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希陳唬了一跳,再看狄員外鼻子眼裡都是笑,料想老娘沒什麼大事。沖那醫官拱拱手,便拔腿進去了。進了上房,狄婆子扶了巧姐正在地下走,見狄希陳汗津津進來,先自笑道:「難為你趕了回家,先回去洗洗罷歇下罷,明兒說話。」
狄希陳問得母親並無不適,也便放心,沖妹子笑笑,掉頭回去了。
巧姐不依,嘟著嘴對狄婆子道:「哥哥笑話我。」
狄婆子笑罵她:「小心傳到你婆婆耳朵裡,叫再冬哥休了你。以後遇到調羹,遠著些。」
巧姐忙道:「不是氣不過,我也不砸她。誰叫她一個灶上的,也穿得一身綢緞。我嫂子還不穿呢。」
狄婆子伸出手指頭點了點女兒額頭,「你休忘記,你婆家幾位都是那位龍氏生的,那可不是盞省油的燈,你若還是這麼沒頭沒腦的,難保不吃虧。多學學你嫂子與調羹。」
且說狄希陳一進了自家屋子,就見素姐正坐在床邊洗腳,腳半浸在木盆裡。邊上放著兩根兩丈來長的白布,並一隻明礬盒子。秋香拎著壺熱水慢慢澆上去。素姐皺著眉道:「多澆會,今兒我這雙腳算是完了,走出一腳泡來。」
狄希陳想起從前,素素最喜歡夏天不穿襪子,光腳穿一雙涼鞋,雖然腳指甲沒有學人家畫上花花朵朵,可是什麼時候都是乾乾淨淨,叫人看了十分舒服。再看如今天這一雙腳,分明是殘廢,素姐怕腳臭,每日裡早起,又要洗又要纏,還要撒上吸潮的明礬,跟受刑一樣。狄希陳不由一陣心酸,揮手叫秋香出去,自己跪在床腳踏上,伸出兩隻手罩住素姐的腳,輕輕說:「苦了你了。」
素姐嗔道:「那你還沒日沒夜在外邊遊蕩?家裡亂成一鍋粥,你抬腿就跑了。」
「你們幾個女人幹架,我夾在裡邊怎麼辦?」狄希陳無奈,一大老爺們,家裡妹子跟二媽幹架,老娘看熱鬧,除了抬腿就跑,能幹什麼?「給妹子遞棍子還是給二奶打氣?」
素姐聽狄希陳這般說,也笑了。彎腰拿手巾擦腳,狄希陳很狗腿的搶過手巾,素姐推他:「休叫人瞧子笑話你。」
「怕什麼,我這明水鎮一哥的名聲,全山東都知道。」狄希陳笑道,「只怕改日要換你家薛如兼做。」
話雖這樣說,狄希陳還是站起來叫秋香進來幫素姐纏腳,那個東西,左一圈右一圈,間或還要撒明礬,是個技術活兒,素姐自己都搞不定,還是交給專業人士來做。
素姐便叫春香:「去廚房看看我的飯可好了。」
狄希陳忙道:「要兩份兒,我也沒吃呢。」
素姐纏好了腳,穿上大紅緞子四季花白綾底的鞋兒,自己看了看,自嘲道:「就這雙鞋,放到咱們那個時代,也值台冰箱。」
狄希陳忙施展乾坤大挪移,與素姐商量事。那位王公子釀酒,也曉得是狄希陳因他用了強,故意將方子傳了開去。沒奈何不只那幾位,就是別家,道聽途說學了法子釀的酒都比他家的強。如今賣不上錢來,白收著狄家老宅沒什麼意思,想讓狄家買回去,放了消息與狄希陳。
狄希陳又想買又覺得加了錢買回來太吃虧。素姐問要加多少錢,狄希陳道:「也不多,四百兩。」
「他怎麼不去搶,一轉手要掙原主人百分之五十!」素姐氣得聲音都大了,一拍桌子,嚇得秋香跟陳嫂都跑了進來,陳嫂見不是兩口子相爭的意思,拉著秋香又出去了。
狄希陳方道:「畢竟是咱家舊產業,當初賣了就很沒面子,不然我也不會去考這個官兒。」
「如今你也是個官兒,雖然不知道猴牛馬月有實缺。」素姐冷笑:「就不想想,從前那宅子可是住得官兒的?贖回來誰去住?」
狄希陳道:「你說的都有理,可是不能叫狄家的產業在我手裡賣掉。」
