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殿深幽而遼闊
我端正垂手站著地下,半炷香時間過去,卻不見玄凌與皇后出來,半分動靜也無
正疑惑著,剪秋笑吟吟自殿後出來,恭恭敬敬福了一福道:「勞累昭儀娘娘久等了,方才皇后娘娘頭風發作,難受得緊,此時皇上正陪著娘娘在服藥,等下便可出來,請昭儀稍候」
我和悅笑道:「有勞姑娘來說一聲,不知皇后娘娘現在可好?」
剪秋笑道:「皇后娘娘的老毛病了,吃了藥就好了」
我忙道:「如此就好了,但願娘娘鳳體安康」
剪秋最伶牙俐齒不過,忙陪笑道:「奴婢就說,昭儀娘娘是最把咱們皇后娘娘放在心上的」
殿中深靜,除了垂手恭敬等在殿外的內監宮女,只餘了我一個人
很奇妙的感覺,有一絲的錯亂,只屬於皇后的昭陽殿,此刻是我一人靜靜站立其間奇異的靜默
窗外是雪,殘雪未消下的紫奧城顯得異常空曠和寂靜,皇后宮裡素來不焚香,今日也用了大典時才有的沉水香,甘苦的芳甜瀰漫一殿,只叫人覺得肅靜和莊重
似乎有腳步聲,有人失聲喚我:「莞莞」我轉頭,卻是玄凌,殿中多用朱色和湖藍的帷簾,他身上所著的明黃衣袍加顯眼
「皇上……」我輕輕喚他
隔得遠,殿中光線也不甚明亮,沉水香燃燒時有纏綿的白煙繚繞在殿內隔著這裊裊白煙,我並不瞧得清楚他的神色只聽得他的聲音有些含糊,「你怎麼不喚我四郎了?」
四郎?我有些含羞,有些在驚詫,在皇后的宮中,雖無外人,可也不好然而他還在追問,這追問裡一意以「我」相稱
那是我第二次聽見他這樣稱自己
於是依依答:「四郎,臣妾在這裡」
他「唔」了一聲,向前走了一步,依舊是遲疑了:「莞莞?」
我忽然心驚肉跳得厲害,口中卻依舊極其溫柔地應了一聲,「是我」
他向我奔來,急遽的腳步聲裡有不盡的歡悅,昭儀冊封儀制所用的八樹簪釵珠玉纍纍,細碎的流蘇遮去了我大半容顏,壓得我的頭有些沉他緊緊把我摟在懷裡,彷彿失去已久的珍寶復又重獲得了一般,喚:「莞莞,你終於回來了——」
他的語中用情如斯我的心驟然沉到了底,被他緊緊擁抱著,涼意卻自腳底冷冷漫起,他抱著的人,是不是我?莞莞?這個本不屬於我的名字
我動彈不得,他擁得緊,幾乎叫我不能呼吸一樣,肋骨森森的有些疼這樣的疑惑叫我深刻的不安,我屏息,一字一字吐出:「臣妾甄嬛,參見皇上」
他彷彿沒有聽清一般,身子一凜,漸漸漸漸鬆開了我,他用力看著我,眼神有些古怪,片刻淡漠道:「是你啊」
我驚得幾乎咬到了自己的舌頭他這樣的神情讓我激靈靈打了個冷顫,彷彿一盆冰冷雪水兜頭而下,骨子裡皆是冰涼的我極力維持著跪下,輕輕道:「臣妾參見皇上」
他的目光有些疏離,很快又落在我身上,在我的衣裳上逡巡不已忽地,他一把扯起我,眼中越過一道灼熱的怒火,語氣中已經有了質問的意味:「這件衣裳是哪裡來的?」
我心下害怕,正待解釋,他抓住我手臂的手越來越用力,痛得我冷汗直冒,說不出話來我極力屏氣,方冒出一句來,「臣妾沒有……」他把一把拋開我,把我丟在地上,冷冷「哼」了一聲
裡頭皇后聽見動靜,急急扶了剪秋的手出來,見如斯情景,「哎呀」一聲,便向扶著她的剪秋歪去
玄凌一驚,也不顧我,忙去扶住皇后坐下道:「皇后怎麼了?」
皇后並未暈去,只以手撫頭,吃力道:「臣妾有些頭痛」
剪秋忙斟了熱水進來,皇后並不喝,只轉了頭四處尋著什麼人,問:「繪春呢?」
剪秋會意,忙喚了繪春進來,皇后一見她,臉也白了,一手指著我,一手用力拍著椅子,想繪春道:「你瞧瞧她,這是怎麼回事?」
繪春一見我,立時大驚失色,忙跪下哭道:「前些日子娘娘整理純元皇后舊時的衣物,發現這件霓裳長衣上掉了兩顆南珠,絲線也鬆了,就讓奴婢拿去內務府縫補奴婢本想抽空就去拿回來的,誰知這兩日事多渾忘了不知怎麼會在昭儀娘娘身上」她嚇得忘了哭,拚命磕頭道:「皇上皇后恕罪啊」
我腦中轟然一響,只餘了一片空白誤穿了純元皇后的故衣,可當如何是好?
