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一開始是一片兩片,如鵝毛般的六角冰晶,緩緩的從天空中飄落下來,優哉游哉,彷如對塵世間充滿眷戀,毫無顧忌的,落在人們的身上,撲在土地上,慢慢融化;然後便成群結隊,一片化了,又落下來一群,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從上到下……
片刻,整個北地城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寒風吹過,這大雪斜斜的織成了一道純白色的簾子,阻擋在地面與天空之間,天地間變得陰沉沉起來,雪的晶亮似乎也被染成了一種古怪的暗色。
在歷史的滄桑中,北地城本身就是一種蒼白的調子,同時,大漠的風沙,又時時為它染上一種淺黃色。
下雪是經常的,每當雪花的純白染滿了房屋、樹木、行人和心情的時候,這個城市就愈發的淒涼起來。
它曾經是人類在北地最大的城市,而後來,則淪陷於妖獸手中,五百七十年前,關山河收復了這座城,人類派軍隊駐紮。
但在幾個月之前,妖獸大舉進攻,由於「生命之線」大沙漠阻擋在北地城與人類之間,補給難以接續,這座城再次淪陷,如今,它被妖獸佔領。
城中的人類老百姓,每天過著心驚膽顫的日子。
妖獸把這些人類緊緊圈在北地城裡,不允許一個人類出去,它們稱自己這種對異族的統治為「牧民」。
它們向人類學習一些耕作和紡織的技術,並沒有過分的難為人類,沒有傷害人類的性命。
城門處,守城妖獸手持巨棒站在城頭,滿身厚厚的皮毛讓它們並不覺得寒冷,仰望天空,任雪花滴在自己的臉上,清清冷冷的,別有一番滋味,似乎是寂寞,也似乎是多舛命運的前兆……
它們情不自禁的想唱歌了——
妖獸甲:「我站在,烈烈風中,恨不能,蕩盡綿綿心痛……望蒼天,四方雲動,劍在手,問天下誰是英雄……」
妖獸乙:「我是天空的一片雲,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訝異,更無須歡喜——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妖獸丙:「愛人……愛人……」
妖獸丁:「向前進,向前進,革命的責任重,婦女要翻身……」
妖獸戊:「好……好像有一輛馬車過來了!」
群獸丁:「咦,你唱的是什麼歌,怎麼從來沒有聽過?」
妖獸戊:「不是唱歌,你們看,那是一輛馬車嗎?」
群獸們張大眼睛,向著城頭下張望而去,似乎有一團白色的霧氣,包裹著一個快速行動的物體,那物體中傳來馬匹奔跑的聲音。
妖獸甲:「怪事又發生了,昨天好像也有這麼一個東西,大家注意了!」
它話還沒說完,昨天那奇怪的感覺再次襲來,頭腦中一片眩暈,停止思考。
就聽一個溫柔的聲音在它耳邊輕聲命令道:「乖乖,把城門打開!」
妖獸們不由自主,彷如被催眠般,放下纜繩,那厚重的護城門便緩緩落了下去,而那一團白色的物體,便竄上城門橋,通過門洞,跑出城外,一陣馬踏飛雪的輕快節奏中,漸去漸遠。
冷雪激面,妖獸們一下子清醒過來,每個人臉色怪異,互相瞪視一會兒,趕緊七手腳的將城門拉了上來,大家裝作沒發生什麼事情的樣子,只是再也沒有唱歌的心情了。
城外,飛雪連天的北地古道上,那團白色的霧氣散開,顯出一輛馬車來,車轅上端坐兩個身披大氅頭戴斗笠的女人來,正是飛花禪院的寧風兒和萬橋兒。
