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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二十四章驚鴻上 文 / 流瀲紫

    自從眉莊有孕,皇帝除了每月十五那日與皇后做伴,偶爾幾日留宿在我的宜芙館之外,幾乎夜夜在眉莊的玉潤堂逗留一時間後宮人人側目,對眉莊的專寵嫉妒無比又無可奈何

    眉莊果然盛寵,不過略在皇帝面前提了一提,一抬小轎就立即把陵容從紫奧城接來送進了太平宮陪伴眉莊安胎

    素來無隆寵的妃嬪是不能伴駕太平宮避暑的,何況陵容的位分又低,怕是已經羨煞留在紫奧城那班妃嬪了果然陵容笑說:「史美人知道後氣得鼻子都歪了,可惜了她那麼美的鼻子」

    六月十九是溫儀的生辰,天氣有些熱,宴席便開在了扶荔殿扶荔殿修建得極早,原本是先朝昭康太后晚年在太平宮頤養的一所小園子,殿宇皆用白螺石甃成,四畔雕鏤闌檻,玲瓏瑩徹因為臨湖不遠,還能清楚聽見絲竹管絃樂聲從翻月湖的水閣上傳來,聲音清亮悠遠又少了嘈雜之聲

    正中擺金龍大宴桌,面北朝南,帝后並肩而坐皇后身著紺色蒂衣、雙佩小綬,眉目端然的坐在皇帝身邊,一如既往的保持著恰到好處的微笑只是今日,她的微笑莫名地讓我覺得時隱時現著一縷淺淡的哀傷入宮十幾年來,皇后一直沒有得到過皇帝的專寵,自從她在身為貴妃時產下的孩兒夭折之後再沒有生下一男半女,宮人們私底下都在傳說皇后已經失去了再次生育的能力

    皇帝對皇后雖然客氣尊重,但終究沒有對純元皇后那種恩愛之情太后對皇后也總是淡淡的,許是介意皇后是庶出的緣故,不像純元皇后一樣是正室所出

    我徐徐飲了一口「梨花白」,黯然想道,其實這一對先後執掌鳳印、成為天下之母的朱氏姐妹實在很可憐純元皇后難產而死,一死連累了當時的位分極高的德妃和賢妃;現下這位皇后也失去了唯一的孩子我搖了搖頭,在這個後宮裡每個人的風光背後未必沒有她不為人知的辛酸

    地平下自北而南,東西相對分別放近支親貴、命婦和妃嬪的宴桌宮規嚴謹,親貴男子非重大節慶宴會不得與妃嬪見面同聚今日溫儀生辰設的是家宴,自然也就不拘禮了

    帝后的左手下是親貴與女眷命婦的座位一列而下四張紫檀木大桌分別是岐山王玄洵、汝南王玄濟、清河王玄清和平陽王玄汾

    岐山王玄洵圓臉長眉,面色臃白,一團養尊處優的富貴氣象岐山王的王妃也是極美的,看上去比他年輕許多,想是正室王妃去世許久,這是納的續絃

    汝南王玄濟的王妃是慎陽侯的女兒賀氏,長得並不如何出色,看上去也柔弱,並無世家女子的驕矜,只靜靜含笑看著自己夫君,並不與旁人說話汝南王長得虎背熊腰,一雙眸子常常散發著鷹隼般銳利的光芒,臉上也總是一種孤傲而冷淡的神情,看上去只覺寒氣逼人他自小失了母妃,又不得父皇的寵愛,心腸冷硬狷介,是出了名的剛傲,可是對這位王妃卻極是親厚疼惜,幾乎到了百依百順的地步為著這個緣故被人暗地裡戲稱為「畏妻丈夫」,倒也是一對詫歎的夫妻席間見皇帝對汝南王夫婦極是親厚籠絡,知道是因為西南戰事吃緊,近支親族中能夠在征戰上倚重的只有這位汝南王

    嘴角劃出月般微涼的弧度,為了這一場戰事,今日恐怕有一場好戲要看只是不知道她要怎麼演這一出「東山再起」的戲

    清河王玄清和平陽王玄汾都尚未成親,所以都沒有攜眷清河王玄清的位子空著,直到開席也不見人來,皇帝只是笑語:「這個六弟不知道又見了什麼鮮玩意兒不肯挪步了」平陽王玄汾才十四歲,是個初初長成的少年,劍眉朗目,英氣勃勃

