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料晚上就下起雨來,到了天亮,小雨變成了中雨,院中狼藉一片。小紫萱清早吃飯,嘴巴翹得老高。狄希陳見女兒吃不下飯,心疼道:「今天不上學,你就在家玩罷,三舅不是給你買了只小狗麼,給小狗做個狗窩去。」
素姐也道:「找個淺筐,你拿兩件舊棉祅拆了自個做去。回頭娘也給它做件小衣裳好不好?」
此言一出,小紫萱果然就覺得飯菜都香甜了,老老實實吃完了一碗粥,還倒了小半碗青菜湯喝光,滿懷期待的看著素姐。
素姐正想著要先去瞧瞧小桃花,見了女兒這樣,忙道:「你先去尋筐子跟祅來。娘去看看桃花姐姐,回來就給你做。」
小杏花就過來拉著不捨得走的小紫萱回她院子裡去。狄希陳見女兒走了方道:「你答應她的,就不能先做好了?」
素姐苦笑道:「難道女兒只是你一個人的心頭肉?我們對她百依百順,將來到了婆家她才夠吃苦頭呢,不如讓我先磨磨她的性子。」
狄希陳放下碗道:「你的針線也見不得你,不如畫個樣子叫小荷花去作罷。」
素姐對自己的針線也沒有信心,只是狄希陳這樣跌她面子,倒不好叫小荷花動手了,笑道:「等我來家再說罷。」就在簷下穿了木屐,小春香撐了傘扶著她出去了。
狄希陳看了小九笑道:「女人就這樣,什麼好事都要佔全了。明明自己做的不對,非要安個正大光明的理由。」
小九低了頭撲哧撲哧的笑,丟了碗道:「我今兒還要出去逛逛,五哥去不去?」
狄希陳道:「多帶幾個管家,我好不容易在家歇一天呢,不去了。」
不過半日,素姐氣呼呼來家,逕直坐了桌邊拿紙筆畫樣子。狄希陳本來坐了窗邊看書,聽見素姐扔硯台丟紙團不消停,問她道:「好好的,這又是怎麼了?」
素姐氣道:「這個薛三冬,昨晚上偷偷出了門,到今早上還沒有來家。我還以為小桃花哪裡不好了呢,他不來吃早飯。」
狄希陳笑道:「他天生是什麼樣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能這樣就不錯了。我這樣新好男人全大明朝僅此一位,你就得意。」
素姐看狄希陳搖頭晃腦在那裡得意,走過去摸摸他的頭道:「就算是,也是我教育的好。」
狄希陳就道:「咱們把老三送回家去罷。咱們積的些東西,若是一次帶了回家,不免多了些。」
素姐想了想搖頭道:「送回家去交給誰呢,就怕公公婆婆大人以為得來的容易,三錢不值兩錢的都送了人。」
狄希陳想到狄婆子不見得,狄老員外那簡直是肯定的,但凡頭上有個狄字兒,是個狗都要給他兩斤肉吃。只是收了這些綾羅綢緞,自家吃用不了,在成都任上又不好賣的,就是個麻煩事。
素姐看他半日不言語,以為他不高興自己方才說的話,自襯狄希陳與老兩口雖然沒有太多感情,總是他名義上的爹娘,對他也夠疼愛,是自己說話造次了,忙笑道:「不然叫老三帶一半回家罷,就是都送了人,也是承你爹娘人情。」
狄希陳曉得素姐心思,笑道:「自從來了明朝,我做人就小心謹慎了許多。咱們將來回去還是要低調過活,這麼一船綢緞送回家送人可不成。不如留夠了家裡用的,都想法子變賣了他,也夠多置幾頃地。」
素姐見他不是生氣,放下心來笑道:「總沒有個可靠的人兒去辦這樣的事,你家九弟倒好,我就怕他連自己都讓人買了去。」
狄希陳笑道:「無妨,跟前跟的下人多,再穿的華麗些,倒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不如就煩他走一遭罷。順江到重慶罷,走遠了我也不放心。這個孩子什麼都好,只是生的太好了些。」
素姐點頭笑道:「那我先安排三冬回家捎回去的禮物罷,不然走遲了,叫小桃花生路上就不好了。她也是要回去生才好看相呢,不然若是個男孩子,只怕王氏還要吵鬧。」
狄希陳笑道:「偏你們女人肚子裡那麼多彎彎繞。」
素姐歎氣,丈夫結婚不到一年離開家,回家帶了妾跟孩子,換了自己也是不樂意的。古代又只有兒子才有繼承權,萬一自己生不出來兒子,下半生就交到人家手裡了,誰能願意呢,鬧一鬧也情有可原。想到這裡就覺得自己很有點對不起這個三弟媳,若是自己不帶三冬來,只怕兩個孩子都生了。
