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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十四章時疫 文 / 流瀲紫

    太后與皇后、諸妃的焚香禱告並沒有獲得上天的憐憫,太醫院的救治也是杯水車薪,解不了燃眉之急,被時疫感染的人越來越多,死去敵人也越來越多玄凌焦急之下,身子也漸漸瘦下去

    棠梨宮中焚燒的名貴香料一時絕跡,到處瀰漫著艾葉和蒼朮焚燒時的草藥嗆薄的氣味,宮門前永巷中遍灑濃烈的燒酒,再後來連食醋也被放置在宮殿的各個角落煮沸驅疫

    然而不幸的是,禁足於存菊堂的眉莊也感染了可怕的時疫

    當我趕到馮淑儀的昀昭殿時,馮淑儀已經十分焦急,拉著我的手坐下道:「昨日還好好的,今早芳若來報,說是吃下去的東西全嘔了出來,人也燒得厲害,到了午間就開始說胡話了」

    我驚問:「太醫呢?去請了太醫沒有?」

    馮淑儀搖頭道:「沈常在被禁足本就受盡冷落,時疫又易感染,這個節骨眼上哪個太醫敢來救治?我已經命人去請了三四趟,竟然沒有一個人過來,你說如何是好?」

    芳若急得不知怎麼才好,聲音已經帶了哭腔:「奴婢已經盡力了,本想去求皇上,可是他們說皇上有事,誰也不見;太后、皇后和幾位娘娘都在通明殿祈福,連個能拿主意的人都沒有」

    我轉頭便往存菊堂走,馮淑儀一見慌了神,急忙拉我道:「你瘋了——萬一染上時疫可怎麼好」

    我道:「不管是什麼情形,總要去看了再說」說著用力一掙便過去了,馮淑儀到底忌憚著時疫的厲害,也不敢再來拉我

    我一股風地闖進去,倒也沒人再攔著我,到了內室門口,芳若死活不讓我再進去,只許我隔著窗口望一眼,她哭道:「常在已經是這個樣子,小主可要保重自己才好,要不然連個能說話的人也沒有了」

    我心頭一震,道:「好,我只看一會兒」

    室內光線昏暗,唯有一個炭盆冒著絲絲熱氣,昔年冬日她為我送炭驅寒,今年卻是輪到我為她做這些事了簾幕低垂,積了好些塵灰,總是灰僕僕地模糊的樣子,只見簾幕後躺著個那個身影極是消瘦,不復昔日豐腴姿態眉莊像是睡得極不安穩,反覆咳嗽不已

    我心中焦灼不忍再看,急急轉身出去,撂下一句話道:「勞煩姑姑照顧眉莊,我去求皇上的旨意」

    然而我並沒有見到玄凌,眼見著日影輪轉苦候半日,出來的卻是李長,他苦著臉陪笑道:「小主您別見怪,時疫流傳到民間,皇上急得不行,正和內閣大臣們商議呢實在沒空接見小主」

    我又問:「皇上多久能見我?」

    李長道:「這個奴才也不清楚了軍國大事,奴才也不敢胡亂揣測」

    我情知也見不到玄凌,去求皇后也是要得玄凌同意的,這樣貿貿然撞去也是無濟於事狠一狠心掉頭就走,扶著流朱的手急急走出大段路,見朱影紅牆下並無人來往,才惶然落下淚來——眉莊、眉莊、我竟不能來救你難道你要受著冤枉屈死在存菊堂裡麼?

    正無助間,聞得有腳步聲漸漸*近,忙拭去面上淚痕,如常慢慢行走

    那腳步聲卻是越來越近,忽地往我身後一跪,沉聲道:「微臣溫實初向婕妤小主請安」

    我並不叫他起來,冷笑道:「大人貴足踏賤地,如今我要見一見你可是難得很了今日卻不知道是吹了什麼好風了」

    他低頭,道:「小主這樣說,微臣實在不敢當但無論發生什麼事,還請小主放寬心為上」

    我別過臉,初春的風微有冷意,夾雜著草藥的氣味,吹得臉頰上一陣陣發緊的涼我輕聲道:「溫大人,是我傷心糊塗了,你別見怪先起來」

    溫實初抬頭,懇切道:「微臣不敢」

    我心頭一轉,道:「溫大人是不是還要忙著時疫的事無暇分身?」

    「是」

    我靜一靜道:「如果我求溫大人一件事,溫大人可否在無暇分身時盡力分身助我我可以先告訴大人,這件做成了未必有功,或許被人發現還是大過,會連累大人的前程甚至是性命可是做不成,恐怕我心裡永遠都是不安大人可以自己選擇幫不幫我」

