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藍大陸歷3455年冬。
這一年的十二月格外寒冷,一場突如其來的超範圍暴雪在整個大陸肆虐,呼嘯而至的冰風暴席捲北部所有的國。連從不下雪的迷霧森林都被茫茫白色覆蓋,本該是鮮花盛開的布勒哲共和國也是冷風刺骨、草木凋零。嚴寒代替戰爭成為湛藍人心中的最大敵人,惡劣的天氣甚至阻礙了戰事正酣的窩夷、優隼等國,各方勢力不得不暫時休戰。
一般民眾為衣食和保溫而發愁,政客將領們在為戰事和政局而犯難。而在大陸為數不多的幾個角落,擁有最敏銳直覺的超階魔獸和法力高強的高階魔法師們卻在憂慮著——這詭異的氣候似乎預示著某些不祥的信息,但是它到底暗示著什麼呢?沒有人想到,此時正是人神大戰結束後第一個萬年的最後一個月。到了明年,就是一個新的萬年。
大陸各強國的高層心中是另外一種焦灼緊張的氣氛。春之女神帕塞芙在琺琅帝都的公然現身,引發了各國高層的新一輪動盪。由於這件事情太過駭人聽聞,比精靈的重新出現還要不可思議,獲得消息的各國都嚴密封鎖消息,禁止讓民眾知曉神族再現大陸的事實。而各國該如何應對這比大雪、冰暴更震撼的新局勢,則是令各位領導人都一籌莫展的大難題。
大陸各國中,最倒霉的便是琺琅和炎雍兩國,因為它們的皇位繼承人都被那位憑空出現的女神扣下了。雖說那兩位目前仍是安全無恙,但總讓兩國感覺出無窮的脅迫味道來。和澳薩卡王子、冰武公主一起被迫成為女神「手下」的還有大陸最頂尖的六位大魔法師、精靈族的大半成員,外加魔音使的親密朋友們。
就在兩國陷入高緊張的狀態時,春之女神在琺琅皇宮曇花一現後迅速沉寂下來。她帶著一幫子「手下」返回琺琅南部的派拉夫城,就此按兵不動,整日待在城主府內,連大門都不出一步。似乎,她在等待些什麼。
而作為帕塞芙對立面的光明神那方,也是安安靜靜的,沒有任何動作。按理說,一個王子身份的門徒被人捉了,作為附庸之地的國家被人佔了,愛洛斯怎麼也不會白白嚥下這口氣去。但奇怪的是,他彷彿真的視若無睹,連一丁點兒動靜都沒有。
就在這般沉寂而緊張的僵局中,時間慢慢流逝,年底將近。
……
光明神的封地琉璃島中,在朋友們被帕塞芙脅迫控制之時,毫不知情的皮炎正在同光明神的屬下們進行「戰鬥」。
說是戰鬥,其實並非明刀明槍的你來我往,而是屬於意識層面的你死我活的鬥爭。說白了,就是精神大戰。
光明神洞悉了帕塞芙送魔音使到此的用心以後,便不再理會皮炎,只是將她關在刻有魔法陣的房中,派了魔炎貓在外看守。這魔法陣是萬年前禁錮靈魂女神普旭珂的法陣,連掌握了靈魂寶典的小珂都無法順利脫離,愛洛斯篤定神格不全的皮炎逃不出去。
而皮炎在幾次嘗試離開房間未果,連與外界溝通都告失敗以後,也暫時放棄了一鼓作氣衝出琉璃島的打算。反正無事,她便開始拿屋外的看守練習起魔法來。於是,魔炎貓遭了殃。皮炎一次又一次用精神魔法衝擊、侵蝕它的大腦,而暴躁的魔炎貓卻以堅韌的意志力一次又一次的抵擋著她的騷擾。
精神大戰持續了一天,皮炎終於停止了攻擊。她很不滿意自己的成果,因為折騰了一天也沒能將魔炎貓撩倒。她卻是不知道,這般持續的施法讓魔炎貓大為驚懼,因為在這處密佈魔法陣的房間裡,連靈魂女神都無法如常施展精神魔法。而她一個小小的魔音使,卻鬧得魔炎貓精神險些崩潰,只是胸中一口傲氣頂著,才能保證自己不倒下去。反倒是在皮炎停止施法以後,它支撐了許久的精神終於鬆懈下來的時候,可憐的刀疤貓眼前一黑,直挺挺的一頭栽倒在地。
屋外的聲響嚇了皮炎一大跳。過了片刻,她聽得屋外一陣悉娑聲,似乎換了一個看守。仔細辨識了一下外間的精神波動,她立刻怒氣滿面——新換的看守,赫然就是昨天剛被她一鞭子擊飛的魏小五!這個壞胚子恢復力還真驚人,昨天被她打得吐血,今天又是活蹦亂跳的模樣。
察覺到主人格外生氣的情緒,好不容易從永恆沉睡中醒來的天真好奇的問了起來。在皮炎把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的對天真講過一遍之後,同樣無比氣憤的兔魂就開始出主意:「皮炎主人,那個魏小五太可惡了!我們不能放過他,要好好折磨他、報復他一番才行!」