「六師妹,你這招『障目術』和『催眠術』可比我練得好多了!」寧風兒笑著說道。
「哎呀二師姐,人家可是費了好大的靈力呢,哪像你,每次都不使全力!」萬橋兒噘嘴說道。
「我的水平是咱們飛花禪院最差的,想使全力也不行呢!」寧風兒有些沮喪的說道。
「嘿嘿,那倒是!」萬橋兒吐著舌頭一笑。
寧風兒瞪了她一眼:「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幹嘛老說實話!」伸手向萬橋兒的臉蛋上掐去。
萬橋兒一躲,大笑道:「我怎麼敢欺騙師姐,當然要說實話了!」
「不過,要是小師妹出手的話,不知道會產生什麼效果?」寧風兒忽然低聲說道。
「是啊,自從小師妹通過了情劫,實力到底怎樣,我們還真不知道!」萬橋兒轉頭看向車廂裡面,大聲道:「小師妹,你露一手來看!」
林煙兒靠在一邊廂壁上,正靜靜的觀察著愁眉苦臉的楓林玉,聞言一愣,接著搖了搖頭,用手指了指楓林玉。
萬橋兒向楓林玉看去,只見他臉色發青、如喪考妣,望著車窗外的白雪,眼睛一眨不眨,竟似已經呆住了。
「楓……這個楓少俠,你在思考一些形而下的東西嗎?」萬橋兒試探著問道,「你和這滿天飛雪有仇啊,怎麼這副表情?」
楓林玉眼神茫然的轉過頭來,仰頭抬胸,大大的歎了一口氣,苦笑道:「我只是第一次看到雪,有些……有些興奮!」
「興奮到這種程?」萬橋兒忍不住笑了起來,「從來沒見過有人興奮得愁眉苦臉、咬牙切齒!」
「嗯,對了,你一直生活在南方,首次見到北方的雪,心情自然不一樣!」林煙兒輕輕說道。
楓林玉點了點頭,讓表情變得輕鬆一些,低聲道:「我想下車看看!」
寧風兒把車停下來,楓林玉裹緊身上皮裘,小心翼翼的從車上跳下來,他身上傷勢未癒,幾乎摔倒,還是林煙兒在後面攙了他一把,這才站穩。
他一腳踏上軟綿綿的雪地,立即陷出一個腳印兒來。
「好軟!」楓林玉輕輕的唸了一聲,緩步向前走去。
林煙兒離開一步,跟在他後面,以防他滑倒,寧風兒二人駕著馬車跟在他們身後。
楓林玉向前走了一段距離,停下身來,慢慢閉上眼睛,感受著這北地的冰雪。
雪花落在他頭髮上,落在他臉上,冰冰涼涼的,他似乎聽見了那樣一個聲音歡喜著說道:「師弟,我會把賀蘭山的雪給你帶回來的——」
「這就是賀蘭山的雪啊!」楓林玉輕聲呢喃著,仰頭向天,雙臂平伸,深深呼吸。
「這是北地的雪!」林煙兒在身後說道,「賀蘭山的走向是在此地五百里開外,不過那裡的雪沒有這裡純粹,因為北地才是最嚴寒的地界啊!」
「哦,是這樣子嗎?」楓林玉睜開眼睛,有些失望的回過頭來看了眼林煙兒,「原來,這……這不是賀蘭山的雪,可是,我只想要賀蘭山的雪呢!」
楓林玉低下頭,霎時心中沮喪又更深了一層。
林煙兒心中一動,她是個善解人意的姑娘,立即明白了楓林玉心中所想,不僅後悔起來,低聲安慰道:「其實哪裡都是一樣,北地雖處於沙漠地帶,但也有賀蘭山的支脈橫亙在這裡,這雪,也算是賀蘭山的雪了!」
楓林玉感激的看了眼林煙兒,抬起頭,傷感道:「其實也沒什麼了,不管怎樣,終於看到雪了,也不用……也不用師姐費事了!」
林煙兒暗自歎息一聲,搖了搖頭,知道此刻這個男子,心中還有很多事放不下,就像自己以前一樣。她很明白那種感覺,她希望能幫助他。
遠遠看去,在蒼茫的雪地之中,楓林玉和林煙兒一襲白衣,前後而立,彷如神仙眷侶一般,玉樹臨風,卓然不群!
