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將至,裝潢生意較為清淡,工人們大多準備回老家過年。張建和魏寬各盯上一個大項目,正在四處活動,年後可見分曉,我和沈磊落得輕鬆,天天賦閒無事。
月琴一直沒有給我電話,令我極為焦躁不安,什麼亂七糟的後果都設想一遍,最後只想去那俱樂部直衝三樓找人。沈磊好言相勸,電話突然響了,我急忙接起:「喂,誰啊?」
那頭傳來我弟弟的聲音,令我沮喪之極,說:「哥,今晚來我新家吃飯,帶上媽和嫂子。」
我說:「什麼事?」
弟弟說:「你過年不回家,我們今天小聚一次,就算吃個團圓飯,爸和小虹在家準備了很多好菜,你們一定要來。」
我說:「好,等會見。」
掛了電話,突然手機又響起,發來一條短消息,我打開一看,頓時激動起來:
——小明,年初五我回鄉下拜年,鎮上祠堂見。勿回復。月琴。
我幾乎語無倫次地說:「她……她給我消息、給我消息了!我我終於等到消息了!」
沈磊問道:「是劉月琴嗎?」
「是……是她!」我手忙腳亂地抄下那個號碼,然後打過去,不料對方已關機,我只好保存號碼,說,「她約我年初五見面,我要去一趟鄉下表舅家。」
沈磊笑道:「你別激動,趕緊把消息刪了,省得陳月萍找你麻煩。」
我深吸幾口氣,總算抑止心頭的興奮,說:「其實我和月琴不會發生什麼事,月萍就是知道也沒關係……」想了想,最後還是把消息刪了,以免橫生枝節。
沈磊說:「注意控制你的情緒,距離年初五還有半個多月,犯不著太激動。」
「這是高興,」我笑道,「月琴終究還是記掛我的,也記得我們當年的事,我十七歲那年暑假曾和她去鎮上祠堂坐了一整天,其中細節我早已忘記,不料她還記在心裡,真把我高興壞了。」
沈磊說:「總之你記住,有些事不存在什麼前因後果,你不用生搬硬套,只要憑自己的感覺做事就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這才是飛揚灑脫的男人。」
我拍拍他肩膀,笑道:「受教了,沈老師。我先走人,明天見。」
邁著輕鬆的步伐走下樓,我甚至吹起了口哨,長久的憋悶和煩躁因為月琴這個短消息而煙消雲散,剩下滿懷的愉悅和期待,真盼望明天就是年初五。
公司位於城北,我媽家就在附近,我開車接了媽,再去城東接月萍,然後來到城南弟弟新家。三人走進屋子,弟弟迎上來,說:「這麼快就來了。」
我說:「反正也沒事,過來坐坐。」扶月萍坐下,順手抱起沙發上的小侄兒,大笑道:「小光啊,來來來,讓伯伯親一個!」湊嘴過去「啪」的親了一口。小光愣了半晌,「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得,小傢伙不喜歡我這個大伯,只好把他交給我媽。說也奇怪,這小子一撲進我媽懷裡就不哭了。
「好嘛,」我說,「小鬼眼裡只有奶奶,沒有伯伯。」
弟弟給我一根煙,笑道:「這小子天生好色,只喜歡纏著女人,連我也不給抱。」
月萍和媽逗小光玩,我怕煙味熏著月萍,就說:「走,去那邊抽煙。」和弟弟走到廚房門口,老爸和鄭虹正在忙活,廚房裡堆滿了菜。
老爸看我一眼說:「你來了。」
我說:「要不要幫忙?」
老爸說:「站著,給你做也做不好。」
鄭虹放下手裡的菜,說:「哥,你那家裝潢公司實力怎麼樣?能不能做大工程?」
「當然能,」我說,「我們恆遠裝潢是甲級資質,沒有比這更高的了,所有工程都能做。」
鄭虹說:「我們賓館準備翻新改造,工程挺大的,你有沒有興趣?」
我一聽來勁了,忙問:「什麼時候?準備怎麼搞?」
鄭虹說:「我也不清楚,就是聽見我們經理說起,本來沒留意,後來想起你剛開了家裝潢公司,就去打聽一下。除了阿亮工作的一號樓不動,其它二號、三號、四號、五號樓都要裝修,兩幢是客房,一幢是會議中心,還有一幢做餐飲娛樂,據說投資額有兩三千萬呢。」
我兩眼發光,急道:「這敢情好啊!什麼時候對外招標?我們公司去競標。」
鄭虹說:「至少也要過年後,我幫你留意一下,到時通知你。」頓了頓,又笑瞇瞇地說,「哥,如果做成這筆生意,你怎麼也得給我家小光買個禮物。」
這女人每次都這樣,哪怕隨口說個消息也不忘討好處,要真是給小光買禮物倒也罷了,她的胃口可不止那麼一點,至少也要十萬萬才甘心。我說:「小虹,你要是幫上這個忙,我一定不會虧待你。但我們公司主要賺管理費,還要交稅,施工這一塊歸包工頭。別以為幾千萬工程有多大利潤,其實賺的不多。」
鄭虹笑道:「反正我就看哥的表現了,你自己有數就行。」
「你多幫幫忙,我自然記得你的好處。」我說,跟著裝模作樣看看四周,「這房子真不錯,難怪要那麼多錢,知名房產商造的房子就是不一樣。」
鄭虹笑著打我一下,說:「你別提醒我,我知道你對我們好,買這屋子多虧你資助,我這弟媳也不好意思跟你討好處,只要你別忘了你的親侄兒就行,他可是你們王家正宗一脈單傳。」
靠,這丫頭老是戳我痛處,偏偏我還無話可說,只好一笑了之。
老爸正在殺一條黑魚,可是黑魚勁道特別大,活蹦亂跳的,他沒法下刀,還被魚尾巴甩了幾下。
「老頭兒就是沒記性,殺黑魚的招兒也忘光了,」我笑著走上去拉開老爸,「你讓開,我殺給你看,這還是老媽教我的。」
老爸將信將疑:「你也會殺魚?」
我說,「你給我看好了。」說著按住黑魚頭,用刀背狠狠往魚腦袋上砸下,砸得黑魚昏沉,拿過剪刀從魚喉嚨處往下剪去,剖開魚肚子,挖出內臟,然後撥開魚臉,用剪刀夾住裡面的腮,轉動幾下絞斷魚腮,這才丟下魚,得意洋洋地說:「看見了,這才是正確方法,這魚力氣大,你不把它打昏怎麼行?」
老爸一愣一愣的,只好接過魚,開始刮魚鱗。弟弟在一邊笑道:「沒錯,很正確,比我也不差。」
我洗了手,接過弟弟的煙,鄭虹十分慇勤地幫我點上。我笑道:「這是老媽教的,還是很久沒干的效果,換作幾年前,我這會兒工夫已經全部搞定,直接就能下鍋。」
老爸一邊刮魚鱗一邊說:「這麼大個人,還是一點不謙虛,殺條魚也樂成這樣。」
我鼻孔朝天,說:「老頭兒你別不服氣,不是啥都得學你,有很多事你也得學學我。」
老爸搖頭歎氣,不說話,繼續一下一下刮魚鱗。
我從側面看去,只見他佝僂著背脊,西沉的陽光從窗口射來,投在他身上,額角的皺紋和白髮尤為顯眼,他的身軀頗顯單薄,就像這入暮夕陽,再不復當年彪形大漢的形象。我突然湧起幾分心酸,歲月不饒人,爸終究老了……
我拉開爸,接過黑魚和剪刀,說:「讓我來,你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