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姐總是有些不捨,怕薛三冬回家又教人引誘了去吃喝嫖賭,回了家坐在那裡哎聲歎氣。狄希陳受不了道:「他有父母兄長管教,還有妻子在旁,若真是想往邪路上走,那也是他自找的。人家都說兒孫自有兒孫福,自家的兒孫也不能總含在嘴裡怕化了,何況別人?」
素姐歎氣道:「你說的道理我都明白的,只是這個兄弟待我真如家人一般。」
狄希陳笑嘻嘻道:「有薛如那個古板在家,小三兒翻不出花樣來,你放心罷。」
素姐想到那個不芶言笑的薛如,連龍氏都怕他三分,也露了笑容道:「但願如此。」
此番狄府家人家去了幾房,連大人帶小孩子足足三十多人,後宅就空了下來。素姐親自帶了小春香、小荷花兩個,將家人們都集中到幾個院子居住,幾處空院打掃乾淨,門窗都貼了封條。
胡三多買了粽葉回來交差,跟春香道:「咱家後邊幾個院子空著可惜了的,不如租出去,一個月也得幾兩錢子買醬醋。」
春香正記帳,聽了笑道:「不是嫌人多雜亂,也不打發人家去。這幾十口人回了山東,咱們一個月也省不少銀子呢。」想起來又道:「你無事去打聽打聽哪個花匠家有紅白玫瑰薔薇之類的爬牆花草。若有的話,叫他拿小缸裝了,俺們明年回家好帶回去。」
胡三多道:「前幾日買的那些還不夠呀?」
春香笑道:「大哥大嫂打定了主意,回鄉要另建宅院居住,所以現在要多多的搜羅花木。」
胡三多聽得還要大興土木,想必經手的管家好處不少,心中動火,自己捨不得美貌渾家不能跟去,只得應了四處搜尋花木不提。
素姐想著包些新鮮粽子,端午與人家來往也好看,回憶從前吃過的各種花樣兒,各類乾果臘肉家中自有,只有包蛋黃粽子家裡鹹蛋不夠,另買了兩百個來,就在家裡泡江米,泡粽葉,又跟先生請了兩天假,要教女兒如何包粽子。
素姐定了九種花樣,赤豆粽、紅棗粽、鮮肉粽、蓮蓉粽、板栗粽、松仁白米粽、蛋黃粽之外還有用雞肉丁香菇丁等物做餡的寶粽。一串九樣大小各不相同,全家人整整包了三天,方夠數目。首先就裝了幾盒備了節禮送兩位先生,接下來狄希陳酬來往,素姐送禮,接禮回禮,總要小紫萱在旁協助,
卻說這一日已是五月初三,縣衙裡的幾個快手的妻子結伴來送節禮,小荷花拿她們送來的盒子裝了粽子等物做回禮,其中就有狄希陳做媒嫁出去的葡萄櫻桃兩位,還要到謝知府那裡走動,都覺得這九子粽送禮體面,不約而同送了謝大人府上。因她二人本是謝大人一個寵妾房裡的侍婢,見過了夫人就到故主房裡磕頭閒話,梯己送了她兩串兒。那位妾因大婆來了之後當家十分正經,吃用之物輕易不得到妾們手裡,對了葡萄櫻桃兩個抱怨不停,說大婆當家如何如何。她兩個也就將狄夫人的兄弟被拐賣一事添了許多油鹽醬醋,說與這個妾聽。
到了晚間,謝大人在這個妾房裡歇了,因宵夜送了串粽子來,妾剝了盛在盤裡送上來,謝大人嘗了讚不絕口道:「好想頭,又中吃,難為夫人怎麼想來?」
那個妾笑道:「這是奴家的舊婢送了來的梯己。」
謝大人想起白送出去的葡萄櫻桃兩個,不由有氣,鬍子又翹了起來。妾要討他喜歡,就將狄大人的醜事說與他聽。謝大人聽了笑道:「居然還找了回來,真是可惜。」又嫌妾說的不仔細,連夜派了心腹衙役去打聽。過了幾日衙役來報,就將薛三冬如何被拐,狄希陳借兵搭救,沈秀才被捉一事說了個清楚,就連謝倩娘的姓名來歷都打聽的清清楚楚。謝大人本來聽了笑的要死,等到衙役說到謝氏倩娘的姓名來歷,突然想起自家六弟家幾年前丟過一個女孩兒,小名就叫倩娘,不由老臉發紅問道:「那個倩娘下落如何?」
