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將要稱帝的司馬炎,終究還是生出了對雯夏的一份愧疚,他也曾言道,要給雯夏另外一重身份,讓她重回宮禁,要讓她做公主,新王朝最高貴的公主。
雯夏拒絕了。
本來已經飛出了籠子的鳥兒,誰還願意再回去?再被另一重身份束縛著?那深深的宮牆之內,只有她痛苦的回憶,而沒有歡樂。
一切都似乎走到了盡頭,初起時,不知所謂,將要落幕時,也是一片蕭瑟。
但是事情還沒有完,因為那一日之後,雯夏再也沒有見過墨影,宣白,而嵇康,也不知所蹤。
法場上的事情,所有人都認為那個是嵇康,雖然他最後的殺氣實在有些不像嵇康平日裡的樣子,但是嵇康本身也是劍法卓絕的,在危難之中爆發出那樣的潛力,也並沒有多奇怪。只有雯夏知道那不是嵇康,那是墨影。他帶著宣白走了,去了何處,雯夏不知,而那個墨影以身替換出來的嵇康又去了何處,雯夏依舊不知。
雯夏在洛陽城中等了一年,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本來就是決定要走的,走得遠遠的,再也不會到洛陽城來,可是現在卻留了下來,大概在心裡面的某處,覺得有個人會回來找她?
永樂也走了,走的時候她說她要去找尋嵇康,但是雯夏後來聽人說,永樂還是回到了自己的封地,司馬炎沒有動她,她依舊回去做她的那個小小地亭主去了。
一年過後。雯夏看到窗外的小鳥翩飛,忽然想通了,她在等什麼呢?白白耽擱了一年多的事情,她連自己在等什麼都不知道,沒有人和她有過約定會回來找她。她有何必在這裡苦苦地等著?任憑時光流逝?
雯夏想起了她曾經和王弼的那個約定。要一起走遍千山萬水,看腳下這塊大地上不同的風景。她白白耽擱了多久啊!若是再等下去。這個約定還要不要實施了?
想到了,就馬上去做。雯夏不會再由著自己白白浪費時間,因為她從前浪費地時間已經夠多了,她還有許多地事情要做,還有許多的地方要去。人地生命是有限的,在古代。醫療技術並不發達,一場小病就足以要了人命。雯夏對此是深有體會地。生命在這樣的環境下,顯得更加難得珍貴了,她總不能就由著自己的餘生在無所事事中虛耗過去?
雯夏永遠也沒有辦法忘記王弼,忘記那個她曾經深愛過的,瘦弱卻堅毅的少年,忘不掉他地眼神他的話語,忘不掉他那些個寫滿了「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的字條。
那是她第一次真真正正喜歡上的人。也是她第一次想要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人。雖然他們終究是不能相伴一生的,但是這樣的記憶。卻讓雯夏一輩子也忘不掉。
當然,雯夏也愛嵇康,雖然不如第一次的熱烈,但是這一次卻是身不由主的傾慕。傾慕他地才華,愛慕他地人,更是為他對自己的關切所打動。
可惜,一切都已經隨風而逝,如今,終究還是她一個人。
當然,山濤阮籍向秀對她都很好,但是那只限於朋友之間地好,終究是不可能替代愛人的。
所以雯夏在洛陽城中待得久了,愈發覺得自己空虛,無所事事,沒有目標。看著日出日落,每一天都一樣。
她要給自己的人生找些目標,才不會在一日日不斷重複中漸漸失去自己。
正巧,王戎和媚兒的婚事也辦完了,雯夏完成了自己的最後一個承諾,也不和旁人告別,因為告別總會有挽留有傷心,她就這樣,留下一封信,一個人雇了一輛車,走了。
沒有目標地一個人走,有時候是一件愜意的事情,走走停停,累了就雇一輛車,不累了就自己走著。
不過任意而行不久,雯夏忽然想起了山陽,那片竹林,一想起來,就不由自主地想要去,當即就雇了車。
雖然已經是秋天了,竹林卻依舊鬱鬱蔥蔥,風吹過竹林的時候,就會發出悅耳的聲音,像是有誰在吹湊著曲子。林中有一條小溪,彎彎曲曲在林子裡匯聚成了一個小小的湖,湖水表面浮著幾片竹葉,風帶動著水波,漾起一陣陣漣漪,水中的竹葉也隨水流動。
