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已經度過一劫,心裡卻是無限煩惱雖然這一劫未必不是福,只怕玄凌對我的垂憐將勝往日只是玄凌向來對我親近憐愛,恩寵一時無人可以匹敵,卻不想這恩寵卻是如此脆弱,竟經不得他人三言兩語的撥弄,不由暗暗灰心
心裡發煩,連午睡也不安穩,便起身去看眉莊進了玉潤堂,見她午睡剛醒,家常的一窩絲杭州攢邊隨意簪了幾朵茉莉花,零亂半綴著幾個翠水梅花鈿兒,身上只穿一件鵝黃色撒花煙羅衫,下穿曲綠繡蟹爪菊薄紗褲,隱隱現出白皙肌膚,比日前豐潤俏麗,格外動人
眉莊正睡眼惺忪的半倚在床上就著采月的手飲酸梅湯見我來了忙招手道:「她們做的酸梅湯,你來嘗嘗,比御膳房做的好」
我輕輕搖頭,「姐姐忘了,我是不愛吃酸的」
眉莊失笑道:「瞧我這記性,可見是不行了」說著一飲而盡,問白苓道:「還有沒有?再去盛一碗來」
白苓訝異道:「小主您今日已經飲了許多,沒有了」
眉莊及了鞋子起身,坐在妝台前由著白苓一下一下的替她梳理頭髮
見我悶悶的半日不說話眉莊不由好奇,轉過身道:「平日就聽你唧唧喳喳,今日是怎麼了?像個鋸了嘴的葫蘆」
我只悶坐著不說話,眉莊是何等伶俐的人,撇了白苓的手道:「我自己來梳,你和采月再去做些酸梅湯來」
見她們出去,方才走近我面前坐下,問:「怎麼了?」
我把昨日曹容華的話與玄凌的疑心原原本本的說了,只略去了我與玄凌剖心交談的言語,慨歎道:「幸好反應的快巧言搪塞過去了,要不然可怎麼好?」
眉莊只蹙了眉沉吟不語,良久方道:「聽你說來這個曹容華倒是個難纏的主兒,憑她往日一月只見皇上兩三面就曉得皇上介意什麼,一語下去正中軟肋,叫人連點把柄都捉不著只是這次未必真是她故意,恐怕也是皇上多心了」眉莊搖頭,「華妃失勢,以她如今的狀況應該不敢蓄意挑撥,萬一一個弄不好怕是要弄巧成拙,她怎會這樣糊塗?」
「但願如此只是兵家有一著叫做兵行險招,連消帶打,她未必不懂得怎麼用?」我想一想,「也許是我多心了華妃之事之後我對人總是多想些了」
眉莊點頭道:「只是話說回來,華妃的事沒牽累她,為著溫儀帝姬下月十九便要滿週歲,皇上也正得意她,特特囑咐了皇后讓內務府要好好熱鬧一番」
我低著頭道:「那有什麼辦法皇上膝下龍裔不多,唯一的皇長子不受寵愛,只剩了欣貴嬪的淑和帝姬和曹容華的溫儀帝姬溫儀襁褓之中玉雪可愛,皇上難免多疼愛些」
眉莊無語,只幽幽歎了一口氣,恍惚看著銀紅軟紗窗上「流雲百蝠」的花樣道:「憑皇上眼前怎麼寵愛我們,沒有子嗣可以依*,這寵愛終究也不穩固」眉莊見我不答話,繼續說:「皇上再怎麼不待見皇長子和愨妃,終究每月都要去看他們曹容華和欣貴嬪也是即便生的是個女兒,皇上也是一樣疼愛只要記掛著孩子,總忘不了生母,多少也顧惜些若是沒有子女,寵愛風光也只是一時,過了一時的興頭也就拋到一邊了,麗貴嬪就是最好的例子」
眉莊越說越苦惱,煩憂之色大現我略略遲疑,雖然不好意思,可是除了我,這話也沒有別人能問,終究還是問了出口:「你承恩比我還早半年,算算服侍皇上也快一年了怎麼……」我偷偷瞟著眉莊輕薄睡衣下平坦的小腹,「怎麼仍是不見有好消息?」
