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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二十八章秋夕下 文 / 流瀲紫

    太妃握一握我的手,道:「夜涼了,山裡不比在別處,你要是覺得冷,不如咱們進去」

    我笑道:「怎麼會冷呢,只不過老坐在石凳子上怪悶的」

    積雲笑道:「娘子若覺得悶,不如和我們太妃往那台階上去坐坐,我可打掃乾淨了的」

    太妃含笑望著我,嗔著積雲道:「嬛兒出身深閨,哪裡和我們從前在擺夷一樣不拘慣了,恐怕不習慣」

    我起身牽了舒貴太妃的手一同走到石階前,灰塵也不拂一拂,便直接在台階上坐下了,道:「從前在家裡讀杜牧的《秋夕》,說是『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如今天階夜色涼如水,雖然沒有銀燭秋光冷畫屏的華貴,也沒有輕羅小扇撲流螢的雅致,可是我與太妃坐看牽牛織女星的情致是一樣的,並無半分差別啊」我笑盈盈道:「坐在台階上看,可比在石凳子上視野開闊得多了」

    積雲只是笑:「太妃瞧我說的是不是?娘子從不是那小模小樣的矯情樣子,也是個性情中人啊」

    太妃微笑頷首道:「也是否則怎麼能與我這樣投緣呢」她笑一笑道:「方纔你念的,彷彿是首宮詞」

    我點點頭,「太妃說的是」

    她蹙眉想了一想,道:「我從前在宮裡住著,也常常聽了宮女們念這樣的宮詞,有一首是當今太后常常念的,時日良久,我記得也不太清楚了,依稀是『君恩如水向東流,得寵憂移失寵愁』我們擺夷女子只會山歌,不學詩詞,這些也都還是入宮後才慢慢知道的」

    我暗暗心驚,太后能念出這樣的詩,大約也是頗傷懷的想必舒貴太妃入宮之後,她宮闈寂寞,也是十分自憐自傷的

    我的笑容淡淡隱了下去,感懷道:「君恩如水向東流,得寵憂移失寵愁但凡宮中女子,大約都有這樣的傷感」

    太妃燦然一笑,道:「我卻從來沒有」她見我似乎不是很信,遂道:「雖然帝王之心容易變,但是先帝對我,卻從未有如此」她頓一頓,「且不說君恩是否真如流水,即便真有那一日,我也不會有絲毫憂愁,因為我心裡,只一心一意記掛著先帝無論他是否寵幸我,是否依舊能愛我,他在我心中眼中,都是初初遇見時的少年天子啊而先帝待我的心也是一樣的,所以我才深信情比金堅之說」

    我見她神色沉醉如癡,心下陡然清亮起來

    從前宮中傳聞,只說舒貴太妃得先帝專房之寵,寵冠六宮我總以為不過是尋常的君王與妃子之情罷了卻原來,舒貴太妃與先帝都是懷有一顆赤子之心,如夫妻之情,才能這樣情比金堅

    這樣的情意,我幾乎是要感動得落淚了於是微微垂首隱去淚光,思量著接過太妃方纔的話頭,道:「這句子好似是李義山的《宮辭》了下半句正是『莫向樽前奏《花落》,涼風只在殿西頭』」

    《花落》之曲,從前也在宮中聽人唱過,彷彿是安陵容,在大殿歡宴之上,坐於玄凌身畔,展喉放聲高歌究竟是哪一場宴會呢,我真是不記得了

    還是彷彿,並不是安陵容,而是我在棠梨宮中彈奏《花落》呢,好似我彈奏之時,玄凌亦在身旁含笑凝望我

    《花落》之曲,亦名《梅花落》,是樂府橫吹曲中笛曲名樽前奏《花落》,伴侍君王宴飲作樂的昇平年歲裡,這樣的曲子是必不會少的

    我黯然回想,當日春風得意地在君王的酒宴前演奏《梅花落》時,何曾想到他日有涼風吹來,自己也成為凋零之花中的一朵呢而今日春風得意,仍在枝頭之上迎風招展的,卻也還是她安陵容

    君恩一如流水流動不定、東西自向,妃嬪之得寵失寵也隨之變化不定,只在朝夕之間今日君恩如水流來,明日又會如水逝去;妃子今日得寵,明日又會失寵;而一旦失寵,君恩就如流水般一去不返,失寵之愁亦如一江春水向東流了所以在那宮廷之中,無論失寵與得寵,等待著如花紅顏的未來,都幾乎是不幸的

