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笨蛋想害死自己啊!」漫天黃沙之中,黑武士雖盡力壓抑,卻仍然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對著某個無辜的傢伙不斷低聲咆哮道,「她到底在想些什麼!成神對她來說真那麼重要麼?值得用命去換?」
越加背著昏迷的皮炎遠遠落在後邊,被黑武士吼得滿臉鬱悶的宋槐只能無奈的搖著頭,拚命拉扯黑武士的衣袖,示意他小聲些。
黑武士終於住了嘴,卻仍然鼻中「哼哼」不止,顯是極為憤然。
這是當然的。只要一想到,差一點他就會永遠失去她,他便忍不住後怕不已。雖是在衝著她發脾氣,但實際上,他心中更多的是對自己的生氣和不滿。懊悔、愧疚、自責、無奈、擔憂、恐懼、怨恨、甚至絕望……種種情緒縈繞心頭,他若是不發洩幾句,真怕自己會即刻瘋掉。
宋槐鬆了口氣,低頭擺弄著手中的定位儀。當時皮炎、哈羅因和他是被光明神扔到沙漠裡的,又幸運的碰上神殿柱子,順順利利的進了靈魂神殿。但現在想要在廣袤無垠的大沙漠裡找到幾根不起眼的柱子,實在是太難了。他自然不知道,那幾根開啟神殿的柱子已經再也不會出現了。
不過,走在無盡黃沙中的幾人倒是對皮炎的急智十分讚賞。任誰也難想到,魔音使竟會跑到這鳥不拉屎、荒無人煙的沙漠腹地來。而且這裡範圍太大,宋槐找不到靈魂神殿,其他人也一時半會找不到他們,倒真是處躲藏的好地方。
在沙漠裡跋涉了整整一天,到明月高懸之時,三人覓地紮營。越加將昏迷的皮炎安置到帳篷中後,走出來就聽到宋槐在向黑武士詳述其他同伴的行動結果。
按照先前說好的部署,除去留在炎雍帝國的劉盈、嗩吶外,豬豬和花花都在迷霧森林,毛毛球被普拉客帶去了死亡地帶邊緣。幾個女生除了聯絡援助外,更肩負著尋找神器的秘密任務。赫卡曾在夢中告訴皮炎,她給小珂留下了「最後的一件小禮物」。根據幽靈長老的說法,那禮物極有可能是經過魔法女神改造的靈魂權杖,小珂遺落在人間的最後一件神器。皮炎的靈魂魔法時靈時不靈,魂珠對她又完全沒用了,在絕大多數神器悉數毀於上古浩劫的狀況下,那並不出名的靈魂神器在此時似乎具有了難以想像的巨大作用。赫墨斯同帕塞芙曾在保羅城外四處尋找,想來也是為了那樣東西。
「可惜,我們找遍迷霧森林,還是一無所獲。」宋槐懊惱的說,「毛毛球那邊範圍太大,現在仍在繼續尋找。希望在多了普拉客先生的傀儡幫忙以後,她能發現點什麼。」
「其實,尋找結果如何是無所謂的。對那件神器,皮炎心裡並沒抱太大希望。」越加輕聲說道,「我和皮炎談過,之所以她選擇在走前說出神器的事情,很大程上是為其他人的安全著想。現在神族直接出手,大家聚在一處的危險係數太高。有了尋寶的理由,大家隱匿行蹤,四散開來。即使事有不諧,即使我們幾人送了命,大陸也能保存下抗爭的火種。」
宋槐睜大了眼睛:「原來她是這樣想的……」沉默片刻,他突然皺眉道:「這樣說來,她是想完全靠靈魂魔法來對付那幾位神明羅?這……我覺得,你們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成神上面啊!尤其是成神的風險那麼大!」
越加瞄了黑武士一眼,慢吞吞的說:「皮炎執意要成為新的靈魂女神,哪怕付出性命的代價。我看她已經做出決定了,即使風險很大也會選擇成神的。」
「啪!」黑武士捏碎了手頭的燃火木條,不滿的叫道:「越加,你怎麼能擺出一副贊同的模樣?我們應該勸服她,別讓她拿自己的小命去冒險!」
「唉……」越加裝模作樣的深深歎息道,「你應該對她的脾氣有所瞭解,那傢伙固執得很,做了決定以後就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我勸她也不會有作用的。況且……」他抬頭看看面前的兩人,欲言又止。
「況且什麼啊?」黑武士急火火的問道,「快些說啊,她是不是有什麼不得已的緣由?」
「你沒發現麼?赫墨斯一直心心唸唸著皮炎的成神啊!」越加神色一黯,「他那麼迫切期待著靈魂女神的出現……皮炎她,似乎很希望自己能滿足他的心願。」
「你是說,她是為了赫墨斯那混蛋才決意成神的?!」黑武士跳了起來,「她腦子裡在想什麼?那傢伙根本不喜歡她啊!」
「愛情會讓人盲目,愛情也會令人執著。」越加大發感慨,「我能理解她的想法。」
黑武士幾乎要暴走了,他無比氣惱的圍著火堆來迴繞圈,踢得腳下的沙子撲騰不休。