皇后又氣又急,怒不可遏,喘著氣道:「糊塗本宮千萬交代你們對先皇后的物事要分外上心保管,你們竟全當作耳旁風麼?旁的也就罷了,偏偏……」
玄凌的目光有些怔忡,「這是她第一次遇見朕的時候穿的」
皇后的目光如火焰一跳,久久凝望著玄凌:「皇上還記得,那時姐姐進宮來看我」
玄凌淡淡「唔」一聲,道:「自然是不能忘的」
他們這樣說著話,只餘我一人在旁邊,像是一個被拋棄和遺忘的人,孤獨地看著他們莞莞?我心頭冷笑,是哀戚,莞莞,原來都是別人
他很快逼視我,語氣陌生而冰冷,簡短地吐出三個字:「脫下來」
我一時有些尷尬,脫去外衣,我只穿了一件品色暗紋的襯裳,是絕對不合儀制的然而我迅地脫了下來,雙手奉上,平直下跪,「臣妾大意,誤穿了純元皇后故衣」
皇后覷眼瞧著玄凌,小心道:「昭儀一向謹慎,必不會故意如此,怕是有什麼緣故?」她向我道,「你自己說」
我平靜搖頭,道:「臣妾在來皇后宮中時發現禮服破損,不得已才暫時借用此衣,並不曉得衣裳的來由」唇角漫上一縷淒惶的笑意,胸中氣息難平,「若非如此……」我盯著玄凌,卻是說不下去了,只向皇后道:「原本是臣妾的錯,臣妾願意領罰」
在我心裡,何嘗願意在他眼中成為別人罷了罷了
玄凌看我的神色複雜而遙遠我別過頭,強忍著眼中淚水
這樣生冷的寂靜片刻,皇后遲疑著道:「昭儀她……」
玄凌面無表情道:「昭儀?雖然行過冊封禮,卻沒聽你訓導,算不得禮成」
我心中已然冰涼,如此卻也一震不覺苦笑,罷了,我在他心裡原當不得昭儀,他所一念牽掛的人,並不是我呵
他看著我,彷彿是遠遠居高臨下一般,道:「棠梨宮已經修建好,你就好好去待著思過」
我的失寵,就是在這樣一夜之間所有的一切,都全盤顛覆了修建一的棠梨宮,雅致精巧的棠梨宮,象徵著榮寵高貴的棠梨宮,亦在一夜之間成了一座冰冷的囚籠
我的淚,在甫回棠梨那一夜流了個暢快春寒依然料峭的夜裡,被褥皆被我的淚染作了潮濕的冰涼月光沉默自窗格間篩下,是一汪蒼白的死水我這樣醒著,自無盡的黑暗凝望到東方露出微白,毫無倦意
心,從劇烈的痛與滾熱,隨著炭盆裡徹夜燃盡的銀炭蓄成了一灘冷寂的死灰那樣深刻的恥辱和哀痛,把一顆本就不完整的心生生碎成了絲縷
我醒悟一切不過是個圈套,自那件毀損的禮服起而醒悟之中,是深切的悲辱——他給我的一切情意與榮寵,不過因為我是個相似的影子啊
莞莞他心中的我,不過是純元皇后的代替而已
長久的睜眼和哭泣之後,眼睛乾涸得刺痛良久的寂靜之後,終於有人推門而入,是槿汐她輕聲道:「娘娘」
我只是怔怔坐著棠梨宮中的人皆隨著我被禁閉了起來合宮的驚惶不安,亦不敢來打擾我槿汐行了一禮,緩緩道:「娘娘千萬保重自身,別傷心壞了身子」
我已無淚,殿中陰暗,她的神情在逆光中顯得焦灼我抬頭,第一次持久而玩味地看著槿汐,喉嚨有沙啞的疼痛,我忽而冷笑起來,「槿汐,從前我問你為何無故對我這樣忠心,你只說是緣分使然,如今——可以告知我了」