    反而是我,雖在茅舍竹籬之中,卻是得了大解脫了

    太妃見我沉思,拉了我的手道:「嬛兒,從前你在閨中,七夕是怎麼過的?」

    我捧了串葡萄在手,一個個剝了,嘴上笑道:「從前在家裡,老嬤嬤總要給我們講故事,其實翻來覆去的,也就是講牛郎織女銀河相會然後用過了晚飯,待天黑了,就要和閨閣姐妹一同乞巧遊戲先是要吃巧飯,幾家女眷在一起,吃一早就包好的餃子,其實那餃子裡早放了一枚銅錢、一根針或是一個紅棗,要分別包到三個水餃裡的,乞巧前就要各吃一個,看吃出什麼來,若是吃到錢的就代表有福,吃到針的手巧,吃到棗的早婚然後呢,就要供奉織女,用應時的鮮水果供的,蓮蓬、白藕、紅菱、葡萄都可以,接著就要焚香膜拜,誠心禱告,希望來日可以找到一個如意郎君,也保佑自己可以心靈手巧,事事如意焚了香,女孩子們就得對月穿針來『斗巧』,以祈求織女能賜以巧技;或者又聚在一起手執彩線對著燈影將線穿針孔,如一口氣能穿七枚針孔者叫得巧,被稱為『巧手』,穿不到七個針孔的叫『輸巧』,是要刮鼻子被羞的再或者呢,捕一隻蜘蛛,放在盒中,第二天開盒如已結稱為得巧」我嘻嘻笑道:「不過蜘蛛難捉,我們又怕髒,所以極少去尋的」

    從前,在閨閣中的每一年,我與眉莊、采月、浣碧、流朱、玢兒或是別家的姐妹,總一起玩這樣的遊戲常常是還未到六月就盼著七夕了,一天一天掰著指頭數著日子這一天可以玩樂一晚上,平時訓誡嚴謹、步步緊隨的乳母亦不會來管教干涉半句的

    對了,七夕那一日,還要做「乞巧果子」的,浣碧的手最巧,拿了尋常的油、面、糖、蜜可以做出各色細緻可愛的果子來,味道香甜,最是吃不膩的

    這樣的好時光,竟也是彈指一揮間,再也不復回了

    而我沒有說的是,昔年在宮廷之中,我的七夕不過是陪伴君王,歡宴歌舞罷了這樣的節日,總是夜夜笙歌、夜夜沉醉的,奢靡不盡

    想到此間,我心下不覺有些難過,亦是有些傷感往事了

    舒貴太妃指一指積雲笑道:「從前咱們倆在擺夷擺夷的女子最愛唱歌跳舞,七夕那一日其實也是族中男女對歌傳情的一晚常常在河邊點了一捧捧篝火,男男女女隔了河水互唱情歌若是兩情相悅成了,男子就要越過河水拉了女子的手在族人面前挽手跳舞,以示今後必定情深不移,用情不改」

    擺夷男女一向用情專一,民風又淳樸豪放,無論男女老少都生性坦率、奔放,可以無所顧忌地追求心儀的人,往往也愛用對歌傳情,大是不同於中原的民風保守,講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咦」了一聲,好奇道:「那若是那一天下雨了呢,可不是點不成篝火對不成歌了麼?」

    舒貴太妃彷彿對那些歲月亦是無限神往懷念,「擺夷族人把七夕下的雨叫做『相思雨』或『相思淚』,因為是牛郎織女相會所致,所以也叫喜雨若是下了這喜雨,那麼篝火之會自然也要順延推遲了而且七夕那天的喜鵲總是特別少,族裡的老人說都到天上搭鵲橋去了」

    我只覺得這說法有趣,「擺夷人也傳說牛郎織女、喜鵲搭橋麼?」

    「最早的時候本來是沒有的,後來擺夷與中原互通往來,這個傳說也漸漸有了」舒貴太妃想起趣事,笑容加舒展,「這一夜,許多還沒有到對歌的年紀的少女,大多一個人偷偷躲在生長得茂盛的南瓜棚下,傳聞在夜深人靜之時如能聽到牛郎織女相會時的悄悄話,那麼這待嫁的少女日後便能得到忠貞不渝的愛情,與心愛的男子白頭到老」

    我捂嘴笑道:「這可真真是扯謊兒了,哪裡有人能偷聽到牛郎織女相會時的悄悄話呢?牛郎織女都在鵲橋上忙著團聚呢,哪裡有功夫來人間呀」

    舒貴太妃笑道:「哪裡真是牛郎織女呢,不過是對歌成功了的男女躲在背人的地方說悄悄話兒呢」

    我聽得有趣,不覺也抿嘴笑了積雲停了洗衣裳,也過來湊趣道:「還有呢,七月七日那天早上咱們就得早起,因為族裡的老人說那一天七仙女要下凡洗澡,喝了她們的洗澡水就可以避邪治病、延年益壽這樣的水就叫『雙七水』,因為有這樣的好處,所以人們在這天雄雞剛剛打鳴的時候,就爭先恐後地去河邊取水,取回後就用甕盛起來,留著日後慢慢喝」