那衙役一心想著討好主人,笑道:「官媒婆貪錢賣到青樓,狄大人卻將銀子贖了出來,想是怕他家母老虎,又賠了銀兩送了那倩娘回荊州去了。」
謝大人聽了臉上紅一陣白一陳,看衙役在下邊等著打賞,罵道:「再去打聽狄知縣是如何斷的這案子。淨說些閒事。」
那衙役出了門,背人處啐道:「又不是賣了你家女兒到青樓,跑了幾天,連句好話都不說。」也不肯再去打聽,第二日胡亂編了些話,並不說此事與蜀王有什麼干係。
謝知府與狄希陳面合心不合久矣,又因幾位布政使大人偏心,一向不好發作,得了這樣天賜良機,就要翻了剩飯來炒。這一日新來的同知丁大人請吃酒,他就笑瞇瞇道:「聽說狄大人家妻舅前日教人拐了去?」
狄希陳沒頭沒腦聽了這句,含糊道:「捨親前日接了家裡急信,跟樂山知縣搭了夥伴一處走的。」
丁大人新來的,見席上眾人都不搭腔,忙笑道:「朗朗乾坤,哪有此事,謝大人說笑了。」
謝知府推了送過來的酒杯道:「所謂無風不起浪,此事已是眾人皆
如本大人幫狄大人徹查下去,也好出一口氣。」
狄希陳笑道:「捨親教人拐了之事,下官卻是頭一次聽謝大人說起呢。我家的妻舅卻是有些不像話,教人引誘了,偷偷去過幾次青樓,下官找了幾次是有的,讓人拐了這話只怕是因此而起也說不定。」
偏生那個府經歷因與謝大人合氣,他又曉得些底細,笑道:「傳言不可信呢,下官的一個親戚前日來還道在青樓見過某官的女兒被拐了做妓女的,休說世家大族的女孩兒足不出戶哪能讓人拐賣,就真有,為了父兄面子也不會到處張揚。」
謝大人聽了就要發作,那個經歷哈哈一笑又道:「我猜必是誰家的逃婢,娼家故意說是小姐哄人家銀子的。」
狄希陳感激他幫忙,也笑道:「那些人為了銀子,什麼話造不出來呢,謝大人不必盡信。」就拿起酒杯來與經歷喝酒。
散了回家,狄希陳先去尋周師爺道:「老三被拐一事居然走了消息,謝大人今兒提起,只怕又要借此生事呢。」
周師爺聽了笑道:「這個人卻是呆了,此事掀起來休說蜀王不依,就是那個倩娘,只要說咱們放出風聲說是他侄女兒,也是兩敗俱傷的事情。」
狄希陳鬱悶道:「可不是呢。我只想不通,成都知府換了三個,個個都跟我過不去,難道我人品不好?」
周師爺看狄希陳瞪大了眼看他,笑道:「你做人實在了些,一肚子不合時宜。事事百姓放在前頭,就是雞群裡的鴨子,雞怎麼會看你順眼?」
狄然陳苦笑道:「別人收我也收,收的也不少,怎麼就是個雞群裡的鴨子了?」
周師爺曉得狄希陳本來是山東農村莊戶人家的少爺,想來當官前不曾結交過當官的,就笑道:「你取之還算有道,成都縣又富。比不得人家,不論清紅皂白,吃了原告吃被告,連見證也要罰銀罰紙,十兩兩零碎攢起來好過年。」
狄希陳因周師爺說的有趣,笑道:「那樣的事我還真做不出來。」
周師爺笑道:「人人都如此,唯有你不如此,百姓愛你,上司自然不喜歡你。想開些罷。」
狄希陳道:「我志不在此,當初也是因家裡要有個做官的支撐門戶,所以才來做這個知縣。」
周師爺忙道:「連我還眼紅你好運氣呢,何況別人。」
狄希陳苦笑搖頭,辭了周師爺要走,周師爺又道:「那個粽子,若還有,把幾盒我送了捨親,他家婦女多,都說好吃,又不好意思再問你要的。」
狄希陳笑道:「明兒送來就是,,你要什麼使個人跟後宅說了,從來沒有不依了你的。偏要當個事和我說做什麼。」
到了家狄希陳又將此事說給素姐聽,要將家人好好審理,有那口風不緊的就打發了出去要緊。
素姐道:「家裡只得四五十人,再打發出去幾個,只怕遇到請客這類事不夠使。」