這裡依舊如雯夏第一次進來的時候看到的樣子,時間在這裡好像是停滯了一般,就算是再過一百年,這裡依舊不會變。
雯夏慢慢走進去,生怕落腳稍微重了,就打破了這裡的寧靜。
曾今,有七個才華橫溢恃才傲物的人在這裡飲酒彈琴,吟詩作畫,一切都歷歷在目。可如今,雯夏想起了山濤,他曾經的那滿腹才華現在已經深深地隱藏起來,雖然日漸受到司馬炎的重用,但是他卻已經距離從前的那個在山中採藥,悠然而來悠然而去的他很遠了。
而阮籍,雖然不至失卻了以往他的真性情,但是時局日變,他也怕最終落的和嵇康一樣的下場,日日酒,再沒有了清醒的時候。阮籍的,從前是瀟灑的,可現在確實無奈的,有時候,他不停地喝,到最後都會吐血,那是他內心的傷痛,無法平抑,就連酒,也沒辦法再帶給他安寧。他的身體再好,也禁不住他這般折騰,已經是不如以往了,形銷骨立,在沒有了那般丰神俊朗。
向秀,他平日裡性子就溫和,自然也不會像阮籍嵇康一般有什麼激烈的抗爭,司馬炎封了他官,他也只有去當。
劉伶倒是依舊如往昔一般,瘋瘋癲癲邋邋遢遢,大概也因為他從來都像是個瘋子,倒也沒怎麼引起旁人注意,依舊過他那瘋癲的生活,雖然窮,倒也輕鬆。
王戎本就出身官宦世家,做官對他而言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他也從未抵制過,倒是樂於為之。不過這樣也好,就不會在理想和現實中苦苦掙扎了。
至於阮鹹,到和他的叔叔阮籍宛如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每日裡除了喝酒就是發瘋,整日地和阮籍混在一起。
面對著自己無法改變的事實,每個人都會有應對的方法,嵇康那樣算一種,阮籍這樣又算是一種,而山濤向秀,是無可奈何之下的隨波逐流。至於王弼,他本就是個普通人,是個沒那麼多傲氣的俗人,但是比較起來,反倒是他這樣帶著些俗氣的凡人,活的更加快樂些。
現實總會讓人妥協,當初少年的傲氣少年的稜角,最終會在日復一日的生活中被逐漸磨平,最終,那些能將自己的理想保持到最後的,又有幾人?
曾今聚在這裡的七個人,現在已經很遠了,這片竹林,現在也很寂寞了。
雯夏彎下腰,從溪水中撈出一片竹葉來,雖然已經脫離了竹子,但是那葉片依舊是翠綠欲滴。雯夏將那片葉子放在唇邊,葉子上還帶著溪水,微微有些甜味兒,雯夏試著吹了吹,幾個音節跳了出來,雖然不成曲調,倒也清脆悅耳。
雯夏覺得有趣,就再試著吹了吹,可惜也就只能吹出那麼一兩個音節,再吹的幾下,葉子破了,就只能發出啞啞的聲音。
雯夏無趣地將那片破了的葉子扔進水中,看著流水將葉子沖走,只覺得雖然無味。
竹林雖然美的很,但是失去了那些人,也歸於死寂了。雯夏站起身,看了看隨風而動的竹葉,心中想著:我要走了。
這片竹林,大概以後也不會在回來看了,因為竹林中的人已經沒有了,再回來,也沒什麼好看的地方。
雖然雯夏是這樣想的,卻還是有些戀戀不捨,猶豫了許久,才邁步離開。
可就在她邁出第一步的時候,自她背後卻悠悠傳來清脆的聲音,與她剛才吹竹葉的聲音一樣,不過這一次,僅僅兩個音節卻也組成了一首輕快的曲子。
「誰?」雯夏回頭,那曲子卻又聽不到了,只有風吹過竹林發出的「嗚嗚咽咽」的聲音,就像是竹林在哭。
聽錯了麼?雯夏笑著搖搖頭,慢慢向著外面走。
「教了你那麼久的琴,還是一竅不通啊!」嘲笑的聲音在雯夏背後響起。
「嵇——康」雯夏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再瞪大了仔細看,的確是嵇康,他依著竹子站著,他穿著一身的淡青色衣服,衣服上有著星星點點的墨跡,就像是竹子中的精靈落在了他身上,化成的痕跡。
嵇康展眉一笑,對雯夏道:「是我。」
「你怎麼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