然而,實際上,這兩個人在命運的安排下,正在逐漸走遠,他們此刻的距離是近的,但在他們彼此的心中,彼此的位置都是微不足道的。
一股熟悉的感應在林煙兒心中升起,她微微一笑,轉頭向兩位師姐低聲道:「四師姐來了!」
「啊,真的嗎?我怎麼沒感覺到?」萬橋兒大叫一聲,從車上跳下來。
寧風兒停下馬車,向萬橋兒取笑道:「要是你也能感覺到,那我們飛花禪院就有兩位神女了,不過那顯然是不太可能的!」
萬橋兒吐了一下舌頭,微微聳肩,疑惑道:「四師姐說和我們在北地城相會,可她卻遲到了好幾天,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
「四師妹做事一向精準守時……」寧風兒沉吟著說道,臉上顯出擔心神色,望向林煙兒。
林煙兒點了點頭,凝聲道:「四師姐的情緒很不安,呼吸很急促,看來有大事發生了!」
林煙兒說完這句,就向東方看過去。
楓林玉順著她的眼光看去,就見遠處一個小黑點兒迅速的向這裡接近著,只片刻功夫就到了面前,奇怪的是這人並非修女打扮,而是一身暗青女劍士裝束,臉色微黑,長腰秀肩,一雙劍眉斜斜伸入鬢角,顯得英挺無比。
楓林玉心中嘖嘖稱奇,知道眼前這人就是飛花四弟子陳靈兒,沒想到卻是這副樣子。
陳靈兒見到三位師姐妹,立即親熱起來,看見楓林玉好奇的看著自己,她面色一整,正聲道:「我這副打扮只是掩人耳目,神女在心中!」
「哦,原來你也是個修女!」楓林玉有些恍然的說道。
「那當然!」陳靈兒有些不滿意的大聲道:「你就是最近那個很出名的楓林玉?」
「很……很出名?」楓林玉疑惑的呻吟道。
「嗯,大大的出名!」陳靈兒臉現笑容,「聽說是你得到了那顆玄石?」
楓林玉點了點頭,指了指肚子:「已經吃掉了!」
「這就是了!」陳靈兒微微一笑,「現在不僅五大劍派在到處找你,人間界很多人都希望能得到玄石,因此,你現在的聲望簡直快蓋過我小師妹了!」
「找到我也沒有用,玄石沒有,命倒有一條!」楓林玉氣苦的說道,有些自暴自棄的意味。
陳靈兒還想說什麼,林煙兒向她遞了個眼色,問道:「四師姐,你身後那五個人是誰?」
陳靈兒一愣,接著向林煙兒豎起了大拇指:「聽大師姐說小師妹通過了最後的情劫,我還不太相信,現在看來,啊哈,我好感動!」陳靈兒嘿然一笑,一把摟住林煙兒,「小師妹,以後我就跟你混了,你要罩我啊!」
「哎呀,四師姐,你這是幹嘛啊,快放開我!」林煙兒一把推開陳靈兒,嘟囔道:「別讓人家看笑話!」
陳靈兒看著目瞪口呆的楓林玉,幸災樂禍的說道:「他想笑也笑不出來的,因為跟在我後面那五個人就是他們五大劍派的人,其中有天木山的江有淚,要死不活的樣子,我看著都煩心!」
「啊!」楓林玉大叫一聲,「躲,我躲躲躲躲!」他一步竄到馬車後面,「躲到哪裡才好——」
「你不用躲了,他們已經知道你在這裡!」陳靈兒有些鄙夷的看著楓林玉,「這麼膽小的男子!」
「師姐,是你告訴他們的?」林煙兒有些不高興的說道。
「小師妹,五大劍派的事情我們最好不要管,二師姐傳書給大師姐,說你救了他,我們大家都覺得不妥。我在百神窟附近遇到了他們五位,於是就帶過來了!」陳靈兒說道。