    「那麼敢問婕妤小主,若是微臣願意去做,小主會不會安心一些?」

    我點頭,「你若肯幫我,我自然能安心一些,成與不成皆在天命,可是人事不能不盡」

    他不假思索道:「好為求小主安心,微臣盡力去做便是但請小主吩咐」

    我低低道:「存菊堂中的沈常在身染時疫,恐怕就在旦夕之間我請你去救她,只是她是被禁足的宮嬪……」

    他點一點頭,只淡淡道:「無論她是誰,只要小主吩咐微臣都會盡力而為」說著躬身就要告退,我看他走遠幾步,終於還是忍不住,道:「你自己也小心」

    他停步,回首看我,眼中浮起驚喜和感動的神色,久久不語我怕他誤會,迅別過頭去,道:「大人慢走」

    眉莊感染時疫,戍守的侍衛、宮女唯恐避之不及,紛紛尋了理由躲懶,守衛也越發鬆懈芳若便在夜深時偷偷安排了溫實初去診治

    然而溫實初只能偷偷摸摸為眉莊診治,藥物不全,飲食又不好,眉莊的病並沒有起色,正在我萬分焦心的時候,小連子漏夜帶了人來報,為我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我連夜求見玄凌,當御書房緊閉的鏤花朱漆填金門扇在沉沉夜色裡嘎然而開的時候,那長長的尾音叫我心裡沒來由的一緊——此事成與不成,關係著眉莊能否活下去

    正要行下禮去,玄凌一把拉住我道:「什麼事?這樣急著要見朕?」

    我沉默片刻,眼光一掃四周,玄凌道:「你們不用在這裡伺候了,朕與婕妤說會兒話」

    李長立時帶了人下去,玄凌見已無人,道:「你說」

    我伸手擊掌兩下,須臾,候在門外的小連子帶了一個人進來這人滿面塵霜,髮髻散亂,滿臉胡茬,衣衫上多是塵土,只跪著渾身發抖

    我冷冷剜他一眼,道:「皇上面前,還不抬頭麼?」

    玄凌不解的看我一眼,我只不說話那人激靈靈一抖,終於慢慢抬起頭來,不是劉畚又是誰

    玄凌見是他,不由一愣,轉瞬目光冷凝,冷冰冰道:「怎麼是你?」

    劉畚嚇得立即伏地不敢多言

    我望住玄凌,慢慢道:「臣妾始終不相信沈常在會為了爭寵而假懷皇嗣,所以暗中命人追查失蹤了的劉畚,終於不負辛苦在永州邊境找到了他,將他緝拿回京城」我靜靜道:「當日或許知情的茯苓已經被杖殺劉畚為沈常在安胎多時,內中究竟想必沒有人比他明白」

    玄凌靜默一晌,森冷對劉畚道:「朕不會對你嚴刑逼供,但是你今日說的話若將來有一日被朕曉得有半句不實,朕會教你比死還難受」

    劉畚的身子明顯一顫,渾身瑟瑟不已

    我忽然溫婉一笑,對劉畚道:「劉大人自可什麼都不說只是現在不說,我會把你趕出宮去,想來你還沒出京城就已經身首異處了」

    劉畚的腦袋俯著的地方留下一灘淡淡的汗跡,折射著殿內通明的燭光熒熒發亮我不自覺的以手絹掩住口鼻,據說劉畚被發現時已經混跡如乞丐以避追殺,可想其狼狽倉皇如今他嚇出一身淋漓大汗,那股令人不悅的氣味越發刺鼻難聞