她咬一咬唇,平靜跪在我身邊,只是沉默以對我的唇角緩緩展開,這樣悲寂而怨憤的心境,笑容必也是可怖的,「是因為我像去了的純元皇后是不是?」
她緩緩點頭,又搖頭,道:「娘娘與純元皇后並不十分相像」
我質疑地輕笑,全然不信,道:「是麼?」我自語,「直到如今我才明白」端妃初次見我的神情驟然浮現在眼前,她何以見我時會驚訝,何以說那樣的話她的入宮最早的妃嬪,自然熟悉純元皇后的容貌
槿汐輕輕道:「三份的相似,五分的性情,足以讓皇上情動了」
我愴然微笑,自嘲道:「三分容貌?五分性情?也足以讓你為我效忠——不,你真正忠心的是純元皇后」
槿汐恭謹跪著,懇切道:「奴婢並無福氣得以侍奉先皇后,只是因緣際會曾得過先皇后一次垂憐」槿汐平靜看著我,眸中清亮如水,「娘娘穿上先皇后的衣衫才有真切的幾份肖像先皇后心地太過純良,而娘娘雖然心軟,卻也有決斷槿汐效忠娘娘,是有先皇后仁慈的緣故,是為娘娘自己」
我望著她,難以按捺下心中的好奇和不甘:「純元皇后,那是怎樣一個人?」
槿汐微微一笑,眼圈卻紅了:「純元皇后是不該活在世間的,世上沒有比她良善好的人了」她見我詫異,只道:「先皇后娘娘宛若謫仙,世間的風塵只會玷污了她」
我驚異難言,幼時聽人說起純元皇后,只曉得她美好柔婉而有婦德,擅作驚鴻舞,甚得玄凌愛重,宮中無一不服而在宮中,我對她也不過一知半解,只曉得端妃的一手琵琶出自她手中,這樣的才情,是我望塵莫及的
我低婉了心性,道:「她……想必是很好很好的」
槿汐輕輕道:「若娘娘是帶刺薔薇,純元皇后則是水中百合,只可惜了宮中塵土泥濘,百合是開不好的」
槿汐說得坦誠直白,我頗為觸動我側首看她,淒然道:「帶刺薔薇?即便是帶刺,怎敵得了這恁多的明槍暗箭圈套之中百口莫辯,如今的我已然失寵,這次不比往日,恐怕難以翻身,再對我效忠也是枉然」
槿汐鄭重叩首,道:「此次之事也是奴婢的疏忽,奴婢覺得衣衫眼熟,一時也想不起是先皇后的舊物,何況姜公公從前並未服侍過先皇后,的確是咱們中了別人的算計」槿汐頓一頓,道:「昨日娘娘剛被送回來,聽聞姜公公就被皇上下旨亂棍打死了」
我聞言一震,心下是難過:「他是受我的牽連,也是被算計的一顆棋子」我握住槿汐的手,歉然道:「我不該疑你的忠心,哪怕你是因著先皇后,至少也是為我皇上卻——」我沒有接下去,只是冷笑不已:「皇后費好大的心思」
槿汐睫毛一跳,沉吟片刻,道:「娘娘何以見得?」
「若非她有意,誰能動得純元皇后的舊物,又何來如此湊巧?」心下顫顫,皇后的手段我並非是不曉得的,聯手對麗貴嬪的驚嚇、華妃的剷除,我們合作得默契而恰如其分她並非是一味的端淑啊我冷笑之餘又有些心悸,我何曾想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狡兔死,走狗烹啊
可不是如此麼?