狄希陳最是曉得素姐的心思,看她又高興不起來,拍拍她道:「你家三冬,就是在家,有了幾個錢也是要納妾的人。如今夠一千兩拿回家,王氏看銀子份上,必能相安無事。」
素姐鼻子裡哼了一聲,心道:
人家情願受窮。」只是不願再在這個問題上再深入i留神提到那個童寄姐大家都不愉快,笑道:「我畫好了樣子交給小荷花做去罷,咱們再加上小春香三個,把要賣的東西理一理,歸個帳,何如?」
狄希陳笑道:「娘子最喜歡的事莫過於數銀子。為夫敢不從命?」站了起來道:「我去看看女兒,你們先歸置罷。」
素姐也跟著出了書房,到後廂叫小荷花來,拿了方才畫的樣子說給她聽,叫小荷花照樣子拿棉布做兩件狗衣。就喊小春香去書房拿帳本對帳。
狄希陳進了女兒的院子,遠遠瞧見堂屋裡一群大小姑娘追著可憐的小狗大呼小叫,樂得都差點掀了屋頂,怕自己進去了她們拘束,就退了出來,順著迴廊轉回書房。書房裡頭算盤聲跟外頭的雨聲混成一片,因天色昏暗,還點了兩隻燭,一抖一抖的影子印在隔斷的屏風上,正看的有趣,突然素姐問道:「市面上蜀錦什麼價?」
小春香停了手笑道:「咱們自從到了成都就沒有買過衣料布匹,不如問問大哥罷。」
狄希陳走了進來笑道:「我也不知道呢,只聽說蜀錦價比黃金,想來不便宜。」
素姐笑道:「原來到你也是問道於盲,春香你叫胡三多去打聽一下蜀錦各等價錢各是多少。」
狄希陳見春香去了,就坐了素姐邊上道:「可有數了?」
素姐心裡默算一遍,方道:「回家我娘家,你姨家跟外婆家,還有教敬公婆的,再加上楊尚書那裡,還要留夠兒子女兒結婚用的,並家常日用的,差不多還有三百來匹綾羅綢緞是肯定用不上的了。」
狄希陳大手一揮道:「盡數賣了換銀子,這些東西華而不實,留著也沒什麼大用。」
素姐笑道:「咱們兩個越過越回去了。」
狄希陳扒了扒自己身上,又要扒素姐的裡衣,素姐不肯,推開他道:「做什麼呢,當心人家看見。」
狄希陳拎了自己貼身穿的絹衫一角出來道:「你看看,這麼一件,放現代你一個月工資能買幾件?」
就聽得院子裡木屐在台階上重重的跺了兩下,素姐忙跟狄希陳都坐正了,等小春香跟胡三多進來。
胡三多卻是頭一遭進內書房,抬了眼見外間不過竹桌竹椅,椅上邊都搭著青花布做的墊子,幾隻架子上放了昨日買的盆花,一扇白底繡了蘭花梅花的屏風隔了內外,裡邊一張大案當中擺放,靠窗是躺椅,一樣是青花布做的墊子,四下裡全是書架,書都是一本本放在架上,上頭還露著些小紙頭,不是知道是做什麼用的。
胡三多忙行了禮笑道:「老爺是不是要買了蜀錦送人?咱家的比外頭賣的好多著呢,送人還體面些。」
狄希陳道:「卻是家裡用不了的,打算賣些,省得明年回鄉行李沉重。」
胡三多笑著跪下來道:「小人妻舅就在城南一個綢緞鋪做掌櫃,老爺若是找他發賣,有小人看著,比賣給別人公道,最是隱蔽不過。」
素姐因他最後一句話說到點子上,笑道:「卻是不少呢,只怕他一家吃不下。你只先問問價罷。」
狄希陳想著自己如今是縣官又是現管,若是在成都賣了,只要人不知不覺的,倒比讓小九帶重慶去來的安全可靠,也笑道:「咱們家的成色如何,你都知道的,差不多就賣了他,也做成你一場小富貴。」
胡三多嚇得又跪下來道:「小人不敢。」
狄希陳揮手道:「有什麼不敢的,我也不是那不通世事的人,交易的行規如此,自不會讓你壞了規矩。」
胡三多得了定心丸,站了起來,偷眼瞧素姐似笑非笑看著他,退了出門半日還是有些怕,尋了他妻舅道:「我家老爺有些用不了的綢緞要發賣,你可接得下來?」
他妻舅喜的屁滾尿流,忙跟東家打了招乎,引了胡三多去一個酒樓的閣裡坐下,叫小二擺了燒鴨子跟臘肉炒大蒜、蒸香腸幾樣,奉胡三多上席坐了道:「有多少都吃得下,咱們東家接各位官老爺的東西也不是一兩年了。狄大人可是有了高昇的喜信了?」
胡三多喝了一杯酒,慢慢看了他笑道:「只怕還要在成都長久做下去呢。」
他妻舅洩了氣道:「若是這樣做法,就賺不了幾個錢了。誰敢現官手裡搶食吃,不然你找別家罷。」
胡三多笑道:「你老老實實做成這筆,我的中人分你一半。人家表弟可是太子爺跟前的紅人,一日都離不了的。成都縣比成都府好處還要大,不然怎麼讓我們大人穩穩的坐了兩三年?」
