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文姬盯著那馬車遠去的影子,過了半響才無奈歎口氣,轉身正碰上雯夏迷惑的眼神。
「我到底是誰?我是不是很討人厭煩?」雯夏低聲自語著,很是為此煩心。若是忽然發覺旁人都討厭你,卻不知是做了什麼事情才招惹旁人人厭煩,也的確夠人煩心的。雯夏想起了嵇康的態,再對比王弼的態,她這具身體到底做過什麼事情啊?怎麼這樣顧人怨?
蔡文姬淡淡一笑,伸手將雯夏將垂落耳旁的一縷亂髮向後理了理,道:「你便是你,雯夏便是雯夏,這不是你自己說過的話麼?這麼快就忘記了?」
雯夏挑了挑眉毛,道:「的確是忘記了,看來我還忘記了很重要的東西。」雯夏無奈的垂下頭,那縷亂髮又落了下來,在額頭前搖晃。
「有些事情,忘記了並不是什麼壞事,若是不好的回憶,能忘記便忘記,人總是要繼續走下去的,不能永遠被過去拖住腳步。」蔡文姬淡淡說罷,轉身走進屋內,無奈地歎道:「弼兒真是任性的很,不拿藥,他要怎麼過?」
「藥?」雯夏疑惑地重複著,她自己也吃藥,但是少個一頓兩頓也不會有什麼問題,難道王弼就一日都離不開藥麼?
蔡文姬將放在書案一角的瓷瓶拿起來,無奈地搖了搖頭,道:「是藥,也是毒。若非這藥,他是斷斷活不到現在的,可是他從小便吃,吃的太多了,便再也離不開,只要有一日不能按時服用,身體便會一時滾熱,一時冰冷。」
「他現在沒有藥了?」雯夏忽然想起,媚兒說過王弼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來,恐怕就是來取這藥的,此刻他沒有取藥便匆匆離去,那不是自己找死麼?想至此處,心中不由有些焦慮起來,也不知那人有備用庫存沒有。
蔡文姬搖搖頭,道:「他沒有取走藥,自然是沒有了。照著他的性子,只怕寧肯自己挨著,也不肯再回頭來取藥了。」說罷走進內屋,閉上了門。
雯夏忽然發現自己在擔心著王弼,擔心著那個蒼白瘦弱的少年,他沒了藥要怎麼樣,會不會犯病?愣了半響,雯夏不由低聲嘲笑自己:雯夏啊雯夏,你現在是自身難保,怎麼還去關心旁人?而且那個傢伙方纔還用那種態對待你,你怎麼還會去關心他?難道真是王弼的樣子讓你的母性情懷氾濫了?
搖了搖頭,雯夏轉身走出屋子,外面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不遠處的樹林暗影斑斕,搖晃著看不清樣子。「媚兒,天黑了,回來。」雯夏喚道。
「弼哥哥為什麼走了啊?」媚兒從屋後走出,一臉失望看著雯夏,道:「以前弼哥哥每次來都要呆上兩日陪媚兒玩兒的。」
多日相處,雯夏心中早已經將這個調皮聰慧的女孩兒當作自己的妹妹,此刻見她一臉失落,急忙伸手摟住她寬慰道:「媚兒放心,弼哥哥這次是有急事先走了,過兩天便會回來賠媚兒一塊兒玩兒的。」
「真的?」媚兒眨巴著兩隻大眼睛,滿是期待的眼神在暮色中更顯明亮。
「真的,雯夏沒有騙過媚兒?」
媚兒還是小孩子,一聽雯夏這般說,馬上高興起來,將王弼給她的紙包碰至雯夏面前,道:「這是弼哥哥帶來的豌豆糕呢!媚兒給雯夏留了幾塊兒,雯夏快嘗嘗。」
雯夏其實不大喜歡那些甜膩膩的糕點,但是看媚兒一片熱心,便伸手捻了一角,放入口中嘗了嘗,味道的確是不錯,清爽淡雅的口味,甜而不膩。「很好吃。」雯夏笑著對媚兒道。
媚兒伸手便將剩下的糕點塞入雯夏懷中,笑道:「那雯夏就都吃了!媚兒已經吃過好多了,爹娘又從不吃這些東西。」說罷轉身便跑,留下一路笑聲。
雯夏看著紙包中剩下的豌豆糕,腦中又浮現出蔡文姬那句話,王弼若不按時吃藥,身子便會時時發冷發熱,一時又恍惚起來。
夕陽西沉,黃昏將逝,黑暗降臨。
晚飯後的時間,蔡文姬和董祀總是會在一起彈琴說話,話題多變,有時是詩詞,有時是曲賦,有時又會是些周莊之學。每每此刻雯夏便會在一旁安靜聽著,一月下來倒也學會些東西。可是今日蔡文姬一言不發,只依靠著牆壁緩緩翻著手中書冊,而董祀便坐在琴前,緩緩撫琴。
琴聲並不成什麼旋律,董祀閉著眼睛,雙手懸在琴弦之上,只是偶爾才會流淌出一串音符,屋子裡便又寂然無聲。
雯夏坐在角落裡,總覺得自己是多餘,抬眼看到書案,便想起來白天有個少年曾坐在那裡,朦朦朧朧好似要化入到空氣中。為王弼準備的藥還放在書案一角,看到瓷瓶折射出柔和的火光,雯夏更是心煩,她弄不明白自己怎麼了,好端端的為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擔心至此。
焦躁地換了個姿勢,還是彆扭,雯夏起身想要出去走走,剛走至門口,便聽得蔡文姬柔聲問道:「雯夏,你有心事?」
雯夏歎口氣,答道:「只是沒來由的有些心煩,想出去走走散散心。」
蔡文姬不再說話,雯夏推開門邁出一步,有停住了,轉身問道:「文姬先生,為什麼王弼不拿藥便走了,你也不阻攔?」
蔡文姬抬起頭看著雯夏,淡淡地笑了,她的笑有一種時間沉澱下來的優雅,一種穿越了紅塵萬里的釋然。「既然是他自己決定的事情,便由著他去做。」
「可是——」雯夏猶豫著,道:「文姬先生不是說,王弼離不了這藥麼?」
蔡文姬黯然搖了搖頭,無奈道:「他決定的事情,沒人能拉的回來,就算我擔心,又有什麼用?只怕今夜不服藥,他便撐不住了。」
雯夏這一個月來總是見蔡文姬淡定自若,從來不曾見過她這般無奈的樣子。油燈發出「劈啪」一聲,閃了一閃,雯夏的目光又被那盛藥的瓷瓶吸引了過去,圓滑的瓶身發出一閃一閃的光芒,似乎在吸引著人上前。
好!雯夏承認自己輸了,真是上輩子欠了王弼那個病弱少年。雯夏走上前去,抓起那瓶子收入懷中,對蔡文姬拱手道:「文姬先生,雯夏要外出一趟。」
「山路難走,不如等到天明。」
「今晚是滿月,月色足以照亮路程了。」雯夏一笑,飄然出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