林煙兒長長的歎了一口氣,看向楓林玉:「你不是一直都想回歸師門嗎,現在怎麼又要躲了?」
楓林玉一呆,從馬車後面走出來,心中暗想:「是啊,我為什麼要躲?」
人的心理是如此微妙,潛意識裡,楓林玉知道此刻回歸師門,將必死無疑,因此,不自覺的想要逃避。
「讓他們過來!」林煙兒低頭說道,心中充滿愧疚,但眼下情勢,又不能不將楓林玉交出去。
陳靈兒發出一陣哨聲,遠遠的在雪地裡傳了出去,不一會兒,五個黑點快速的奔了過來。
楓林玉的心臟突然的快速跳動起來,很奇怪的,昨日那種見到三師兄的欣喜感,被一種恐懼所代替。
江有淚和花衣行並肩奔在最前面,身後同樣三個身穿白袍的魔法劍士緊跟其後。五人顯然都是五大劍派的好手,陸行之術高明無比,雪地上幾乎不見踏痕。
猛然一個急停,五人已經站在眾人面前,一起微微彎身,向飛花禪院的幾個弟子施了一個禮。
林煙兒幾人一起還了個禮,陳靈兒給雙方介紹了一下,除了江有淚和花衣行,其他那三位分別是東魔法劍派的宜堂、北魔法劍派的熊天和西魔法劍派的卡倫,這三位在五大魔法劍派裡也是出類拔萃的人物,在人間界也是大大有名。
五個男人抬起頭,一起呆住了,定定的看著林煙兒。
林煙兒把頭一轉,裝作不經意的欣賞雪景,然而這個優美的動作卻更讓她多了一番風韻。
熊天已經禁不住流下了口水,臉上一陣通紅。
「咳咳!」萬橋兒大聲的咳嗽起來——她總是充當這個角色,人間界都盛傳,飛花禪院有一個患「一級肺病」的大弟子,咳嗽頻率平均每分鐘十次以上。
最先醒悟過來的是江有淚,這人天生憂鬱,一張臉孔本來也極其英俊,只是每天都像死了老娘一樣充滿了晦氣,讓人不忍心再看第二眼。此刻,為了掩飾尷尬,這張臉孔更加陰沉起來,並且是朝向另一個人的。
「楓師弟,你怎麼在這裡?」江有淚低沉著聲音問道,似乎有氣無力。
如果是天木師兄裡另一個人這樣問的話,楓林玉肯定高興無比。
因為自從「弒殺同門」事件以來,他遇到過的天木弟子都是直呼其名,更沒有叫一聲「師弟」的時候,七師兄甚至想一劍殺了他,而江有淚竟然還叫他「師弟」。
但這並不值得高興,以往在天木山上的時候,江有淚也是這樣稱呼他的,他是唯一不叫他「大姑娘」的人,當然,也並不是親匿的稱他為「小師弟」,而是「楓師弟」,只是例行公事,毫無感情可言。
「三師兄,謝謝你還認我這個師弟!」儘管如此,楓林玉還是有些感動,雖然感動和高興並不是一個概念。
「在師父沒有宣佈革你出師門以前,你都是天木山的一員,我當然叫你師弟!」江有淚微閉著眼睛說道,「這次你不要再逃跑了,和我們回去!」
「是!」楓林玉乖乖的答道,站到他身後。
「嗯!」江有淚低低應了一聲,表示許可。
花衣行此刻也從驚呆中醒過來,臉上一片羞紅,雖然以前無數次的聽說過林煙兒美貌異常,任何人見之都會失態,甚至做出很多糗事來,自己私下裡還不以為然,認為自己一定不會受其誘惑,沒想到才一個照面就敗下陣來。
他向身後看了看,那三個男人還定定的看著林煙兒,而林煙兒的眼睛一直看著旁邊,萬橋兒的嗓子已經咳啞了,熊天身上白袍的前胸已經被口水濡濕一大片……
「幾位師弟!」花衣行無比尷尬的輕呼了一聲。