素姐歎口氣勸他:「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其實素姐也知道狄希陳心裡都明白,就是大男人的面子下不來。從前無權無勢要退一步海闊天空,如今做了知縣官兒,總想鬥鬥土豪劣紳。想來日日在外邊吃酒,都是在走門路找關係。不由的又勸他:「咱們是來過好日子的,你已是被狗咬了一口去,怎麼總想著要咬回來?」
狄希陳看素姐說的這麼刻薄,歎口氣道:「罷了罷了,依你丟開手。只是還得跟爹娘說一聲兒。」
春香送了飯來,一大盆米飯,一碟香腸,一碟煎豆腐、一碗蒸雞蛋。狄希陳見了投了筷子道:「那調羹日日就與你們吃這些東西,著實該巧妹妹砸了她。」
素姐道:「你小聲些罷,今兒亂的不夠是不是?請的醫官吃飯,忙裡還要給婆婆開小灶,調羹忙的可憐兒的,是我命春香自去做的這幾樣。調羹正是三四個月的時候,若是怎麼樣了,你家兩個老的不知道怎麼吵呢。」
狄希陳想起來問:「今天p,誰勝?」
素姐笑道:「大奶得面子,二奶得裡子。就看加賽能不能一舉得男了。若是得了男,你輸,家產要分一半人家。」
狄希陳道:「你就不心痛?」
素姐拿筷子敲他:「怎麼說我也上過幾年學,也知道自己掙的錢最好。對了,」話題一轉「咱們將來是賣酒呀是做官摟錢?」
狄希陳大樂:「當然做官,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哪。咱不貪,撈一萬兩就行。省著點,夠狄賢齊一輩子了。」
素姐看不慣狄希陳的張狂樣子,啐他道:「你不是要燒玻璃嗎?不是分分鐘的小cass嗎?」
狄希陳忙道:「蛋涼了不好吃,快吃,吃完了我帶你跟小全哥出莊走走去。」就此把贖回老宅的話揭過一邊不提。
那位王公子見半個月沒有回信,倒坐不住了,又使了人直接與狄希陳說,狄希陳問狄員外老兩口,都說山居甚好,不願回明水鎮。唯有調羹為長久打算,心想著若是生了個哥兒,將來分家住在明水,自己也是人上人了,倒是在狄員外耳邊吹了幾天風,怎奈狄員外大事上頭,從來是奉狄婆子為主。狄希陳便慨然回了王公子道:「雖是舊宅,怎奈修葺一新,做價一千二百兩,那是在下沾了便宜。如今要預備京裡花費,挪不出這項銀子來,不敢應承,倒教您費心了。」
王公子無處下爪,終於死了心。狄希陳心裡恨他恨得咬牙切齒,本來好好的掙錢生意,半路上叫他攔了,如今葡萄酒算是山東特產,哪裡再有那肯出兩銀一壇的商人,到頂不過二兩,差的只肯給一兩錢銀子。也只有自己家裡釀些喝喝罷。素素天天說要燒玻璃,是呀,哪個穿越來的人不燒幾個玩玩,可是那東西真那麼好燒的嗎?要建什麼樣的窯,配方比例又多少?最重要的是,這獨門生意賣多少錢人家都眼紅,就怕再來一次仙過海各顯神通,那就真的要做刮地三尺的青天大老爺了。這種事,狄希陳怎麼會真的去做,他也是窮人家孩子長大,知道窮人的苦,怎麼忍心搜刮窮人的財產肥己?
小巧姐這一場風波,狄婆子雖然中風,慢慢也能下地走動走動,活動開了,胳膊腿都好些了,便與素姐一起張羅小巧姐的婚事,那收稻子,摘棉花等事便讓那個知縣大老官狄希陳去管。調羹管著廚房,又要支持內宅,又要管外邊覓漢並打短工的飯食,累得臉又瘦了一圈,狄員外便自己上陣監廚。狄家上上下下,就是小全哥都在忙著學說話,唯有巧姐一個閒人。可是她身閒心不閒,聽進去母親教導,有事無事冷眼看調羹說話、素姐做事,生怕將來嫁過薛家不會做人。
轉眼就到月,薛家定了初五過聘,九月初六畢姻。兩家就格外的忙起來了,媒人們兩頭亂跑,有時兩位親家老爺親自約了一起商量。狄婆子起先還怕把素姐比下去了,她會使小性子,沒想到素姐沒有絲毫不滿,一天到晚樂呵呵忙裡忙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