「我昨天已經把他打傷了!」皮炎很肯定的說,「而且一定不是輕傷!也算小小報復他一次了!」
「一點兒小傷算什麼報復!」天真恨恨道,「他幾次想要欺負主人,這個仇我們不能不報!」當下,天真把它的欺負計劃細細將來,聽得皮炎瞠目結舌。這天真真不愧是跟隨赫卡得意弟子的魔寵,竟然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哼,他敢欺負主人,我們就欺負他!他敢**主人,我們就去**他!」
「迷,**……」皮炎結巴起來,「你,你……你這不是讓我順了他的心意麼?」
「笨蛋主人!」天真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口氣,「誰說讓你去**他啦?當然是找個鼻涕怪那種貨色的魔獸去奸他啊!」
「啊?」皮炎徹底迷糊了,「我怎麼找這樣的魔獸……」
「哎呀,你怎麼還不開竅啊,皮炎主人!」天真喋喋不休的嚷了起來,「你不是精神魔法師麼?你不是靈魂女神的繼承者麼?在他腦中強行注入一副以假亂真的**場面不就行了?!虛構,真實的虛構!真實到讓他以為自己真的被鼻涕怪給**了!主人,你懂不懂?」
「這個……」皮炎有些戰戰兢兢的問自家魂寵,「能行麼?我,我不知道怎麼虛構……」
「這個交給我好了,你只需要施法即可……」天真很邪惡的笑道,「讓那個該死的傢伙好好領教一回被奸的滋味!」
皮炎只覺腦中魂寵的奸笑聲越來越響亮,登時出了一身的冷汗。接著,天真興致勃勃的開始營造「細節」了。那男女間的最春光旖旎之事,皮炎沒經驗,天真卻是知曉的。很快,滿肚子壞水的兔魂便勾勒出一副某人慘遭**的活生生畫面來。
「這樣不好?」皮炎還在猶豫,「我們要是做了和那壞蛋一樣的小人行徑,那不是也變成流氓壞蛋了麼?」
「皮炎主人,對敵人就是要狠一點嘛!」天真不滿的嘀咕著,「那個魏小五一而再、再而三的對你下手,我們只不過是讓同樣的事情在他身上發生一次罷了!這是他自作自受,你不用還為那種人渣著想?」
皮炎感受著天真的躍躍欲試之情,心中一歎。魂寵為救她而陷入永久的沉眠,此次能醒來可謂僥倖之極。既然它好不容易劫後餘生,自己也該讓它開心一下。不就是懲罰一把魏小五麼,自己幹嗎這麼正人君子?她終於說服了自己,點頭道:「好,讓我來試試進入那壞蛋的腦中,你負責……虛構……虛構……」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住了口,天真卻是「嘿嘿」笑得更加開心了。
皮炎嘗試著探察外間的精神波動,但她能發覺魏小五的位置,卻很難進入他的頭腦。不同於不通精神魔法的魔炎貓,魏小五是個擁有夢令異能的詛咒魔法師。在他那特殊的詛咒結界防護之下,皮炎很惱火的發現自己找不到侵入的路徑。彷彿面對著一個**的烏龜殼,皮炎有些無從下手的感覺。
那混蛋的異能魔法真是令人討厭!皮炎不服輸的勁頭也上來了——我非得攻破你的防禦不可!她閉上雙眼、集中心神,遙遙感悟著遠處那小小的淺灰光體,那是屬於魏小五的靈魂。漸漸的,她似乎觸及到對方的腦中內在,進入了一個白茫茫的世界。
時間慢慢流逝,皮炎無聲無息的「攻擊」沒有引起魏小五的注意。此時夜已深,明月高懸,魏小五正坐得遠遠的,仰頭看著夜空。由於琉璃島是個飛島,看起來那輪玉盤般的圓月離地極近,真是又大又亮。魏小五看著那似乎近在咫尺的月亮,臉上不禁有些癡癡的。
日子過得真快啊!魏小五微歎一聲,已經兩年了!距離那個噩夢般的圓月之夜已經整整兩年了!父母弟妹的慘嚎和族人們血肉模糊的臉似乎在他眼前不停晃動,提醒著他——在這世上,沒有力量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沒有力量的他,無法保全自己的親人;沒有力量的族人,無法維持他們平靜的生活。
他閉上眼,企圖把那些不愉快的畫面從眼前抹去。他想著那夜之前的寧靜生活,嘴角不自覺帶上一絲笑意。