槿汐垂首,微微咬唇:「娘娘並無對皇后有不臣之心,只是娘娘步步高陞,又得聖寵,皇后想必忌憚」
我起身,茫然四顧,道:「我既失君心,又不得皇后之意,所犯之事又涉及先皇后,是帝后和太后的傷處」
槿汐蹙眉:「今日之事眼下確實無法轉圜,娘娘只能靜待時機」
「時機?」我環顧修繕後精緻的棠梨宮,此時此刻,它和一座真正的冷宮有什麼區別?當日玄凌為了保護我避開前朝後宮爭鬥之禍送我去無梁殿,自是情意深重今日的禁閉怎能同日而語罷了,罷了
日子過得死寂,曾經棠梨宮一切的優渥待遇盡數被取消了外頭的人不曉得在怎樣看我的笑話,冊封當日被貶黜,我也算是頭一個了玄凌只讓內務府給我貴人的待遇姜敏忠一死,內務府的人自然見風使舵百般苛刻,送來的飯食粗礪,大半也是腐爛生冷的棠梨宮中一些粗使的小內監小宮女自然怨聲載道,抱怨不迭幸而槿汐和小允子他們還彈壓的住,眾人也是盡力忍耐
我心中縱然悲痛,卻也不願意再以淚洗面然而百般自持,那痛心與怨忿硬生生被壓迫在心中,哽如巨石,漸漸也遠離了茶飯
春寒中大雪未曾有停過,棠梨宮地處偏僻,又多陰寒潮濕之氣,取暖用的炭火早就被內務府斷了,無可供取暖之物,被褥幾乎潮得能擠出水來雖然多穿了幾層衣物,不消幾日,原本嬌嫩的手足就長滿了累垂的凍瘡,顆顆紫如葡萄,鮮紅欲滴,不時迸裂血口,泛出鮮紅的縷縷血絲浣碧與流朱焦急不已,也顧不得忌諱,夜夜和我擠了一處睡,互相取暖我才發現,她們的手足也俱已開裂破損了
我再耐不住,心疼之餘不由三人抱頭垂淚,我含淚道:「昔年在府中為奴為婢,你們也不曾受過這樣的苦楚,如今反要和我一同遭這樣的罪」
浣碧用腿暖著我的足,傷感道:「小姐又何曾這樣辛苦過皇上也太……」
流朱抹了淚,憤然道:「奴婢百般求告,只希望內務府可以通融送些醫治凍瘡的膏藥來,或是拿些黑炭來也好啊誰曉得他們理也不理,不放奴婢出去,只在門外百般奚落當初他們是怎麼討好巴解咱們來著」
浣碧歎氣,瞪了一眼流朱道:「你就消停些,還嫌不夠鬧心麼?」
流朱恨道:「總有一日,我便要他們知道她流朱姑***厲害」說著把我的手捂在她懷中她的手也是冰冷的,唯有懷中一點暖氣,盡數暖給了我我緊緊摟住她們,心下是難過,道:「原本要為你們謀一個好出路,恐怕也是不能了,只怕是自身難保了,卻拖累了你們」我對浣碧是愧疚,「浣碧,我連累你」
浣碧輕輕擺首,只是默然落淚流朱慨然道:「難道奴婢跟著小姐只是為享福的嗎?奴婢自小跟著小姐,既跟著小姐享了安樂,不怕陪著小姐分擔奴婢的一身都是小姐的」
我泫然:「我又何曾把你們看作了奴婢呢?」
浣碧眼中淚光閃爍,「流朱說得不錯小姐待咱們不同奴婢,難道還怕一起捱過去麼?必沒有什麼過不去的」
月光晦暗不明,淡淡地似一抹灰影,深夜的殿中越發寒冷我心中淒楚,又怕輾轉側身吵醒了身邊的流朱和浣碧,便僵著不動月光森森的落在帳上,今日又是月尾了下弦月細勒如鉤,生生的似割著心月圓月缺,日日都在變幻不定可是說到人心的善變多端,又豈是月亮的陰晴圓缺可以比擬半分的呢?