「這麼說倒也有指望,也罷,我去跟東家說,按實數兒扣半分,可」妻舅想到自家老子還在狄大人跟前聽差,也不敢欺:「將來你得了好處可不要忘咱們。」
胡三多道:「咱們不是一家人麼,我家老爺其實好說話,就是夫人,外頭說她潑悍,其實也是個極講理的人,只要辦事公道,從來都是厚賞的。」說罷舉了酒杯敬他道:「多少都是有賺頭的,狄大人心裡明白,萬事自然照應,比銀子可強多了。」
兩個商議了等三日後傍晚來驗收,第二日晚上送了銀子進來再拖了綢緞出去。胡三多怕狄希陳等不及,忙回家先到廚房,要央人進去找春香,正巧春香在吃中飯,就道:「吃了飯到我家走走,我娘子有事找你呢。」
小春香見他搗鬼,吃完了就幫他拿了幾碗例菜裝了盒子,胡三多抱了回家,趁拐角無人處與小春香說了就是市價,扣半分,三天後人家來看貨。小春香點了頭就要回去,胡三多拉了她道:「姐姐到俺家坐坐,還有事呢。」
胡三多渾家正坐在門檻裡邊紡紗,見他捧了盒子來家,道:「等了你好半日也不回來,我這裡做著活,一時又丟不開手。」
胡三多笑嘻嘻道:「你吃飯罷,我在外頭吃過了。」
他渾家一邊洗手一邊道:「有銀子也要使在刀口上,休要都花費了。」揭了盒蓋,見裡邊還有一條清蒸魚,忙道:「你拿錯了罷。」
小春香忙笑道:「這是我孝敬嫂子的,上頭並沒有拿錯。」
胡三多站了小春香跟前鄭重行禮道:「春香姐姐,俺還有大事,求你在老爺跟夫人跟前美言幾句。」
小春香笑嘻嘻道:「若是說得,我幫你說幾句也罷了,你先說來聽聽。」
胡三多笑道:「我這拙荊,娘家人口雖多,她的親娘卻是妾,只得她一個女兒,若是將來跟我回了山東,自是放心不下。所以將來老爺回鄉,我卻想留下。」
小春香想了想道:「得空替你說說也使得,只是你做事還要盡心,不然我就不好說得了。」
胡三多的渾家見春香應承,忙走到她跟前磕著謝她道:「多謝姐姐,我們三多,是不敢欺心的人。」
小春香忙扶了她起來道:「你有親娘要侍奉,也是不易。」
果然晚間素姐除了頭上的狄髻,在那裡將頭髮披散了要打辮子好睡覺,小春香見四下裡無人,就將賣綢緞與胡三多所求之事都說了,素姐聽了點頭道:「由他罷,曉得孝順老人,他娘子還是個好人呢。何苦非要讓他跟了咱們山東去。」
果然胡三多的妻舅來了老實估價,第二日抬了四千多兩銀子進來,將狄家的錦緞都抬走了。此事做的機密,閤府家人,除了春香跟胡三多以外只有幾個守門的瞧見,旁人通不知道。那綢緞鋪的東家謝了胡三多一百兩銀,胡三多就分了一半與他妻舅。過了幾天素姐尋個理由又召他去賞了他五十兩銀,胡三多小心收了打算將來開舖子。
卻說薛老三果是出去嫖賭,小桃花跟他合了幾天氣,哭哭啼啼來告訴素姐,素姐略說了幾句,薛老三滿口悔過,轉過背還是照舊出門。素姐氣不過,自去理清了他的財物,寫了帳本跟交給薛教授、王氏的信,安排下各樣禮物,與狄希陳又分別給爹娘、兒子寫了家書,一切都收拾好了,直接命人妓院裡拎了薛三冬扔到船上。
薛老三迷胡裡上了船,看見小桃花抱了大肚子躺在倉裡,小銅錢坐了邊上。前前後後狄周跟狄周媳婦還有幾房山東來的老家人都笑嘻嘻等開船。他方醒悟了道:「俺去吃酒,都是那個伍公子花的銀子,又不沒花自家的,為什麼要送俺回山東?教小桃花自回去就是。」
素姐也不理他,走到小桃花跟前吩咐道:「一路上行動要小心,差不多到了家還要過一個月才生呢,你休要害怕。到了家自己拿定主意,孝敬公婆為先,萬事以和為貴等語。」
小桃花心裡也明白,此時要他們兩口子回家,一半是薛老三鬧的有些不像話了,一半卻是在她肚子裡,若是不當人家面生出來,只怕生男不如生女,所以不似薛老三那樣捨不得,含笑應了。
狄希陳坐在倉裡冷眼看了薛三冬半日,方道:「一路上不許停停走走,直接到家。」就將個小匣遞給他道:「這個是你這兩年積的財物的帳,你收好了回家點數。其他的事都有狄周主張。等我回頭收拾了伍公子,家去跟你算帳。」
薛老三本來怕素姐多些,總當狄希陳是個好好先生,今日見他沉下臉發火,心裡也有幾分害怕,低了頭應了。狄希陳還是有些不放心,在碼頭上托了一位到京述職的樂山縣前知縣與他結伴。方拉著依依不捨的素姐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