他是上古夢族的後代,從小住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山村中。自人類一統大陸以來,他們夢族就和精靈、矮人、地精等異族一起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之中。部族的祖先逃到大陸東部的一處大山裡頭,就此隱姓埋名藏了起來。數千年來,族人靜悄悄的在山中繁衍、生活,恪守祖訓從不外出,過著一成不變的平靜生活。
夢族血脈雖人數稀少,卻擁有著操控夢境的神奇能力。在上古時代,夢族成員是極其特殊的精神魔法師,能在睡夢中殺敵無痕,是暗殺的高手,人們習慣稱呼他們為——夢術師。在隱居沉寂幾千年以後,夢族昔日的魔法輝煌已然不在,但偶有資質出色的孩子能重現祖先的夢令之能,魏小五便是其中的一個。
還不到十六歲,魏小五就能潛入族人們的夢中搗亂,長篇大論的在大家的夢境裡囉嗦個沒完,一夜不得安寢。這個囉嗦調皮但天賦突出的孩子叫村中的人們又愛又恨,尤其是那些經常頂著兩個黑眼圈的族人。為此,他的父親常常罰他不得睡覺,而他的母親則時時替他給受害者們道歉。至於他的兩個弟弟和三個妹妹,都是佩服大哥到了極至,日日圍著他打轉,央求他給自己營造一些美妙的好夢。
那天,是二弟的十四歲生日前兩天。為了給弟弟準備一份特別的成人日禮物,魏小五偷偷跑出了村子,翻了幾座山頭,去了族人們從未踏足的地方。在那個山外頭的森林裡,他遇見了一隊正在抓捕魔獸的冒險者。他還記得那位騎在白色飛馬上的漂亮少年,有著女孩般過分白皙的臉和一雙總透出好奇的黑色眸子。那是他第一次遇上村子以外的人,一時激動,很不小心的將自己部族的存在透露了幾分。
冒險者們並未表現出對他部族的探究之意,雖然那個領頭的小少年極想隨他回村一遊。這只是一場邂逅,雙方很快就分了手。小五得到了外界的消息——比如現在這片大山和這片森林都屬於一個叫炎雍的國家,比如魔獸的蛋和晶石能換取閃閃發亮的金幣和武器盔甲。他帶著用晶石換來的一把漂亮短刀回了村,美滋滋的幻想著弟弟得到短刀時的笑臉。
然而,在第三天夜裡,弟弟生日的當晚,災難降臨了。不知來歷的高強魔法師潛入村子,開始大肆殺人。猝不及防的族人們紛紛死在魔法帶來的冰叢和火海之中,黑色的噬骨之霧蔓延整個村落,一切都毀了。
在親眼看到兩個妹妹被火舌吞沒以後,小五完全嚇傻了。看到父親憤怒的衝上去,頌念著魔法和那些外來者戰鬥,他清醒過來。他多想幫助自己的父親!但他除了操控夢境的本事以外什麼都不會!他聽著母親的大喊——「快逃!」,卻害怕得挪不動腿。直到手持短刀上前戰鬥的弟弟死在他面前,鮮血淋了他一身,他終於如夢初醒般,拔腿就跑。
跑,跑,他沿著兩日前偷出村子的秘道跑了出去。耳邊充斥著父母弟妹臨死前的慘叫,眼前全是族人們鮮血淋漓的臉,但他不管不顧的跑著,朝著那個邂逅冒險者的森林跑去。身後的風刃呼嘯而至,他遍體鱗傷,鮮血長流,終於倒在陡峭的山路之上。
朦朧中,他似乎看到一個有些眼熟的身影走近來。他拼盡氣力望過去,正是那日冒險者隊伍裡的一名成員。他想求助,卻傷重得無法開口。
「唉,果然沒錯,弒神家族的目標是上古時代的遺族……他們居然在王子身邊設了暗樁,這麼快就做出反應……」那個風翩翩的老者口氣沉痛的低語,望都不望他一眼,「真是可怕的勢力!」
他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麼,只下意識的牢牢記住了「弒神家族」四個字。身後隱約傳來殺戮之聲,老者的身影倏忽不見,小五絕望的閉上雙眼。
那些兇手追上來了,自己就要死了。魏小五悲哀的想著:是自己說漏嘴才引來的敵人麼?是那個可惡的漂亮少年宣揚了部族的存在麼?是那個該死的弒神家族殺了自己的親人麼?他迷糊著,心中恨意叢生,十個指頭都在地上摳出血來。除了悲痛絕望之外,他只有恨——他恨那個精緻得有如瓷娃娃的少年,他恨那個滿臉憐惜卻見死不救的老者,他恨那些一言不發殺光自己族人的壞蛋,他更恨自己!