「皮炎……她,她知道真相以後還是喜歡赫墨斯?」宋槐質疑道,「不,不太可能……皮炎雖然是個重感情的人,但,但她又不是那種任人擺佈的傻瓜……」
「我不知道。」越加聳聳肩,很不負責任的推脫道,「我胡亂猜測的,你們別把我方纔的話當真。也許皮炎根本不是那樣想的,我只是多心了。」
他話雖這樣講,但宋槐和黑武士卻是順著這個思路想了下去。這樣想著,先前皮炎那些可疑的言談和舉動就都被翻了出來。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推斷開了:
「明明知道赫墨斯欺騙了她,她還是拚命維護赫墨斯!」
「還非要花花給他治傷!」
「豬豬指責她的時候,她臉都紅了,也沒否認!」
「在黑暗神殿裡她盯著黑暗神的身體看了好久,眼睛都不帶眨!」
越加也湊過來扔下最後一枚重磅炸彈:「我聽她隱約提過,她想要成神,是想令愛人回到自己的身邊……或許她認為,若是自己能滿足赫墨斯的願望,他總會為她感動的?」
「天哪!」宋槐最後總結道,「她真的是為了赫墨斯?她真的那麼喜歡赫墨斯?!喜歡到不介意他的無情、喜歡到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她怎麼這般傻啊!」
「笨蛋!笨蛋!笨蛋!」黑武士一連聲罵道,「你怎麼可以,你怎麼能……」
越加意味深長的目光掃過黑武士:「當然,這些都是我們的猜測。與其在這裡亂想,不如直接去問本人來得痛快!等皮炎醒了,問問她就知道答案了。」
宋槐極擔憂的點點頭。黑武士沒有言語,但身周溢滿一股令人恐怖的氣息。
當夜,宋槐和黑武士俱沒能合眼。兩人輾轉反側,思緒煩雜,實在難以入睡。只有那位謀劃一切的越加睡得很是香甜——不管結果怎樣,他為皮炎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也許只有下狠手逼迫,才能令真相顯露。
第二天一早,皮炎終於醒了。當越加把這個消息特特告訴黑武士以後,後者便二話不說的猛衝入皮炎的帳篷。
「你們都還好?」皮炎被黑武士的突然闖入嚇了一大跳,迷迷糊糊的問道,「聽說你們抓住魏小五啦?」
「別提什麼魏小五!」黑武士又憂又急的一把抓住皮炎的手,「我只想問問你,是不是成神的風險很大?你可能失去自我意識,也可能會死掉?」
「嗯,說不定會有這個可能性……」頭腦還未完全清醒的皮炎任憑對方拉著自己的手,呆呆點頭道,「你怎麼知道的?」
「你!你怎麼能這麼……」黑武士的心頓時揪作一團,「你怎麼能這樣不顧惜自己的生命?那靈魂女神有什麼好做的?」
「靈魂女神當然好了!」皮炎揉揉眼,「靈魂女神可是見神殺神,還能重塑靈魂呢!」
「為了這種力量,搭上自己的小命,不值的!」黑武士急急勸道,「神族雖然厲害無比,但我們一起努力,總能找到打敗他們的方法!你不需要冒這麼大的風險去……」
「哎呀,你不懂的啦!」皮炎輕輕甩頭,「我,我有我的目的!」
「什麼目的?你說啊?」黑武士的情緒漸漸急躁起來,「你,你……你是不是為了……你說,你是不是為了那個……」
皮炎一噘嘴,打斷了他的話:「我為了誰不用你管?」
「不管為了什麼,你都不能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黑武士極嚴肅,「有很多人都一直在關心你,為了你甘願付出自己的一切。你,你不能為了一些傻乎乎的理由去辜負……辜負……反正你不許拿性命去冒險!不許成神!」
「這關你什麼事啊?」皮炎有些生氣,「我做出的決定,你無權干涉!你是我什麼人啊?要處處管著我?」
「我……我是在替哈羅因勸你!」黑武士怒道,「他要是看到你這樣不珍惜生命,一定氣得從冥界跳起來罵你!你實在太胡鬧了,為了一些不知所謂的傢伙,竟然做那樣愚蠢的決定!」說到後來,他的語氣愈發嚴厲,把聞訊趕來的宋槐也嚇壞了。
「你……叫你別管我!」皮炎一皺眉頭,狠狠甩開對方的手,「我就是為了小哈啊!只有成神才能讓小哈復生!他為了救我放棄了自己的生命!我早就下了決心,無論如何也要讓他活過來!」
「為了讓他復生?」黑武士氣得不善,大喊大叫道,「他為了你送命,那是他的選擇,他願意那樣做!他不需要你的內疚,不需要你的拯救!我敢肯定,他絕對不願意看到你因為他而付出這麼多!即使你順利成神,讓他活過來,那又怎樣?讓他回到這個世間,看著你為了救他而失去自我意識,變成另外一個人?他會極端痛苦,他會心碎的!他會寧願自己沒有活過來!他為你擋死,只是希望你能開心、幸福,而不是讓你背負贖罪的念頭,揮霍掉自己的生命!」