    我實在忍不住,隨手添了一大勺香料焚在香爐裡,方才覺得好過許多

    劉畚的嗓子發啞,顫顫道:「沈容華是真的沒有身孕」

    玄凌不耐煩,「這朕知道」

    他狠命叩了兩下頭道:「其實沈常在並不知道自己沒有身孕」他仰起頭,眼中略過一道暗紅驚懼的光芒:「臣為小主安胎時小主的確無月事,且有頭暈嘔吐的症狀,但並不是喜脈,而是服用藥物的結果但是臣在為小主把脈之前已經奉命無論小主是什麼脈象,都要回稟是喜脈」

    玄凌的目中有冰冷的寒意,凝聲道:「奉命?奉誰的命?」

    劉畚猶豫再三,吞吞吐吐不敢說話我冷笑兩聲,道:「她既要殺你,你還要替她隱瞞多久?要咽在肚子裡帶到下面做鬼去麼?」

    劉畚惶急不堪,終於吐出兩字:「華、妃」

    玄凌面色大變,目光凝滯不動,盯著劉畚道:「你若有半句虛言——」

    劉畚拚命磕頭道:「臣不敢、臣不敢微臣自知有罪當日華妃娘娘贈臣銀兩命臣離開京城避險說是有人會在城外接應哪知道才出臣就有人一路追殺微臣,逼得微臣如喪家之犬啊」

    我與玄凌對視一眼,他的臉色隱隱發青,一雙眼裡,似燃著兩簇幽暗火苗般的怒意我曉得他動了大怒,輕輕揮一揮手命小連子安置了劉畚下去,方捧了一盞茶到玄凌手中,輕聲道:「皇上息怒」

    玄凌道:「劉畚的話會不會有不盡不實的地方」

    我曼聲道:「皇上細想想,其實沈常在當日的事疑點頗多,只是苦無證據罷了現在回想起來,如果沈常在真的幾日前來紅,那麼那染血的衣褲什麼時候不能扔,非要皇上與皇后諸妃都在的時候才仍,未免太惹眼了還有沈常在曾經提起姜太醫給的一張有助於懷孕的方子,為什麼偏偏要找時就沒了若是沒有這張方子沈常在這樣無端提起豈非愚蠢」我一口氣說出長久來心中的疑惑,說得急了不免有些氣促,我盡量放慢聲息:「皇上恐怕不信,其實臣妾是見過那張方子的,臣妾看過,沒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他的聲音裡透著涼森森的寒意,道:「華妃——很好那張可以證明沈常在清白的方子大抵是被偷了,只怕和那個叫茯苓的宮女也脫不了干係」他慢慢放低了聲音,露出些許悔意:「朕當日一時氣憤殺了她,若是細細審恐怕也不至今日」

    我低聲道:「皇上預備怎麼辦?」

    他並不接話,只是歎:「是朕冤枉了沈氏——放她出來,復她的位分」

    我淒惶道:「只怕一時放不出來」

    他驚問:「難道她……」

    我搖頭,「眉姐姐並沒有尋短見只是禁足後憂思過度身子孱弱,不幸感染了時疫,如今還不知道是什麼樣子」說到最後,已禁不住悲涼之意嗚咽不已

    他愣了片刻,「朕只是禁足,她也未免太想不開了」

    我泣道:「皇上禁足降罪於眉姐姐並不是極大的懲罰,可是宮裡哪一個人不是看著皇上您的臉色行事,皇上不喜歡姐姐於是那些奴才加一味地作踐她」

    他微微吸一口涼氣,道:「朕即刻命太醫去為沈容華診治,朕要容華好好活下去」說著就要喚李長進來

    我拉住玄凌的衣袖道:「請皇上恕臣妾大不敬之罪臣妾見沈容華病重,私下已經求了一位太醫去救治了」

    玄凌回首顧我,問:「真的?」

    我點頭,「請皇上降罪於臣妾」

    他扶我起來,「若不是你冒死行此舉,恐怕朕就對不住沈容華了」

    我垂淚擺首,「不干皇上的事,是奸人狡詐,遮蔽皇上慧眼」我心中不悅玄凌當日的盛怒,然而他是君王,我怎能當面指責他

    他被「奸人」二字所打動,恨然道:「華妃竟敢如此愚弄朕,實不可忍」走至門前對殿外守候的李長道:「去太醫院傳旨,殺江穆煬、江穆伊二人責令華妃——降為嬪,褫奪封號」然而想了一想,復道:「慢著——褫奪封號,降為貴嬪」