宜堂全身一震,忽然抱頭坐倒在雪地上,「嗚嗚」哭了兩聲,然後猛然站起,抓起兩把雪抹在自己臉上,向著林煙兒鞠了一大躬,然後轉過身去,背對著眾人,打死也不轉過來了。
卡倫低聲嘟囔著:「她不是人,不是人……是神仙!」一邊雙手狠狠的掐著自己的脖子,憋得滿臉通紅,大口喘氣。
熊天則一直流著口水,仍然癡癡呆呆,茫然不動。
「眾位都是五大劍派的精英,我小師妹因此才破例與幾位相見,還請幾位少俠自重!」寧風兒朗聲說道,然後一晃身,擋在林煙兒身前,阻擋住熊天的視線。
熊天愣了一下,然後直直的倒了下去,撲通一聲摔倒在雪地上,濺得雪花飛舞。
花衣行手忙腳亂的將他扶起來,發現他全身燥熱,臉孔暴紅,脖頸以下沾滿口水,又濕又粘,已經一塌糊塗,嘴角竟然還掛著噁心的微笑。
花衣行狠狠的在他人中上掐了一把,熊天才大喘了一口氣醒過來。一個起身跳起來,大叫道:「煙兒姑娘,我們開始交往!」
「砰」的一聲,萬橋兒飛起一腳,將熊天踹出三丈開外,呵斥道:「要是三師姐在這裡,你還想活嗎?竟敢說這種話!」長劍出鞘,她柳眉倒立,狠狠的看著遠處的熊天。
林煙兒左手一拂,彈在萬橋兒手上,輕聲道:「別這樣!」
萬橋兒又怒瞪了熊天一眼,同時示威性的環顧了眾位男子一眼,擋在林煙兒面前,這才把長劍插回劍鞘。
花衣行滿臉尷尬,同時心中一股極其失落的情緒猛然襲來,長長歎了一聲,大聲道:「各位師兄弟都站在我後面,不得無禮!」他看了看微閉雙眼的江有淚,走到他旁邊,宜堂、卡倫和熊天也磨磨蹭蹭的走過來,對於林煙兒,想看又不敢看,那種表情痛苦無比。
「陳師姐,還請您將賀蘭山界的事情仔細說給我們知道!」花衣行微微彎了個身,向陳靈兒施禮——他們五個人奉師命前去百神窟,尚不知陳靈兒路上所說的「大事」是什麼大事,陳靈兒一定要見到同門才會一起說出來,這也是他們跟著她來到此地的目的,當然,大家也確實都想看一看林煙兒。
陳靈兒點了點頭,面向林煙兒,歎氣說道:「妖獸襲擊了除妖聯盟,殺了好多人!」
「啊!」眾人一齊驚呼起來,包括林煙兒。
只有楓林玉沒什麼反應,偷偷的看著三師兄江有淚。
「妖獸不是一直都隱跡埋行嗎?怎麼會?」花衣行眉頭緊皺,看著江有淚說道:「江師兄,這……」
「任何事情都有發生的可能!」江有淚雙目猛的一張,一股精光忽的一閃。
花衣行心裡顫了一下:「這傢伙一路上都是這樣,神經兮兮的!」
「我不信,有五大劍派首領親自坐鎮,妖獸怎能偷襲成功!」熊天大聲喊道,「這消息是假的!」
陳靈兒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微怒道:「我剛從賀蘭山界回來,其中慘況親眼所見,除妖聯盟死了百多人,傷者無數,難道還能說謊不成!」
花衣行向著熊天不滿意的哼了一聲,說道:「熊師弟,飛花禪院的消息肯定正確,你不要再說那些傷感情的話!」
熊天還待說什麼,終於臉孔憋紅忍了下去。
林煙兒和幾位師姐對看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按理說,五大劍派首領的天心意識肯定已經爐火純青,妖獸欺近怎會不覺,還被他們殺了那許多人?