    右邊第一席坐著已經晉了容華的眉莊和剛被冊封為婕妤的曹琴默今日的宴席不僅是慶賀溫儀帝姬週歲的生辰,也是眉莊有孕的賀席溫儀帝姬年幼,所以她們兩個才是今天真正的主角,連位分遠在她們之上的端妃和愨妃也只能屈居在第二席而失寵的華妃則和馮淑儀共坐第三席,第四席才是我和陵容的位子因為怕陵容膽怯,又特意拉了她同坐而其他妃嬪,是排在了我們之後

    眉莊穿著緋紅繡「杏林春燕」錦衣,杏子黃縷金挑線紗裙,一色的嵌寶金飾,尤其是髮髻上的一支赤金合和如意簪,通體紋飾為荷花、雙喜字、蝙蝠,簪首上為合和二仙,象徵多子多福、如意雙全是太后聽聞眉莊有喜後專程遣人送來的,珍珠翠玉,赤金燦爛,是尊貴無匹顯得眉莊光彩照人、神采飛揚曹婕妤一身洋蓮紫的上裳,翠藍金枝綠葉百花曳地裙,滿頭珠翠明鐺,也是華麗奪目她們身後簇擁著一大群宮女,為酒爵裡不斷加滿美酒,最受人奉承

    華妃自從進太平宮那日隨眾見駕請安後再未見過玄凌今日也只是淡淡妝扮了默默而坐幸好馮淑儀是最寬和無爭的人,也並不與她為難

    臨開席的時候才見端妃進來,左右兩三個宮女扶著才顫巍巍行下禮來皇帝忙離座扶了她一把,道:「外頭太陽那麼大你還趕過來,也不是什麼緊要的事」

    端妃蒼白的臉上浮起一個微笑:「溫儀帝姬週歲是大事,臣妾定要來賀一賀的臣妾也好久沒瞧見溫儀了」

    曹婕妤忙讓乳母抱了溫儀到端妃面前天氣熱,溫儀只穿了個大紅繡「丹鳳朝陽」花樣的五彩絲肚兜,益發顯得如粉團兒一般端妃看著溫儀露出極溫柔慈祥的神色,伸手就想要抱,不知為何卻是硬生生收住了手,凝眸看了溫儀半晌,微微苦笑道:「本宮是有心要抱一抱溫儀的,只怕反而摔著了她也是有心無力啊」說著向扶著她的宮女道:「吉祥」

    那個叫「吉祥」的小宮女忙奉了一把金鎖並一個金絲八寶攢珠項圈到曹婕妤面前金鎖倒也罷了,只那個項圈正中鑲著一顆拇指大的翡翠,水汪汪的翠綠欲滴,明眼人一看便知是產自渥南國的老坑細糯飄翠,想必是端妃積年的心愛之物

    果然皇帝道:「這個項圈很是眼熟,像是你入宮時的陪嫁」又道:「還是個孩子,怎能送她這樣貴重的東西」

    端妃歪向一邊咳嗽了幾聲,直咳得臉上泛起異樣的潮紅,方含笑道:「皇上好記性只是臣妾長年累月病著,放著可惜了溫儀那麼可愛,給她正好」

    曹婕妤顯然沒想到端妃送這樣的厚禮,又驚又喜,忙替溫儀謝道:「多些端妃娘娘」

    端妃輕輕撫摸著溫儀的臉頰感歎道:「上次見她還是滿月的時候,已經這麼大了長得眉清目秀的,長大一定是個美人」

    曹婕妤笑著讓道:「娘娘謬讚了,娘娘快請入席」

    端妃站著說了一會子話早已氣喘吁吁,香汗淋漓宮女們忙扶了她坐下

    這是我入宮許久來第一次見到端妃,這個入宮侍奉聖駕最久的女子她的容貌並不在華妃之下,只是面色蒼白如紙,瘦怯凝寒,坐不到半個時辰身體就軟綿綿的歪在侍女身上,連單薄的縞絹絲衣穿在身上也像是不堪負荷,別說髻上的赤金景福長綿鳳釵上垂下的纍纍珠珞,直壓得她連頭也抬不起來一點也不像是出身世代將門的虎賁將軍的女兒

    再看她座旁的華妃卻是另一番模樣端妃與華妃俱是將門之後,相較之下,華妃頗有將門虎女風範,行事果決凌厲,威懾後宮即使失勢也不減風韻端妃一眼瞧去卻是極柔弱的人,弱質纖纖也就罷了,身體孱弱到行動也必要有人攙扶,說不上幾句話便連連氣喘