    李長一震,幾乎以為是聽錯了,褫奪封號於后妃而言是極大的羞辱,遠甚於降位的處分李長不曉得玄凌為何動了這樣大的怒氣,又不敢露出驚惶的神色,只好拿眼睛偷偷覷著我,不敢挪步

    我原聽得降華妃為嬪,褫奪封號,轉眼又成貴嬪,正捺不住怒氣,轉唸唸及西南戰事的要緊,少不得生生這口氣嚥下去又聽見玄凌道:「先去暢安宮,說朕復沈氏容華位分,好好給她治病要緊」

    李長忙應了一聲兒,利索地帶了幾個小內監一同去傳旨

    及至無人,玄凌的目光在我臉上逗留了幾轉,幾乎是遲疑著問:「嬛嬛,劉畚不是你故意安排了的?」

    我一時未解,「嗯?」了一聲,看著他問:「什麼?」

    他卻不再說下去,只是乾澀笑笑,「沒什麼?」

    我忽地明白,腦中一片冷澈,幾乎收不住唇際的一抹冷笑,直直注目於他,「皇上以為是臣妾指使劉畚誣陷華妃娘娘?」我心中激憤,口氣不免生硬,「皇上眼中的臣妾是為爭寵不惜誣陷妃子的人麼?臣妾不敢,也不屑為此臣妾若是指使劉畚誣陷華妃營救沈容華,大可早早行次舉,實在不必等到今日沈容華性命垂危的時候了」我屈膝道:「皇上若不相信臣妾,李公公想來也未曾走遠,皇上大可收回旨意」

    他的臉色隨著我的話語急遽轉變,動容道:「嬛嬛,是朕多疑了朕若不信你,就不會懲處華妃」

    我心頭難過不已,脫口道:「皇上若信臣妾,剛才就不會有此一問」

    他的臉色遽地一沉,低聲喝道:「嬛嬛」

    我一慟,驀然抬頭迎上他略有寒意的眼神我淒楚一笑,彷彿嘴角酸楚再笑不出來,別過頭去緩緩跪下道:「臣妾失言……」

    他的語氣微微一滯,「你知道就好,起來罷」說著伸手來拉我

    我下意識的一避,將手籠於袖中,只恭敬道:「謝皇上」

    他伸出的手有一瞬間的僵硬,歎息近乎無聲,「慕容貴嬪服侍朕已久,體貼入微素來雖有些跋扈,可是今日,朕……真是失望」

    我默然低首,片刻道:「臣妾明白」

    他只是不說話,抬頭遠遠看天空星子因為初春夜晚料峭的寒冷,他唇齒間順著呼吸有蒙昧的白氣逸出,淡若無物

    絹紅的宮燈在風裡輕輕搖晃,似淡漠寂靜的鬼影,叫人心裡寒浸浸的發涼他終於說:「外頭冷,隨朕進去罷」

    我沉默跟隨他身後,正要進西室書房忽然有女人響亮的聲音驚動靜寂的夜這樣氣勢十足而驕縱威嚴的聲音,只有她,華妃

    我與玄凌迅對視一眼,他的眼底大有意外和厭煩之色我亦意外,照理李長沒有那麼快去慕容世蘭處傳旨,她怎那麼快得了風聲趕來了,難道是劉畚那裡出了什麼紕漏正狐疑著,李長一溜小跑進來,道:「回稟皇上,華……慕容貴嬪要求面聖」