我在惆悵裡,暗暗地歎息了一聲
許是連日的飲食無常,整個人都失了力氣,精神委頓或是因為這不堪的心力,一向不太準確的信期也比上月晚了三五天身體和心都是說不出的酸脹難過槿汐焦急不堪,幾番要為我疏通了侍衛去請太醫來奈何守衛棠梨宮的那些侍衛極是凶蠻,態度也惡劣,絲毫不加理會,逼急了只道:「皇上有過旨意,不許這宮裡有一個人出去別的咱們也管不了」於是眼瞧著我一日復一日的憔悴虛弱下去
終於那一日晨起換衣時,體力不支,腳下一個虛浮,便不省人事了
醒來時卻是溫實初在近旁,殿中復又生起了炭火,溫暖而明亮溫熱的草藥在小銀銚子上咕嘟咕嘟地滾著,微微有些熏人身上的被褥一應換了鬆軟乾燥的,塞了一個銅製的湯婆子焐在腳邊取暖
我抬一抬手,卻見手上厚厚包了層軟布,不由驚詫,槿汐笑吟吟在一旁道:「娘娘別動,剛塗了治凍瘡的貂油,怕髒了衣服」她端了一碗燕窩輕輕吹著,用銀匙一口口舀了喂到我唇邊我頭暈目眩,身上軟綿綿的乏力,只瞪著週遭的這一切疑惑囚禁之中何來這樣的禮遇,而腳邊的湯婆子熱熱燙著腳,分明又不是虛幻之景
我望著溫實初,乍見故人,眼中不由熱了,道:「溫大人」
他應了一聲,眼中漾起稀薄的溫情和悲惜,極力抑制著,行禮道:「微臣恭喜娘娘」
我的意識有些模糊,不自覺地摸到腹部,疑惑且意外地著望著他:「是嗎?」
槿汐落下淚來,輕輕轉首拭了,偕了一宮的宮女內監齊齊跪了下來賀喜:「恭喜娘娘」她道:「太醫說娘娘已有一個月的身孕了」
我心下有一刻的惶然,卻也欣喜了,欣喜之中是悲傷我曾經深切地期盼著有一個孩子卻不得,如今這個時分偏又有了孩子,不知是我依*他還是連累他了我撫著小腹,幾欲落下淚來
待得眾人退下,唯剩了溫實初和槿汐在側槿汐在旁照拂著藥爐,溫實初為我看過脈道:「娘娘心情起伏太大,胎氣不穩,切勿再要動氣傷心了」
我別過頭,忍著鼻中的酸,道:「大人以為本宮眼下如何?」
他長長歎了口氣:「這是娘娘眼下唯一翻身的機會了」他寬慰道:「皇上已經下旨由微臣照顧娘娘的身孕,雖未恢復貴嬪應有的禮遇,也准以嬪禮相待皇后也命人格外照顧娘娘的飲食起居,娘娘盡量放寬心」
我卻淒然笑了,道:「是麼?大人以為這是本宮翻身的機會了麼?若如此,大人方才絮絮說了這許多,怎未聽提及有解除禁足之令只言,皇上也未曾有一字的安慰之語何況這所謂的嬪位禮遇,也是為本宮的孩子,並非是因為本宮」
他默然,也惻然了一旁的槿汐也怔怔停了扇著風爐的手,垂首不已殿內一時靜靜的無聲,只見小銀銚子裡的的熱氣「嘟嘟」滾了出來,白白的一嘟嚕一嘟嚕
溫實初急切道:「娘娘……」喉間也有了哽咽之意
我抱了湯婆子在懷中汲取暖意,微微一笑,「大人傷心做什麼?本宮沒有傷心,你倒搶在本宮前頭了」湯婆子那樣燙,隔著衣裳燙著我冰冷的胸腔我低頭,用力道:「無論什麼時候,本宮絕不輕賤自己,委屈了這個孩子還未進冷宮,哪怕是進了冷宮呢,本宮也必然好好撫養這個孩子長成」
溫實初久久鬆了一口氣,暢然道:「那就好微臣生怕娘娘輕賤了自己」他堅定道:「有娘娘這句話,微臣必定一力照應好娘娘」
我淒楚一笑,深深覺得溫情和感激溫實初對我的情意我這一世也無法回應於他了,縱然他對我有愛慕之情,我卻無意,可是深宮如斯多變陰冷,他是如親人一般在身邊的關懷
我笑中帶淚,緩緩道:「溫大人與本宮自幼相識,何曾見過本宮自輕自賤」
他快慰的笑了,是:「微臣認識的娘娘,從不曾讓微臣失望過」
我道:「如此,本宮和腹中的胎兒,一應托付給大人了」
溫實初走後,獨槿汐留在我身邊照應,她為我掖好被角,欣慰道:「幸而是溫大人來照應娘娘,不過萬事也皆不可放鬆」她勸我:「這個時候有了孩子也好,至少皇上不至於太絕情」
我含了一縷淒微的笑,道:「你也覺得皇上太絕情麼?」
宮中生不下來的孩子那樣多,步步均是險路既然玄凌情薄,也惟有依*自己爭取了
我掙扎著披衣起身,命槿汐取了文房四寶來槿汐道:「娘娘身子虛弱,有什麼等好些了再寫」