    端妃與眾人點頭見過,打量了眉莊幾眼,看到我時卻微微一愣,旋即朝著我意味深長的一笑,轉頭若無其事微笑著對皇帝道:「皇上又得佳人了」

    皇帝也不說話,只置之一哂皇后卻含笑道:「妹妹常年累月不見生人,所以還留著當年的眼力呢」

    這話說得沒頭沒腦,眾人只顧著說笑沒放在心上,我也不做他想

    案上名酒佳餚,鮮蔬野味,微風拂簾,箜篌悠悠,曲聲蕩蕩,令人心曠神怡「梨花白」酒味甘醇清甜,後勁卻大酒過三巡,臉上熱熱的燙起來,頭也暈暈的,見眾人把酒言歡興致正高,囑咐了陵容幾句便悄悄扯了流朱出去換件衣裳醒酒

    浣碧早吩咐了晶清和佩兒在扶荔殿旁的小閣裡備下了替換的衣裳扶荔殿雖然比別處涼快,可是溫儀帝姬的週歲禮是大事,雖不需要按品大妝,可依舊要穿著合乎規制的衣服,加上酒酣耳熱,貼身的小衣早被汗水濡得黏糊糊得難受

    小閣裡東西一應俱全,專給侍駕的后妃女眷衣醒酒所用晶清和佩兒見我進來,忙迎上前來忙不迭得打扇子遞水我接過打濕了的手絹捂在臉上道:「這天氣也奇怪,六月間就熱成這樣」

    晶清陪笑道:「小主要應酬這麼些宮妃命婦難怪要熱得出了一身的汗」

    我輕哂道:「哪裡要我去應酬?今日是沈容華和曹婕妤的好日子,咱們只需好好坐著飲酒聽樂便可」

    晶清笑道:「怪道小主今日出門並不盛裝麗服」

    我飲了一口茶道:「今日盛宴的主角是沈容華和曹婕妤,是她們該風風光光的時候不是咱們出風頭時就要避的遠遠的,免得招惹是非有時候一動不如一靜」

    佩兒邊替我衣邊插嘴道:「這宮裡哪有避得開的是非?萬一避不過呢?」

    我斜睨她一眼,並不說話浣碧接口道:「既然避不過,就要暫時按兵不動,伺機行意外之舉,才能出奇制勝小姐您說是不是?」

    我微笑道:「跟我在宮裡住了這些日子,你倒長進不少了」

    浣碧低眉一笑:「多謝小姐誇獎」

    換過一身淺紫的宮裝,浣碧道:「小姐可要立即回席?」

    想了想笑道:「你在這裡看著好不容易逃席出來,等下回去少不得又要喝酒,這會子心口又悶悶的,不如去散散心醒醒神罷」說著扶了流朱的手出去

    外面果然比殿裡空氣通透些,御苑裡又多百年古木籐蘿,花木扶疏,假山嶙峋,濃蔭翠華欲滴,比別處多了幾分涼爽之意這時節御苑裡翠色匝地,花卻不多,石榴花還艷,辛夷花卻開到極盛,漸漸有頹唐之勢,深紫的花芯捲了濃黑的一點,像是一顆灰了的心流朱陪著我慢慢看了一回花,又逗了一回鳥,不知不覺走得遠了

    走得微覺腿酸,忽見假山後一汪清泉清澈見底,如玉如碧,望之生涼四周也寂靜並無人行一時玩心大盛,隨手脫了足上的繡鞋拋給流朱,挽起裙角伸了雙足在涼郁沁人的泉裡戲水

    泉中幾尾紅魚游曳,輕啄小腿,癢癢的忍不住笑出了聲

    流朱「嗤」一聲笑:「小姐還是老樣子,從前在府裡的脾氣一丁點兒有沒改」

    我踢了一腳水花,微微苦笑:「哪裡還是從前的脾氣,改了不少了縱使如今這性子,還是明裡暗裡不知吃了多少虧」見流朱顯露赧色,忙笑道:「瞧我喝了幾盅酒,和你說著玩的呢」

    流朱道:「奴婢哪裡有不明白的從得寵到如今,小姐何曾有真正松過一口氣」

    我拍了拍她的手道:「好端端的說這些做什麼,如今眉莊姐姐有喜,好歹我也有了點依*不說這些掃興的話了」我轉頭笑道:「這水倒涼快,你下不下來?」

    正說話間,忽聽遠遠一個聲音徐緩吟誦道:「雲一渦,玉一梭……」1

    暗想道,這是李後主的詞,其時後主初遇大周後,後主吟誦詞,大周後彈燒槽琵琶,舞《霓裳羽衣曲》,何等伉儷情深,歡樂如夢的日子只可惜後主到底是帝王,專寵大周後如斯,也有了「手提金縷鞋,教郎恣意憐」2的小周後