    玄凌懶得多說,只問:「怎麼回事?」

    李長低頭道:「奴才才到暢安宮宣了旨意,還沒去太醫院就見慕容貴嬪帶了江穆煬、江穆伊兩位太醫過來,要求面聖」他遲疑片刻,「慕容貴嬪似乎有急事」

    玄凌道:「你對她講了朕的旨意沒有?」

    李長道:「還沒有慕容貴嬪來得匆忙,容不了奴才回話」

    玄凌看我一眼,對李長道:「既還沒有,就不要貴嬪、貴嬪的喚,你先去帶他們進來」

    李長躬身去了,很快帶了他們進來,華妃似乎尚不知所以然,滿臉喜色,只是那喜色在我看來無比詭異

    玄凌囑了他們起身,依舊翻閱著奏折,頭也不抬,神色淡漠道:「這麼急著要見朕有什麼事?」

    華妃並沒有在意玄凌的冷淡,興沖沖道:「皇上大喜臣妾聽聞江穆煬、江穆伊兩位太醫研製出治癒時疫的藥方,所以特意帶兩位太醫來回稟皇上」

    玄凌不聽則已,一聽之下大喜過望,忽地站起身,手中的奏折「嗒」地落在桌案上,道:「真的麼?」

    華妃的笑容在滿室燭光的照耀下愈發明艷動人,笑吟吟道:「是啊不過醫道臣妾不大通,還是請太醫為皇上講述」

    江穆伊出列道:「夫四時陰陽者,萬物之終始也,死生之本也逆之則災害生,從之則苛疾不起風、寒、暑、濕、燥、火六淫從口鼻而入,邪氣『未至而至』、『至而不至』、『至而不去』、『至而太過』均可產生疫氣,侵犯上焦肺衛,與五內肺腑相沖相剋,而為時疫疫氣升降反作,清濁相混邪從熱化,則濕熱積聚於中,蘊伏熏蒸;邪從寒化,則寒濕驟生,脾胃受困而不運脾陽先絕,繼之元氣耗散而致亡陽若救治不及,可因津氣耗損而致亡陰亡陽」1

    他囉嗦了一堆,玄凌不耐,擺手道:「不要掉書袋,揀要緊的來講」

    江穆煬聽江穆伊說的煩亂,遂道:「時疫之邪,自口鼻而入,多由飲食不潔所致而使脾、胃、腸等臟器受損臣等翻閱無數書籍古方研製出一張藥方,名時疫救急丸以廣藿香葉、香薷、檀香、木香、沉香、丁香、白芷、厚樸、木瓜、茯苓、紅大戟、山慈菇、甘草、六神曲、冰片、簿荷、雄黃、千金子霜製成性溫去濕,溫肝補腎,調養元氣」

    玄凌「唔」了一聲,慢慢思索著道:「方子太醫院的各位太醫都看過了覺得可行麼?」

    江穆煬道:「是已經給了幾個患病的內監吃過,證實有效」

    玄凌的臉上慢慢浮出喜色,連連擊掌道:「好好」

    正說話間,華妃低聲「唉呦」一句,身子一晃,搖搖欲墜我站於她身後,少不得扶她一把華妃見是我,眼中有厭惡之色閃過,不易察覺地推開我的手,強自行禮道:「臣妾失儀——」

    近旁的宮人攙扶著華妃要請她坐下,華妃猶自不肯玄凌問道:「好好的,哪裡不舒服麼?」

    江穆伊見機道:「娘娘聽說微臣等說起古書中或許有治療時疫的方子,已經幾日不睡查找典籍了想是因此而身子發虛」

    此時華妃面色發白,眼下的一層烏青,果然是沒有好好休息玄凌聞言微微一動,過來扶住華妃按著她坐下道:「愛妃辛苦了」

    華妃牽住玄凌衣袖,美眸中隱現淚光,「臣妾自知愚鈍,不堪服侍皇上,只會惹皇上生氣」她的聲音愈低愈柔,綿軟軟地十分動人,「所以只好想盡辦法希望能為皇上解憂」

    她輕輕拿絹子擦拭眼角淚光,全不顧還有兩位太醫在玄凌看著不像樣子,喚了幾個內監來道:「跟著江太醫去,先把藥送去沈容華的存菊堂,再遍發宮中感染時疫的宮人」

    江穆煬與江穆伊當此情境本就尷尬無比,聽聞這句話簡直如逢大赦,趕忙退下

    華妃一怔,問道:「沈容華?」

    玄凌淡然道:「是朕已經下旨復沈氏的位分,以前的事是朕錯怪她了」

    華妃愕然的神色轉瞬即逝,欠身道:「那是委屈沈家妹妹了,皇上該好好補償她才是」說著向我笑道:「也是甄婕妤大喜姐妹一場終於可以放心了」

    我淡淡微笑,直直盯著她看似無神的雙眸,「多謝華妃娘娘關懷」

    華妃橫睨了我一眼,聲音愈發低柔嫵媚,聽得人骨子裡發酥:「臣妾不敢求皇上寬恕臣妾昔日魯莽,但請皇上不要再為臣妾生氣而傷了龍體臣妾原是草芥之人,微末不入流的可皇上的身子關係著西南戰事,關係著天下萬民啊」