我搖頭,提筆寫了一紙,交予槿汐封好,道:「我有了身孕,皇上必然肯看我的書信想辦法送到御前」
槿汐道:「娘娘寫了什麼?」
我用神太過,愈加覺得吃力,半倚在床邊,道:「我求皇上下旨,由皇后親自照顧我懷孕生產之事」
槿汐吃驚,「娘娘本就疑心今番之事是皇后的意思,為何還要皇后照顧?」
我苦笑:「不錯可是如今宮中皇后獨大,我要留心這孩子,憑一己之力必然不夠皇后這樣設計陷害我,必定對我十分厭憎,想來也厭憎我腹中孩子眼下量力而行,我是絕對無力與她相抗的若要她一應照料我生育之事,若有任何差池她自己首當其衝脫不了干係為了她自己,她必定盡心不來害我的孩子,也不讓別人來害我的孩子」
槿汐無奈,卻也贊同:「要一切平安,這是唯一的法子娘娘將來若要復寵,一切指望全在這孩子身上」
我愴然搖頭玄凌如此,我可還願意為爭寵去做一個旁人的替身?便是殺了我,也是斷斷不能我只要這孩子平安長大
我只說:「你快快去」皇后在人前一向「仁慈親厚」,玄凌有這樣的旨意,她斷然不會拒絕
我低頭撫著尚未顯形的小腹,暗暗下了決心,孩子,哪怕你的父皇不憐惜你,不憐惜娘親,娘親也必定想盡辦法保護你平安
槿汐收好了書信,微笑道:「燕窩冷了,奴婢去兌些熱牛奶進去」
我隨口道:「等下去弄我嘴裡總覺得淡淡的沒有味道,叫流朱吩咐小廚房去做碗蝦仁粥來」
槿汐的神色有些古怪,應了一聲,匆匆出去了過了一歇,端粥進來的卻是浣碧她坐在我床前,一口口舀了笑道:「小姐現在有身子的人,一人吃兩人補,要多吃些才好」
我本無多大的胃口,不過一時想著而已,待真端到了面前,又失了興致因見她慇勤期待,盡力嚥了幾口道:「怎不是流朱進來,剛才你們進來賀喜也未見她」
浣碧笑吟吟道:「小姐嫌奴婢服侍得不好麼,一心念著流朱」
我見她雖是笑著,眼角卻紅了,不由心下疑惑,道:「流朱怎麼了?」
她忙道:「沒有怎麼啊只是流朱這幾晚沒睡好,患了風寒正在睡呢」
我「哦」了一聲,本待睡下或是這些日子來的風波起伏,心裡並不安定,掀了被子起身道:「我去瞧瞧她」
浣碧忙要起身攔我,我越發狐疑浣碧眼見攔不住,「撲通」跪在地下,咬了唇痛哭道:「小姐不用去了,流朱已經不在了」
我惶然大驚,道:「你說什麼」
浣碧嗚咽不已,道:「小姐以為太醫如何能進來呢?外頭的守衛根本不理會咱們的求告是流朱拚死撞在他們的刀上,外頭的人怕惹出了人命才叫了太醫來的,也只有溫太醫肯來,方能照應小姐,可惜流朱卻是救不回來了」
流朱自小在我身邊,情分一如親生的姐妹一般,一時聞得這樣的噩耗,心中絞痛,幾乎跌在浣碧懷裡,浣碧急得大哭,道:「奴婢早說不讓小姐知道,怕傷了胎氣,小姐千萬別太傷心」
正哭著,槿汐奔了進來,一見如此便知道不好,忙扶了我坐下,切切道:「娘娘如今傷心要想明白,惟有保重自身才最重要流朱姑娘是為娘娘死的,娘娘可千萬不要叫她白死了才好唯有娘娘周全,才能為流朱姑娘報仇啊」
我死死咬著牙,用力太過,牙根酸得發痛,如含了一口冰水在口中浣碧哭求道:「小姐一定要好好的小姐可知道流朱死得多慘,碰了一頭的血,連屍首也不得好好埋葬小姐若是傷心壞了,流朱豈非白白為了小姐」
我怔怔流著淚我知道浣碧的身世,一向待她親厚,不免略疏忽了流朱但經浣碧當日變節一事,我心裡是待流朱信任的可惜她和浣碧一同進宮陪伴我,未曾得一日的清福,卻先為我落了如此的下場,豈非是我連累了她
槿汐握住我的手,一根根掰開我緊握的手指,含淚道:「娘娘的手剛敷了藥,這樣握著可怎麼好」她正色道:「娘娘忘了當日淳嬪小主的死麼?當日娘娘可以忍,今日就不能忍一時之痛嗎?若娘娘傷了自己,便是將來想要為流朱姑娘報仇也有心無力了」
這話說的中肯,我再難過也聽得入耳我緩緩止了淚,生生道:「不錯,只有我好好的活著,流朱才不算是枉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