    我暗暗搖頭,想起那一日春日杏花天影裡的玄凌,他為了怕我生疏故意迴避,含笑道:「我是清河王」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西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那一日的玄凌溫文爾雅,可是如今的他卻也會聽了別人的挑撥來疑心我了低低的吁一口氣,若是人生永遠能如初見該有多好

    想得入神,竟沒有發覺那聲音越來越近猛然間聞得有醺然冷幽的酒香撲鼻而來,甜香陣陣,是西越進貢的上好的「玫瑰醉」的氣味,卻夾雜著一股陌生男子的氣息,兜頭兜臉席捲而來心中一唬,足下青苔膩膩的滑溜身子一斜便往泉中摔去,流朱不及伸手拉我,驚惶喊道:「小姐」

    眼見得就要摔得狼狽不堪,忽地身子一旋已被人拉住了手臂一把扯上了岸,還沒回過神來,只聽他笑嘻嘻道:「你怎麼這樣輕?」

    一驚之下大是羞惱,見他還拉著我的手臂,雙手一猛力使勁,推得他往後一個趔趄,忙喝道:「你是誰?」

    流朱慌忙擋在我身前,呵斥道:「大膽誰這樣無禮?」

    抬眼見他斜倚在一塊雪白太湖山石上,身上穿了一件寬鬆的潑墨流水雲紋白色縐紗袍……一支紫笛斜斜橫在腰際,神情慵倦閒適

    他被我推了卻不惱,也不答話只怔了怔,微瞇了雙眼,彷彿突見了陽光般不能適應他打量了我幾眼,目光忽然駐留在地上,嘴角浮起一縷浮光掠影的笑:「李後主曾有詞贊佳人膚白為『縹色玉柔擎』,所言果然不虛也只是我看不若用『縹色玉纖纖』一句3妙」

    我一低頭,見他雙目直視著我的裸足,才發現自己慌亂中忘了穿鞋,雪白赤足隱約立在碧綠芳草間,如潔白蓮花盛開,被他覷了去品題賞玩又羞又急,忙扯過寬大的裙幅遮住雙足自古女子裸足最是矜貴,只有在洞房花燭夜時才能讓自己的夫君瞧見如今竟被旁人看見了,頓覺尷尬,大是羞慚難當又聽他出言輕薄,心裡早惱了他,欠了欠身正色道:「王爺請自重」

    流朱驚訝的看著我,小聲道:「小姐……」

    我看也不看她,只淡淡道:「流朱,見過清河王」

    流朱雖然滿腹疑問,卻不敢違拗我的話,依言施了一禮

    清河王微微一哂,「你沒見過我,怎知我是清河?」

    維持著淡而疏離的微笑,反問道:「除卻清河王,試問誰會一管紫笛不離身,誰能得飲西越進貢的『玫瑰醉』,又有誰得在宮中如此不拘?不然如何當得起『自在』二字」

    他微顯詫異之色,「小王失儀了」隨即仰天一笑,「你是皇兄的寵?」

    心下不免嫌惡,這樣放浪不羈,言語冒失

    流朱見情勢尷尬,忙道:「這是甄婉儀」

    略點了點頭,維持著表面的客套:「嬪妾冒犯王爺,請王爺勿要見怪」說罷不願再與他多費唇舌,施了一禮道:「皇上還在等嬪妾,先告辭了」

    他見我要走,忙用力一掙,奈何醉得厲害,腳下不穩踉蹌了幾步

    我對流朱道:「去喚兩個內監來扶王爺去鄰近的松風軒歇息,醒一醒酒」

    流朱即刻喚了內監來,一邊一個扶住他擺一擺手,目光落在我身上:「你叫什麼名字?」

    我一怔,心下愈發羞惱,問名乃夫家大禮我既為天子妃嬪,自然也只有玄凌才能問我的閨名端然道:「賤名恐污了王爺尊耳王爺醉了,請去歇息罷」說罷拂袖而去

    直到走的遠了,才鄭重對流朱道:「今日之事一個人也不許提起,否則我連就死止地也沒有了」

    流朱從未見過我如此神色,慌忙點了點頭

    註釋:

    1「雲一渦,玉一梭」:出自李後主《長相思》,全文為:「雲一渦,玉一梭澹澹衫兒薄薄羅,輕顰雙黛螺秋風多,雨相和簾外芭蕉三兩窠,夜長人奈何」

    2「手提金縷鞋,教郎恣意憐」:出自李後主《菩薩蠻》全文為:「花明月暗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剷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郎恣意憐」是與小周後偷情相見時所做的詞

    3縹色玉纖纖:形容女子肌膚潤白細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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