    積雲笑望著舒貴太妃,道:「從前太妃最頑皮,早上起得最早,拉了我頭一個就去河邊取水」

    舒貴太妃笑道:「年少舊事,難為你還記得那麼清楚,拿來取笑」

    積雲大笑道:「年少之事才往往是最沒有心事的事啊後來到了宮裡,哪裡還有這樣自在了」

    舒貴太妃淡淡惘然,似含了一縷似乎歡喜似乎神傷的輕愁然而也是那麼淡淡一抹,彷彿是晨起時未見陽光前的稀薄霧氣,她道:「後來在宮裡的每一個七夕,都是先帝陪著我過的兩個人安安靜靜,喝一會兒茶、說一會兒話或者,是我彈『長相思』,先帝吹『長相守』,如此合奏一曲,就這樣靜靜看著彼此就是很好很好的只是……先帝已去,只我這個未亡人還苟活在世間不知先帝在九泉,是否因為沒有我的陪伴而心生寂寞呢?」

    我知道舒貴太妃傷心先帝之死,安慰道:「若先帝離世之時太妃以身相殉,先帝才會在九泉之嚇也不得安寧先帝摯愛太妃,自然心中也盼望太妃與清在先帝離世之後仍能好好活著,活得安心愉悅才是」

    舒貴太妃只是望著遙遙烏黑的天際出神,良久,她悵悵歎息了一聲,淒然道:「若不是有我的不得已,只怕我這凋殘之軀,早就隨先帝去了」

    我想了想,凝神道:「太妃既然有不得已,就請為了這不得已,也為了清,好好活著嬛兒知道,若無太妃在,即便清得到什麼安樂,終究也會失意無趣終身的」

    舒貴太妃遽然轉身,深深望了我一眼,神色漸漸變得慈愛,柔聲道:「嬛兒,清兒有你,是他最大的福氣了」

    我心口一跳,臉上熱熱的,於是斂衽為禮,真心誠意道:「能遇見清,也是嬛兒最大的福氣」

    舒貴太妃連忙扶我起來,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滿眼儘是關愛慈祥之色

    我眼見月上中天,時辰也不早了,才起身告辭離去

    月色雖然清明,星斗亦是耀目閃亮如鑽然而終究是上弦月,不足以照明路途,於是提了一盞小小的風燈慢慢走回去

    月色籠罩如輕白色的霧氣,山路崎嶇,又多巨石,我也走得小心翼翼,偶爾聽見有什麼鳥兒飛過去,「唧」地一聲遽然飛得老高,在空寂的山間十分嘹亮刺耳

    我雖然在這條路上走得熟稔,也終究小心正聚精會神走著,忽然身後「啪」地一下,是誰的手拍上了我的肩膀週遭山影晦暗,怪石嶙峋如獸,我的心一陣狂跳,失聲叫了出來——「是誰?」

    迎面卻是一雙帶笑的眼睛,這樣熟悉而溫暖,我的心驟然安定下來,又驚又喜,撲入他懷中,道:「你怎麼來了?」

    卻是阿晉在旁邊笑嘻嘻道:「本來宮裡開宴,我們王爺裝著喝醉了,皇上才叫趕快送回府去結果才入府,見宮裡的人走了,這酒也馬上醒了,忙忙地就往這裡趕」

    我見阿晉在,忙從玄清懷裡跑出來,正了正衣衫我心下歡喜,口中卻嗔道:「瘋子,山裡夜路最不好走」

    他*近我,低聲在耳邊道:「是我想見你」

    我臉上一紅,轉過頭啐道:「想見我就要來麼,不來又有什麼要緊?又有誰在等你麼」

    他捏一捏我的耳朵,笑道:「你自然沒在等我——撒謊也不會,耳朵這樣熱」

    我正要分辯,忽地想起剛才的事,在他肩上捶了一下,道:「方纔為什麼這樣嚇我?可嚇死我了」

    他呵呵一笑:「哪有人走路像你這般全神貫注的,只看著路,連我走在後頭都不知道」

    我懶得理他,只說阿晉,「你也不學好,只跟你主子這樣胡鬧」

    阿晉告一個饒,嬉皮笑臉道:「娘子別生氣,只看我們王爺這麼晚還出來的份上」

    我低笑一聲,輕聲道:「誰生氣啦」

    玄清這才道:「你一個走著,我不放心,所以才跟著你」

    我嘴角不由揚起微笑,低低道:「我自然明白」又問:「還去安棲觀麼?先去想太妃請安」

    他「嗯」一聲,把手裡的風燈交給阿晉,道:「你親自送娘子回去,我先去向太妃請安」他看著我,眉眼間皆是喜悅,輕聲道:「你等我回來」

    我含羞垂首,低頭輕輕應了一聲:「好」他於是一個人往安棲觀去,見他一步一回頭地走得遠了,我才和阿晉慢慢往自己那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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