「你懂什麼?你又不是他,你也不是我!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的痛苦!小哈救了我,這次換我救他,有什麼不對?你這個胡攪蠻纏的傢伙,和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我的決定關你什麼事?」
「你,你怎麼能這樣說?你真是糟蹋哈羅因的一番心意!」黑武士無比火大,整個人都跳了起來,手指顫抖著指向皮炎,「你,你,我看你根本不是因為哈羅因才堅持成神的!你是因為赫墨斯對不對?你就那麼迷戀那個混蛋?為了他寧可放棄自我,寧可犧牲生命?」
「當然不是!」皮炎被黑武士莫名其妙的理由徹底激怒,「你胡說道!我和他已經沒有關係了!」
「你還不承認?」黑武士悲憤大吼,「自從他身份揭露以後,你就處處維護他!你明知他可能是敵人,還一直留他在自己身邊!在黑暗神殿裡,我明明看到你目不轉睛的望著他,一直看到忘神!」
皮炎也被氣得發昏,用力推了一把黑武士,比他更加悲憤更加大聲的吼道:「你少胡說!我不是因為喜歡赫墨斯才要成神的!我是為了,我是為了……我是為了小哈!」她心底裡隱藏最深的一句話就這麼脫口而出:「因為我喜歡的人是小哈!」
這話出口以後,她像是終於找到了宣洩口,瘋了般大叫大嚷道,「對,我喜歡的是哈羅因,不是什麼赫墨斯!小哈……他才是我真正愛的人!我要讓他回到我身邊!為了他,我願意做任何事情,不管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不想再獨自一人,若是他無法復活,我也不想再活下去!失去意識有什麼不值?死又有什麼可怕?若能換回他的生命,我寧願冒險!即使失敗,我也心甘情願,大不了一死,我便能去冥界找他了!」
黑武士徹底愣住了。雖然他曾經滿心期待著這些話,但此時……他已經沒有這個資格了。他呆呆凝視著漲得滿臉通紅的皮炎,完全不知所措——原來,她喜歡自己?為什麼她會喜歡自己這個已然「逝去」多日的笨蛋呢?
她竟然是為了自己而不惜一切代價,連意識與生命都拿來當作賭注……想到這裡,他心中極喜與極悲夾雜,一時間竟完全說不出話來。
當黑武士怔怔不解的陷入迷茫時,一直怔立在旁邊、被兩人的劇烈爭吵鬧得無法插嘴的宋槐卻猛然清醒了。
他看著皮炎,心潮起伏。方纔她在瘋狂的大喊大叫間咬破了下唇,現在那被鮮血染紅的雙唇因為妖艷的血色而散發出一股魅人的色彩,盈著一種令他沉醉的美。
宋槐不禁思緒飛揚,想起那個鮮花紛飛的祭典之上,擁擠熱鬧的舞池之中,她映在他唇上的那一吻。那如同蓮花般清美柔軟的觸感,讓他眷戀難忘的純淨甜蜜,明明只是猝不及防的無心之失,卻綺麗璇旎得如同春日裡最燦爛的桃花。這是他記憶裡最深刻的瞬間,一點一滴湧上心頭。
她愛的是哈羅因,她已經親口說了。宋槐心中既隱痛不止,又為她慶幸不已。這一刻,他悲哀的、卻義無反顧的,選擇了放手——你的幸福,便是我的幸福——他歎息著,終於做出了自己的決定。
深深吸了一口氣,宋槐猛然幾步上前,輕輕執起皮炎的手。這是第一次,他主動拉住她的手,也將會是最後一次。
他將皮炎的雙手捧在手心,停了停,勇敢的迎向對方疑惑的眼睛。還未等她問出什麼,他搶先開口了。他的聲音不高不低,卻飽含堅定的深情,帶著一股無法忽視的決然。
「皮炎,你聽我說……黑武士,就是哈羅因。」他沒想到,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那麼平靜,「他就在你身邊,所以,你的犧牲大可不必。」
皮炎猛然抽出自己的手,整個人震驚無比。宋槐唯恐她沒聽清,又說了一遍:「你最愛的那個人就站在你的面前,黑武士就是哈羅因。」
皮炎如遭雷擊,全身都麻痺了,嘴巴張得大大的,難以置信的望向黑武士。
黑武士則是恐惶無比,就像只受驚過的兔子,似乎有點風吹草動就要立馬逃離那地方,逃離那個人。
此刻再沒有人說話。這一剎那,時間彷彿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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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再有人說我吊胃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