的樣子!馮劍一見,大怒道:「你們倆笑啥呀?把木桶給我拎出去倒了!」春花見他生氣了,趕緊從牆角處拎過木桶來。馮劍不由分說,把她倆推出門去,鎖上門去上房了。這時就是傻子,也知道屋裡確實藏有人!春花感到木桶沉甸甸的,掀開蓋一看,原來是半桶臭氣熏天的大小便。春花噁心地直吐,恨恨地罵道:「這群騷狐狸!吃喝罷也知不道到外面去解手,叫姑奶奶給你們倒!濁心死我了。惹惱了姑奶奶,放把火燒死您這些龜孫操的。」秋月幸災樂禍,捂著嘴一旁偷偷地笑。春花一見她嘲笑,更是羞怒。
馮劍來到上房,見梅河站在門外,就小聲問道:「知道找我有啥事不?」梅河也小聲道:「你進去就知道了。」馮劍心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大不了一死,怕他幹啥?」豁出去了,氣昂昂地進了屋。馮劍進門,只見郭瘸子趾高氣揚地端坐在太師椅上,師掌櫃則戰戰兢兢地叉手而立,像霜打的茄子!一旁有兩個士兵,一胖一瘦,那胖士兵長得獅子鼻、三角眼、掃帚眉,右臉還有一塊顯眼的黑胎記,胎記上長著一叢濃密的黑毛,醜陋無比。從馮劍一進門,這人就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馮劍見他長得奇醜異常,也不免多看了幾眼。郭瘸子見馮劍進來,趕緊站了起來,打趣道:「皮少爺比昨天的氣色要強多了。」馮劍支支吾吾,不敢搭腔。郭瘸子道:「師掌櫃,就這麼說了,就定在七月初七!你安排安排,該請的親戚、朋友通知一下。師掌櫃!有些事你先給皮少爺說說,我們先走了。」師掌櫃連連道:「好的,好的。」郭瘸子帶領著手下,揚長而去,那丑胖兵出門老遠,還回過頭來死死盯著馮劍觀看,兩眼含情脈脈。馮劍頗覺奇怪,心想:這人是誰呀?
他們剛走出大門,師掌櫃就一屁股跌坐在太師椅了,神情極為沮喪。馮劍急於回去,就試探著問道:「師掌櫃,要是沒啥事,我就先回去了。」師掌櫃抬頭望望他,有氣無力地道:「少爺!郭隊長說,七月初七是黃道吉日,牛郎、織女夫妻鵲橋相會,要給你們倆辦喜事。」這不啻平地一聲驚雷,馮劍驚得目瞪口呆,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須臾,他明知故問道:「給我們辦喜事?叫我和誰成親?」師掌櫃沒好氣道:「還能有誰?自然是王縣長的閨女了。」馮劍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