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鋒手把方向盤，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雨。伴隨著打在車窗上的雨聲，楊雪繼續說到：
「但是『華龍幫』現在已經沒人再提起了，取而代之的是『美國舊金山楊家』。中國人也許永遠都是那樣，一個組織有了權利、有了地盤後，來自外部的威脅相對也少了，這時內部矛盾就來了。華龍幫內部在70年代初來了一次大清洗，結果是我父親勉強勝出，一直支持我父親的幾個兄弟活了下來，其他的頭目都死了。從此，『楊家』這個幫派取代了『華龍幫』，父親的意圖很明顯，他要把勝利的果實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裡，他要在舊金山稱雄的華人幫派永遠姓楊！」
「經過三十年的發展，如今楊家已經是美國走私業的大亨。以舊金山為大本營的楊家掌握了美國大半個西海岸的碼頭，在資本主義國家，壟斷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反壟斷法』根本管不到的壟斷！當然，走私的壟斷是一個過程，而不是直接的結果。在這過程中，楊家受到舊金山以東的拉斯維加斯的影響，也經營起了賭博行業。舊金山所有大大小小的賭城、賭館都在楊家的控制之下，只要想在舊金山的賭博業界裡混，是不可能逃脫楊家管制的。」
「19世紀的鴉片戰爭在我父親那一輩人心裡影響很重，據說我爺爺就是被毒品害死的，所以我父親一直堅持一個原則，就是楊家內部、甚至和楊家做生意的人裡都不能有毒品販子！這個家族的規定很重要，楊家就是靠這個獲取了舊金山警方多年來的認可。美國警察心裡很清楚，黑幫在美國由來已久，不可能根絕——事實上幾乎每個國家都是如此，關鍵就看執政黨的實力和態度了。所以在舊金山，以及楊家控制了港口的那些城市，只要不出現太大的亂子，楊家基本上是可以橫行無忌的。」
「但是最近一年來出現了兩件對楊家影響很大的事情。第一件就是我父親在八個月前被檢查出有肺癌，而且已經是晚期，加上早年打拼弄出的一身病，兩個月前已經完全處於昏迷狀態；第二件事就是代理楊家東南亞走私生意的白梟，突然在半年前被整個東南亞的警方通緝，罪名不是走私，而是販賣毒品！楊家內部很清楚，白梟要是做毒品生意，決不可能是下家，更不可能是中間人，他手裡掌握了楊家整個東南亞的走私生意，毒品交易量每年達到多少，就連我父親看了預算清單後都感到心驚肉跳的。」
「後來查到白梟背後的人是邁阿密的大毒梟沃爾茲。沃爾茲因為白梟的暴露，幾乎失去了東南亞的市場……事實上，有白梟暗地裡幫他坐鎮，東南亞已經成為近年來沃爾茲最大的市場，這下簡直是要了他的命，於是兩家的仇怨算是結下了。但這並不會成為楊家最大的危機，混黑道，隨時都會有仇家產生，多一個少一個，對楊家來說是家常便飯。」
楊雪嘴巴有些干，可惜當鋪給的兩千美金現在買不到任何東西。聶鋒聽得出神，她卻在緊要關頭停了下來。聶鋒接過話頭：
「嗯……中國人最喜歡窩裡反，你父親病倒，最大的危機應該就是內部了！」
這其實也是聶鋒從杜坤和楊雪的對話裡猜到的，楊雪卻朝他投過一個讚許的眼光，繼續說到：
「沒錯。其實楊家的內部矛盾一直存在，不過我父親身體好時，他們不敢亂動。還記得剛才我當掉的金鏈子嗎？那是我父親在我十歲生日那天送給我的，但就在我生日宴會上，他在書房裡親手幹掉了一個在華龍幫大清洗時支持他的兄弟！我湊巧在外表的窗子縫裡瞧見這一切，所以我一直把那條項鏈戴著，時刻提醒自己不能掉以輕心。」
「我很害怕自己陷入家族清洗的亂鬥中，但這一天終究來了！」楊雪激動起來，「而且是在我勢單力薄，基本上只有幾個保鏢對我忠心的時候！」