「請問陳師姐,」花衣行微一沉吟,「除妖聯盟現在有什麼計畫?」
「妖獸傷人之後已不見蹤影,除妖聯盟現在還在,不過,他們似乎有意北上。」
「北上?」花衣行大吃一驚,「難道要來攻打北地城?」
「這只是我們飛花禪院的推測!」陳靈兒微微一笑,有些不以為然。
飛花禪院雖然也參與圍剿妖獸的行動,但並未加入除妖聯盟,所以她們既不受五大劍派的約束,同時也不清楚他們的決策。
「這不可能!」花衣行喃喃的說道,「北地城如此雞肋,即使奪得此城也難以守住,不過是空折人手!」
「問題是,妖獸神出鬼沒,而除妖聯盟現在又報仇心切,想要抓幾隻妖獸來殺,也只有北地城了!」陳靈兒微笑說道,顯然對除妖聯盟的這種做法並不贊同。
花衣行和江有淚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糊塗。
「是與不是,我們一直向著賀蘭山界走下去就可以了,如果正如我們所料,會在第三日上與除妖聯盟相遇!」陳靈兒滿懷信心的說道。
「這樣最好,那我們一起上路!」熊天偷偷瞥了一眼林煙兒,興高采烈的說道。
「不是我們,是你們!」萬橋兒狠聲說道,「男女有別,路上諸多不便,各位請先上路!」
男人們一起失望的噓了一聲,花衣行心中暗歎,鼓起勇氣看著林煙兒說道:「那麼,各位師姐妹,我們賀蘭山界再見!」
只有江有淚,依然微閉著雙眼,要死不活的一點頭,轉身就走。
楓林玉看了看林煙兒,感激的一笑,向著三師兄追去。
林煙兒心頭一顫,似乎痛了一下,她的心情變得沉重起來。
楓林玉那臨別的一笑充滿了苦澀無奈。
她知道,這很有可能是他們的最後一面,而她竟然無法幫他,看著他那樣年輕的生命就此終結。
寧風兒走到她身後,輕輕抱住她肩膀,低聲道:「我們見機行事,總不能看著他無辜慘死!」林煙兒點點頭,心中稍微好過一些。
熊天幾個人也不甘願的離開,轉眼間雪地上只剩下了幾個小黑點。
雪還在下著,天地間依然朦朦朧朧。
林煙兒烏黑的長髮上已經雪白一片,她還盯著那幾個黑點觀望,總感覺失落了什麼,有點想哭。
「小師妹,上車!」寧風兒伸手撫摸著林煙兒的頭髮,幫她把雪花彈掉,低聲催促著。
林煙兒轉過頭來對諸位師姐笑了一下,輕聲道:「如果人的心,能和這潔白的雪花一樣純美,那麼,這世界一定很美麗!」
她們蹬上馬車,寧風兒馬鞭一揮,雪地上便出現了兩條深深的車轍,一直向著遠方延伸下去,她們將要向東與其他同門會合後才一起去賀蘭山界,與楓林玉幾人所去的方向並不一致。
而楓林玉此刻並不好,他的傷口還沒有痊癒,本身修為又稀鬆平常,根本跟不上其他五人的步伐,慢慢落在了後面,胸腹間一陣陣劇痛襲來,幾乎就要昏暈過去。
「真想不透,楓師弟這樣的功夫,竟然能害了那麼多人!」熊天停下身來,看著正在雪地裡吐血的楓林玉,奇怪的說道。
江有淚走到楓林玉身邊,一把將他拉起來,沉聲道:「你還能走嗎?」
「三師兄,我恐怕要死了!」楓林玉看著雪地上殷紅的血跡,全身一陣顫抖。
「你可不能死,我們還準備開公審大會呢,弒殺同門如此大罪,怎麼能這麼便宜就死掉!」宜堂陰險的笑著,拍了拍楓林玉的肩膀,「楓師弟,說來聽聽,你是怎麼殺掉方哈理師弟的?」
「還有戈一師弟!」卡倫也叫道,「連莊用和師兄那樣高明的修為,也傷在你手上,我真的是很好奇呢!」
花衣行在一旁冷冷的看著,對於楓林玉,他一直不能釋懷,不僅是因為湘天彩雲,「於古事件」更讓他氣憤不已。目前,於古孌童的傳言已經傳遍整個人間界,害得可憐的於古師弟整日躲在房間不敢出來,幾乎就要含辱自殺,而這一切都是眼前的這個小賊幹的好事。
