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陳一個人枯坐了半日,還是忍不住要告訴素姐緣故日那個李老漢來告的張家,卻有個親戚在成都府衙門裡做門子,不知做了什麼手腳讓李老漢撤了狀紙,林知府又使了個管家出來做媒主婚。洞房那晚小的房裡無事,大的那個卻鬧將起來,李家的大兒子道她是個破罐,就拎了她到院子裡打了個落花流水,因吃了酒晚上勞碌了半日又累著了,就自己關了門進去睡到天明方起。開了門看那個張大妮子卻在樹上打鞦韆呢,解了繩子放下來,已是沒了氣。
那對小的高高興興起來要拜公婆跟大伯。堂上二老跟大伯都黑著臉,張大妮子真挺挺睡在門板上耍子,見張二妮子笑嘻嘻跟在二兒子後邊進來,那個大的就搶上前給了弟媳婦一個黑虎掏心,先打倒了方捆在柱子上審她那十幾日到底是怎麼回事。張二妮子抵死只說是在舅舅家。待李二奔到他房裡帶血的白綾取了來給爹娘看過,解了妻子下來已是半死不活。李家父子因出了人命,偏要張二妮子說那十幾日是私奔。張二妮就趁了人都去吃晚飯,穿好了衣裳走到後門外的一個池塘跳了下去。李家只當她受不得打逃回了娘家。張李兩家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西,待打了一個來回方各自到處去尋,第二日在門後塘裡才找著一個死人。那張家以為女兒又讓李二搗子哄了去,糾了一群人找了一夜到賭場找到李二搗子打了個臭死方拖了回家,李家已是拉他家兩個女兒的賠嫁並屍首擺在大門前,李老漢與李大都指手畫腳在那裡跳罵。眾街坊多有耳聞,又見張家拎了姦夫來,越發確信是真的了。張家因知府那裡有人,就拉扯著李家三人去成都府拚命。林大人各打了二十板又罰了四十兩銀子十刀紙,將李二搗子敲了十棍,就當場敲死了他。此事死無對證,張李二家都是人財兩失,告不起狀,也只得偃旗息鼓自認倒霉。
素姐見狄希陳怒氣沖沖說了半日,就親手倒了碗茶給他道:「消消氣。」
狄希陳將茶一飲而盡,把茶碗重重的放下道:「林白真不是個東西,三條人命呀,若是上邊查起來,挨著點邊的都得回家種田去。」又道:「此事楊大人想布政使前參他,叫我也寫一本兒。周師爺說此事咱們遠著些兒,我卻氣不過,你覺得如何?」
素姐嚇得臉色發白道:「若是這麼著,只怕參了他不頂事,卻牽出咱們知情不報。」
狄希陳道:「咱們這不是還沒有審麼,牽連不了我們。」
素姐想了想道:「他是你上司,就是有什麼不對,也是要替他擋著些兒,要是看不慣,遠著些也罷了。」
狄希陳苦笑道:「這個道理我懂,一個總跟自己上司過不去的下屬,換了人來,還是會跟上司過不去。做官的若是這樣,這個官兒就到頭了。可是,」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要對得起良心。」
素姐道:「周師爺必說的和我一樣。何況楊大人也不像是個為民做主的人,你莫讓人當槍使了罷。」
「他是不像那種人。也罷,我就等幾天再說。」狄希陳想通了方道:「中午就生氣沒吃下去,肚子餓了,教廚房裡有什麼中吃的先給我來兩樣兒。」
素姐還是有些不放心,笑道:「千萬不要衝動,丟官事小,小命最大。」
狄希陳道:「審時勢還是有的,真當我跟你家老三一樣?」
說到老三,老三已是興沖沖抱了一盆蘭花進來,高聲笑道:「姐姐,我尋了一本好蘭花,
要二十兩銀,在門口等著呢。」
素姐歎了口氣道:「還給他罷,休要再拿這些中看不中用的東西教人哄了錢去。」
薛老三教素姐一盆冷水澆下,垂頭喪氣教人把花盆送了出去還給賣花的客人。
素姐笑道:「我還要買些上等好珠,你且去找找,不要問價,價錢我自與他商量。」
薛老三方又喜歡了,高興道:「我就去找。」
「明日再去,」素姐見飯都擺上來了,教老三陪狄希陳同吃,就問小九今兒哪裡吃的飯。
狄希陳拿筷子撥了撥盤裡的臘肉炒大蒜,道:「今日去碼頭送一個過路的官兒,他見著了小九,問我討。所以這孩子回家關了門生氣。」
素姐笑道:「我教廚房做些什麼送過去,下次休帶他出去就是。」就叫小春香去廚房吩咐給九爺做飯。
一連過了好幾日,楊大人那邊都沒有什麼動靜兒,倒是幾個人一處吃了兩三次飯,林大人與楊大人越發的親熱,狄希陳看得心裡暗暗搖頭,也學素姐,再有什麼一處吃酒之類的事情都推了,公事上越發小心,連小九與薛老三都禁了不許他們出門。
素姐因天氣晴朗,指揮了眾人在院內曬衣裳鋪蓋。正好楊夫人久不見素姐到她那裡去,帶了兩個小婢過來尋她說話,見她們院子裡牽了繩繫在樹上,曬著幾床床單和被子,一床綢緞被面的都沒有,全是拿棉布縫了布袋一樣的東西把被絮罩在裡頭,就笑道:「這是什麼?」
素姐忙得暈頭轉向的見楊夫人來了,解了包在頭上的手巾,將身上的落毛飛絮打了乾淨,方笑道:「這個是南邊傳過來的被套兒,比咱們被面被裡的還要釘一起可是容易的多了。」
楊夫人就道:「依我看還是省好些錢呢。我們家的被子一床都要一二十兩銀,全是買的松江被。」就走上前來捏捏面前一床洗得發白的藍花布的被子,道:「也還鬆軟,只是你也太省了些。」
素姐讓了楊夫人房裡坐,教小荷花沏了兩碗茶來,楊夫人捧了茶碗在手,吹了半日方呷了一口道:「這個也是峨眉山的芽茶?」
素姐笑道:「那是進上的,我們哪裡摸得著。就是平常市集上買的,不怎麼好看,卻中吃。」
楊夫人聽了就放下道:「我卻吃不慣這個。」又道:「前幾日人家送了好幾簍呢,回頭我教人拿一瓶來你吃。」
素姐小心,道了謝就不先開口說話,自拿了珍珠與銅線在那裡穿蝴蝶。楊夫人雖是有備而來,見了這樣的小巧精緻玩意就將來時想的那半車話都丟到爪窪國去了,伸了脖細看,歎道:「妹妹真是一雙巧手兒,怎麼想起穿這樣花樣來。」
素姐足足穿了一個多時辰。穿完了手上這一隻,命小荷花取了裝珠花的一個大盒子來,取出幾個比了比,挑了一對蝴蝶一對蜻蜓遞給楊夫人道:「給兩位令愛玩罷。」
楊夫人拿起來對著亮處看了半日,笑道:「多謝。」就拿自己袖內的一塊小帕子裹了交給帶了來的丫頭。看了看天道:「待中飯時了呢。妹妹無事帶令愛過來耍。」走到門口,又回來教從人們都退去,方與素姐說成都府的同知報了丁憂,他家楊大人升了同知,就要搬同知府裡去。
素姐想了半日,好像也沒有聽說有通判升同知的,不是都是京裡選了來的麼?看楊夫人含笑看著她,只得道:「那可要恭喜楊大人高昇了。」送了得意洋洋的楊夫人出了門去,回家問狄希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