    玄凌歎氣道:「好啦今日的事你有大功,若此方真能治癒時疫,乃是天下之福朕不是賞罰不明的人」華妃聞言哭得厲害,幾乎伏在了玄凌懷中玄凌也一意低聲撫慰她

    我幾乎不能相信,人前如此盛勢的華妃竟然如此婉媚只覺得無比尷尬刺心,眼看著玄凌與華妃這樣親熱,眼中一酸,生生地別過頭去,不願再看

    我默默施了一禮無聲告退,玄凌見我要出去,嘴唇一動,終於沒有再說什麼只是依舊懷抱著華妃,柔聲安慰她柔軟厚密的地毯踩在足下綿軟無聲,我輕輕掩上殿門外頭候著的李長急得直搓手,見我出來如同逢了救星一樣,忙道:「小主這……皇上要處置兩位江太醫和華妃娘娘的旨意要不要傳啊」見我面色不好,忙壓低了聲音道:「這話本該奴才去問皇上的,可是這裡面……」他輕輕朝西室努了努嘴:「還請小主可憐奴才」

    我低聲道:「看這情形是不用你跑一趟了若再要去,也只怕是要加封的旨意呢」

    我突然一陣胸悶,心頭煩惡不堪,逕自扶了流朱的手出去夜風呼呼作響刮過耳邊,耳垂上翡翠耳環的繁複流蘇在風裡瀝瀝作響,珠玉相碰時發出刺耳的聲音有那麼一剎那,我幾乎只聽見這樣的聲音而不願再聽見周圍的動靜

    誠然他是對的,或者說,他從沒有錯他必須顧慮他的天下與勝利但是他即使都是對的,我依然可以保持內心對他所為的不滿,儘管我的面容這樣順從而沉默

    翌日玄凌來看我時只對我說了一句:「朕要顧全大局」

    我手捧著一盞燕窩,輕輕攪動著道:「是臣妾明白」

    我看見他眼下同樣一圈烏青心裡暗暗冷笑,據說華妃昨晚留宿在了儀元殿東室侍寢,想來他也沒有睡好了

    後宮之中,女人的前程與恩寵是在男人的枕榻之上,而男人的大局也往往與床第相關兩情繾綣間,或許消弭了硝煙;或許我不知該不該這樣說,了結了一樁默契的交易

    果然玄凌連著打了幾個呵欠最後他自己也尷尬了,道:「你放心如今用人之際沒有辦法沈容華的事朕沒有忘記,亦不會輕輕放過」

    我淡淡微笑道:「皇上龍體安康要緊,臣妾沒有什麼不放心的」

    連著好幾日,玄凌再沒有踏足我的棠梨宮淳兒陪我在上林苑中慢慢踱步看著開的杏花那花開得正盛,燦爛若流霞輕溢橫飛,彷彿連天空也被它映得紅了我依舊是舊時的衣著,湖水綠的衣裳雖襯春天,而今看來卻與這粉色有些格格不入了

    淳兒嘟著嘴道:「皇上好些日子沒來了,不會是忘了姐姐和我」淳兒摘了一朵杏花兀自比在鬢邊,朝我笑嘻嘻道:「好不好看?」

    我掐一掐她的臉,笑:「忘記了我也不會忘了你呀,小機靈鬼兒」

    淳兒到底把花插在了鬢邊,走一步便踢一下那地上的落花,輕輕笑道:「皇上不來也好,來了再自在到底也有好多規矩束著,好沒意思」

    我忙去捂她的嘴,「越發瘋魔了,這話可是能亂說的麼,小心被人聽去治你個欺君之罪」

    淳兒忙四處亂看,看了一會兒發覺並沒其他人,方拍著胸口笑道:「姐姐嚇唬我呢咱們去看杜良娣,她的肚子現在有些圓起來了呢」

    我點點頭,與她同行而去

    其時風過,正吹得落紅繽紛如雨,恍若雨水搖落,瞬間打濕了我的心情我仰頭看著那滿天杏花,暗暗想道,又是一年春來了

    註釋:

    1摘自《素問·四氣調神大論》,略加改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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