狄希陳道:「這些投了來的男女,不過要借大樹蔭涼,跟打工的差不多,萬事總想著自己的多,顧主人家體面的少,不如趁早打發了事,省得回山東麻煩。」
素姐想到將來村居過日子,也確實用不了這許多人。何況家人生養日繁,人口只會越來越多,這些投身的人總不如本鄉本土的可靠。又想起前幾天來的葡萄櫻桃兩個都是謝大人的人,只怕是她們兩個在家裡聽了家人閒聊,走了消息。第二日早飯後就找了柳嫂兒來問她家人中哪些跟外人走的近的。
柳嫂兒見房裡只有春香,曉得是有什麼事,也不敢隱瞞,老實道:「胡三多的妻子兩三日回一次娘家,她娘家嫂子也常來。此外就是吳小六跟王三兒兩家,跟前邊的衙役走的最近,渾家們常來常往,還結了乾姐妹。」
素姐又道:「前幾日那個葡萄櫻桃來,聽說有人留了她們兩個吃飯,是哪家。」
柳嫂兒笑道:「就是吳小六家,吃了半夜酒才走呢。吳小六家就住俺家隔壁,晚上吵得俺到三更都睡不著。」
素姐點了點頭笑道:「跟你男人說,以後不許衙役們的渾家進門,」
春香等柳嫂子走了,道:「這個吳小六跟王三兒,胡三多跟我抱怨好幾回呢,說使不動他們。」
素姐冷笑道:「使不動還是小事,當初三舅的事,我打了招呼不許亂說,到底還讓這些人傳了外人耳朵裡,要生是非呢。你先留心,凡是銀錢過手的事不要安排他們,且等這事了了再收拾他們不遲。」
卻說謝大人果然大張旗鼓的要辦拐了薛三冬的案子,狄希陳手裡的衙役們私底下都道謝大人渾帳,問起來都說無此事,謝大人還不死心,使了快手去城東挨家挨戶尋問。總以為自己這樣雷厲風行,狄希陳害怕總要大大的送他一注才是。
誰知狄府緊守了門戶,除了一個買辦胡三多,就是請的兩個先生出入。謝大人總查不出來實情,又使了心腹管家去周守備那裡,周守備哪裡怕他,將那個管家拖了家裡當匪類打了四十板送回他家,還道:「有人冒認謝大人管家,我家大人因謝大人事忙,已是
教訓過了。」
謝大人這裡不知死活要掏狄希陳的底,蜀王已是盡知,怪他十二分的不懂事,單獨請了他王府裡喫茶,派了個管家與他說些閒話,言語裡透出王爺對此事不快。
謝大人趁興而去,掃興而歸,想不通蜀王為何不喜他。不日府裡幾位大人議事,丁同知見他悶悶不樂,拖到最後眾人都走了問他緣故,謝大人說了。他想了半日笑道:「下官也聽經歷說過,狄大人妻舅實是讓人拐了,就是蜀王府的管家買了去,所以此事狄大人不肯再提,也是怕得罪王爺的意思。這事其實左右布政使大人都知情的,只是翻了出來大家都做不成官,所以狄大人知機。大人不如罷手罷,丟了官事小,得罪了蜀王,只怕走不出四川,就教他拿了咱們去煮鹽呢。」
謝大人聽完呆了半晌,蜀王在四川橫行已久,當今聖上又是極友的人,自己哪裡搬過起這座大山。回了家氣呼呼說與夫人聽,夫人更氣,啐他道:「你教狐狸精迷昏了頭了?咱們家倩娘丟了,六房尋了幾年都沒有尋到。你不好好謝人家成全你家名聲,反去尋他晦氣,糊塗!快快打點了禮物送去,上次不是說人家表弟是太子爺跟前紅人麼,皇上聽說病的重了,你偏生得罪這樣得罪不起的人做什麼?」
謝大人教夫人罵得生氣,瞪了眼唾沫四濺道:「我又不做虧心事,好好做我的官,怕他什麼?」
因夫人提起皇上病重,想起相與的一位高僧的符水極靈,就鄭重寫了奏折,將那位高僧送了京裡去,等夫人知道,已是追不回來了。
卻說素姐在家收到謝夫人送來的禮,她一點就透的人,知道人家示好,都收下了還照來禮厚薄還了禮回去,謝夫人也收了,又要請她吃酒。
素姐問狄希陳去不去,狄希陳笑道:「不去。咱們犯不著拍他,以後只要他來請,咱們兩個都不去。當我三歲孩子呢,打一巴掌給個甜棗兒。你快快打發了那兩房家人出去。」