魔法的爆炸捲起他單薄的身子,他在無窮無盡的恨意中高高飛起,像斷線的風箏一般墜落山崖。
似乎過了許久……
額頭清涼的觸感令他清醒過來,他睜眼便看到一張醜陋猙獰的臉。
「桀桀桀,真是命大啊,這樣都沒死!」一個令人難受的嗓子扯笑道,「桀桀桀,小東西,我救了你,你欠我一條命!想想怎麼還我!」
渾身罩在黑衣中的人獰笑著湊近他,臉上蜈蚣般的蜿蜒傷疤令他看起來可怖極了。原來自己沒死……面前這人看起來不像善類,不過這樣的人,往往是有本事的。
魏小五想到這裡,強撐起身子恨恨道:「你若能幫我報仇,我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的命都是你的!」
「喔,報仇?報什麼仇?」
「滅族之仇!」魏小五一字一句的回答,心中充斥著復仇的怒火。
對方彷彿聽到什麼極可笑的事情,狂笑起來:「桀桀桀……滅族之仇,當然要報!……桀桀桀,我們還真像啊,小東西!」
頭罩放下,幾縷藍色的頭髮突兀的飄了下來。面目猙獰的黑衣人極快意的說:「我喜歡滿腔仇恨的小子。唔,我的主人能教人復仇的本領,不過你得有他瞧得上眼的本事才行!」
「我有!」魏小五咬牙,「我會讓你的主人滿意!」
「桀桀桀,那我呢?小子,我的好處呢?」
「我欠你一條命,我這個人都是你的!」魏小五毫不猶豫的回答,「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情!」
「是麼……」黑衣人邪邪笑著,刀疤臉湊得更近了,「任何事情?」
看到那猙獰的臉貼近到眼前,小五情不自禁的縮了縮身子,心中有股不祥的預感。
「小東西,知道我為什麼會救你嗎?」怪笑聲響徹雲霄,震得小五頭暈目眩,「桀桀桀,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你以後,我體內的神經突然癢起來,就像是找到一個最佳獵物時的感覺。桀桀桀,我的血液現在已是沸騰到極點了……」
小五驚慌起來,顫抖起來,不知所以卻又隱隱意識到什麼,掙扎著想要離對方遠點。但一隻強有力的胳膊牢牢箍緊了他,陰沉詭譎的氣息覆蓋過來,捆綁住他身體的每一個關節,甚至令他無法呼吸。
他蜷曲起身子,害怕得幾乎要大叫出口。令身體完全麻痺的羞恥和被踐踏的尊嚴潮水般席捲開來,佔據了他的腦海。所有的負面感情一起膨脹,他幾乎想要死去。
「啊!」魏小五一聲慘叫,醒了過來。他倉惶四顧,驚魂未定。
還好,自己在琉璃島,主人的神殿之內。那方才……是個夢?但為什麼?為什麼自己會做這種噁心的夢?
魏小五擦擦額頭的冷汗,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戰。剛剛夢裡的情景真是太可怕了!他卻是渾然不知,離自己幾十米遠的內殿中,某只邪惡的兔魂笑得快要暈過去了。
「原來他被弒神家族滅了滿門啊……」皮炎喃喃著,完全沒注意到自家魂寵方才做了些什麼,「真沒想到……他害死冒管家和帝國王子,就是為了這個……這樣說來,他也挺可憐的。」
但轉念想到那位無辜被殺的王子、劉盈可憐的雙胞胎兄弟,皮炎又覺得魏小五過分遷怒,胡亂害人,實在罪無可恕。
皮炎搖搖頭,對於魏小五的行徑實在不好評價,只得幽幽一歎道:「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的確如此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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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給大家拜年!!!祝各位新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