聶鋒想起了黑人保鏢朗斯。在倉庫裡，頭目用ak射殺了四名白人保鏢，又告訴楊雪朗斯已經被餵了鯊魚時，楊雪悲傷的淚水是多麼真實。
「杜坤叫你楊二小姐，」聶鋒問道，「你上面應該還有一個哥哥或姐姐？」
「我上邊有一個哥哥，下邊有一個弟弟……」
「你下邊有一個弟弟……」聶鋒忍不住噴笑出來。
「你……別胡思亂想！是不是什麼事情你都能往那方面想？」楊雪的臉飛上兩片紅霞，笑著給聶鋒一拳，繼續說，「我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弟弟，都是同父異母。大哥已經給父親跟班許多年，但性子急躁，雖然三人中資歷最老，但總是得不到父親委以重任；我那三弟今年才剛滿二十一歲，卻已經拿到幾個博士頭銜了。他讀書很用功，似乎父親是特意培養他作接班人的。他的博士確實是真才實料的，跟中國大陸混文憑的博士自然不同。」
大多數中國人混文憑是為了評職稱，本質上屬於坑蒙拐騙。遺憾的是，到現在為止，聶鋒的計算機專業本科文憑沒為他帶來過任何收入，因此他經常自我清高的吹噓，說自己的品德起碼在教授之上，最起碼他不會利用論文答辯的權力來引誘女學生給他提供特殊服務。每當他說這話時，牛高就會在一邊附和，說車隊長的職務完全是他一手打拼出來的，跟計算機就是他媽的沒關係；緊接著阿飛和行子就急了，阿飛說自己的電影特效做那麼棒，大學裡教他用word打字的老師功不可沒；行子就是靠修電腦的機會才泡上了他的美女上司趙英，計算機知識有沒有用顯而易見了……
聶鋒聽楊雪提起中國人混文憑的事，就想起昔日兄弟在一起的快樂時光，嘴角不知不覺泛起了一絲幸福的微笑。楊雪見他笑得傻乎乎的，就叫了一聲：
「聶鋒？你還在聽嗎？」
「聽著呢。」聶鋒趕緊把思緒拉回來。
楊雪清了清嗓子，繼續說：「大哥入行比較早，在心裡一直堤防著我和三弟；三弟讀書多，人也聰明，這些年來以自己年紀小為借口，從不插手家族的生意，但是父親被檢查出肺癌後，一切都變了！不少楊家的老臣子開始選擇自己支持的繼承人對像……其實他們心裡早就有人選，只不過時候不到，不好明裡搞罷了。」
「嗯，」聶鋒說，「你剛才說支持你的只有保鏢？」
「呵呵，是啊，」楊雪自嘲道，「在傳統的華人家族裡，女子很難得到他人的認同，有人甚至認為，我就是為了和別的家族聯姻才生下來的！我當然不那麼想，這些年我試著給了父親一些有用的建議，還適當的提出了自己的見解，父親覺得我的能力對家族事業有幫助，竟破天荒地帶著我介入了部分生意！但也是從那時起，大哥對待我的態度明顯不同了……」
「可以這麼說，父親是我在家族裡唯一的靠山。他昏迷了兩個月，楊家內部漸漸陷入了混亂，大哥手上的權力越來越大了。他憑著楊家長子的身份跟別的黑幫交涉，也得到了一部分外人的認同，如果父親一直昏迷下去，他就會成為名副其實的楊家家主。三弟的情況比我好，他沒有大哥那麼霸道，家裡的老臣子有相當一部分是很買他賬的，在他們的支持下，三弟也開始著手處理部分的家族生意。而我……」
楊雪歎了口氣，「而我，不管怎樣努力，做出多少成績，也只能得到父親的承認。還有幾個照顧我長大的保鏢，他們對我忠心不二，其中朗斯是我手下最有能力的人，可惜……」
楊雪的聲音顫抖起來，聶鋒似乎能體會到她孤立無援的窘境和失去信任之人的悲傷，就伸出一隻手去握住了楊雪柔弱無骨的小手。
「謝謝……」楊雪的喉嚨吞嚥了一下，克制住感情，「十歲生日那天看到的情景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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