素姐便撿了吳小六王三兒買東西的帳來查,輕易就查出來吃回扣打夾帳等事。本來不聾不啞不當家,這些回扣夾帳都是舊例,素姐從來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因怪他們將不該說的話亂說,所以隨便挑了幾個錯,就一家給了五兩銀叫他們走路。
王三兒曉得是因自己多嘴才有此事,他兩口兒沒有孩子,另投了別家到還好些,收拾了衣服細軟,素姐跟前磕了頭,碼頭搭了便船去了。吳小六夫妻二人,本來帶著兩個孩子來投,到了狄家五年就養了四個孩子,六個孩子大的九歲最小的才半歲,明知出了狄家門再找不到似狄家這樣的主人,死命磨蹭,求小春香道:「姐姐幫俺們說幾句好話罷,來了五六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呢,就是買東西落幾兩銀子,哪個管家不是如此?」
小春香冷笑道:「你來了咱們家,五年養了四個孩子,你娘子從來沒叫她做過活罷了,你一人做活養你全家口,果然有功勞。」
柳嫂子也道:「你娘子頭上的,手上的,都是哪裡來的?若是讓主人瞧見了問起,咱們總要說實話是你跟官差們結交,指了主人的名頭要的,依了我說,還是走罷,回老家做個小生意你們本錢也儘夠了。」
說得吳小六滿臉通紅,取了那五兩銀子回家,叫渾家收拾細軟走路。他渾家聽說了還要去跟素姐理論,小春香已是站在門口道:「吳小六,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心裡要有數,你辦的那些事,主人現在是不知道,若是你出去敗壞了主人名聲,就憑你勾結了快手取利,看大人怎麼治你。」
吳小六渾家丟了懷裡的孩子衝上去罵道:「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兒,你不與俺們說好話,凡事踩著我們,我洗淨了眼看你長久做一輩子奴才。」
小春香看幾個孩子哭成一片,歎氣道:「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不是你們亂說話,教人家找咱們大人麻煩,趕你們出去做什麼。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呢,惱了主人,讓你們淨身出戶就好了?」
那婦人一聽說要淨身出戶,霎時間由怒目金鋼變做了依人小鳥,腆著一張大餅臉,嘟著一張血盆大口道:「卻是奴家一時糊塗,就搬就搬。」一陣風兒收拾了七隻箱子,推漢子外頭叫了車,還想托柳榮就近租幾間房兒。柳榮躲了老遠道:「碼頭坐了船重慶去,那裡房子多。」
卻是素姐見小春香總不回來,又使了小荷花來催,小荷花道:「大嫂說了,不許在成都住,怕你對了人亂嚼壞咱家名聲呢。」吳小六無法,也只得坐船重慶去了,到底靠著狄家幾年積下的二百來兩銀子,憑了幾間房開了個小雜貨鋪過活。
素姐因天氣又熱了,全家換季算裁縫工錢,只到去年三分之一,笑道:「去了幾房家人,這幾個月家用算下來幾乎不花什麼錢呢。」
狄希陳看了看帳本道:「沒見過你這麼算帳的,米面糧油從前買過的,不是錢哪?」
素姐笑道:「就是米面糧油這些,也用的比從前少一半。其實人手也夠用了,少好些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