「行了行了!」江有淚將楓林玉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低聲道:「一切自有公論,快走!」
楓林玉猛然劇烈的咳嗽起來,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濺了江有淚一身。
他軟軟的倒了下去,面如金紙,感覺胸腹間似乎有一個什麼東西在左突右撞。
江有淚眉頭一皺,將楓林玉放倒在雪地上,左手貼著他的後背,將一股靈氣輸了進去,猛然間,楓林玉體內一股巨大的吸力傳來,自己的靈氣如洪水宣洩一般直向楓林玉體內湧去。
他「啊」的大叫一聲,右掌揮出,將楓林玉掃到一邊。
「怎麼了?」花衣行幾人一起驚問道。
江有淚臉上紅白交錯,暗運一口氣將翻騰的靈力壓下,感覺左臂一陣酥麻,毫無力道。
熊天走到楓林玉身旁看了一下,叫道:「他昏過去了!」
江有淚眼目中精光閃閃,想了一下,走到楓林玉身邊,一彎身把他抱了起來,然後轉身放在自己背上背起,低聲道:「行了,走!」
幾人不明所以,看著江有淚陰沉的臉孔,誰也不敢問,一行人繼續向前走去。
到第二天下午的時候,楓林玉醒了過來,吐了幾口血,幾乎又要暈過去。發現自己是趴在三師兄的背上,除了大腦以外,整個身體已經沒有了知覺。
昨天尚能感覺有東西在自己體內移動,他一直以為是什麼怪物鑽進了身體,現在看來,怪物已經控制了自己的身體,只有大腦還能想些東西,他以為自己就要死了!
「三師兄,我不行了,你放下我!」楓林玉微弱的說道。
「你就是變成一具屍體,我也要把你背到師父面前!」江有淚冷聲說道。
「那好,在我變成屍體之前,我想問……」楓林玉又吐了一口血,心裡一陣衝動,久久縈繞在腦海的一個疑團急待探明,「三師兄,師父他老人家,現在在哪裡?」
「當然是在賀蘭山界!」
「一直沒有離開過?」
「作為除妖聯盟的盟主,怎麼可能離開呢?」
「沒有去過百神窟?」
「去百神窟的是我們幾個,師父當然沒有去過!」
「那麼,把我打傷的難道不是師父?」
江有淚猛的停了下來,顫聲道:「你為什麼這樣說?」
楓林玉沉默了下來,好半晌才開口道:「是我糊塗,我……我聽錯了!」
江有淚又奔行起來,低聲道:「百神窟裡發生的事情你知道?」
楓林玉點了點頭。
江有淚似乎並不在乎他為什麼會在百神窟,以及為什麼會不出來和自己相會,他臉上陰晴不定,顯然在思考什麼,良久,他又問道:「你是被什麼人打傷的?」
「我也不知道,那人戴著頭罩!」
「他對你說了什麼?」
「他說:『阿玉,你知罪了嗎?』」
江有淚渾身一震,又停了下來,顫聲道:「那不是師父經常對你說的?」
楓林玉一陣沉默,忽然心中有點高興起來:「三師兄,既然連你都沒見過師父,那他肯定沒有來過百神窟,打我的自然也不是他老人家,我還以為師父要將我就地正法呢,嚇死我了!」
江有淚沒吱聲,眉頭卻絞成了一字形。
「只是,不知是誰,竟然用那句話來嚇我,真是缺德啊!」楓林玉恨聲說道。
江有淚忽然加快了速,不一會兒就趕上了前面那幾個人。
「三師兄,彩雲師姐好嗎?」楓林玉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
「嗯!」江有淚輕輕答應一聲,前面花衣行轉過頭來看了楓林玉一眼,眼神中閃過一絲得意的神色。
楓林玉捕捉到花衣行的這個眼神,不知為何,心中一陣劇痛,噗噗吐了兩口鮮血,頭一歪,又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