眉莊一張粉臉漲得如鴿血紅的寶石,顧不得羞怯道:「皇上對我也不過是三天打魚兩天撒,終究一月裡去你那裡多些,照理你也該有喜了」
我也紅了臉,羞得只使勁揉搓著手裡的絹子,道:「嬛兒年紀還小,不想這些」繼而疑惑道:「皇上又哪裡是對姐姐三天打魚兩天撒了,當初姐姐承寵,雨露之恩也是六宮莫能比擬的啊」
眉莊顯然是觸動了心事,慢慢道:「六宮莫能比擬?也是有六宮在的皇上寵愛我多些終究也不能不顧她們,但凡多幸我一晚,一個一個都是虎視眈眈的,這個如今你也清楚唉,說到底,也是我福薄罷了」
我知道眉莊感傷,自悔多問了那一句,忙握了她手安慰道:「什麼福薄當初華妃如此盛寵還不是沒有身孕何況你我還年輕,以後的日子長遠,必定兒孫滿堂,承歡膝下你放心」言猶未盡,臉上早**辣燙得厲害
眉莊「哧」一聲破涕為笑,用手指刮我的臉道:「剛才誰說自己年紀還小不想這些來著,原來早想得比我長遠呢」
我急了起來,「我跟你說些掏肺腑的話,姐姐竟然拿我玩笑」說著起身就要走
眉莊連忙拉住了我賠不是,說好說歹我才重又坐下了說話眉莊止了笑正色道:「雖然說誕育龍裔這事在於天意,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咱們也要有些人為才是」
我奇道:「素日調養身子這些我也明白,左右不過是皇上來與不來,還能有什麼人為呢?」
眉莊悄聲道理:「華妃也不是從沒有身孕我曾聽馮淑儀說起,華妃最初也有過身孕,只是沒有好生保養才小產了,聽說是個男孩兒,都成形了華妃傷心的可了不得這也是從前的話了」眉莊看了看四周,起身從妝奩盒子的底層摸出薄薄一卷小紙張神秘道:「我軟硬兼施才讓江太醫開了這張方子出來,照著調養必定一索得男你也拿去照方調養」
我想了想道:「是哪個江太醫?」
「還能有哪個江太醫,婦產千金一科最拿手的江穆煬」
「江穆煬?他弟弟太醫江穆伊好像是照料溫儀帝姬母女的這方子可不可信?」
「這個我知道我就是放心不下才特意調了人去查原來這江穆煬和江穆伊並非一母所生,江穆伊是大房正室的兒子,江穆煬是小妾所生,妻妾不睦已久,這兄弟倆也是勢成水火,平日在太醫裡共事也是形同陌路否則我怎能用他,我也是掂量了許久又翻看了不少醫書才敢用這方子」
我總覺得不妥,想了想讓眉莊把方子收好,喚了采月進來:「悄悄去太醫院看看溫實初大人在不在,若是在,請他即刻過來,就說我身子不適」
采月答應著去了眉莊看向我,我小聲道:「溫實初是皇上指了專門侍奉我的太醫,最信得過的萬事小心為上,讓他看過才好放心」
眉莊讚許的點了點頭,「早知道有我們的人在太醫院就好辦了」
我道:「他雖然不是最擅長千金一科,可醫道本是同源之理,想來是一樣的」
不過多時,采月回來回稟道:「護國公孫老公爺病重,皇上指了溫大人前去治療,一應吃住全在孫府,看來孫老公爺病癒前溫大人都不會回來了」
真是不巧,我微微蹙眉,眉莊道:「不在也算了我已吃過兩服,用著還不錯就不必勞師動眾了」
既然眉莊如此說,我也不好再說,指著那窗紗對采月道:「這銀紅的窗紗配著院子裡的綠竹太刺眼了,我記得皇后曾賜你家小姐一匹『石榴葡萄』的霞影紗,去換了那個來糊窗」轉而對眉莊微笑:「也算是一點好兆頭」
石榴葡萄都是多子的意兆,眉莊舒展了顰眉,半喜還羞:「承你吉言,但願如此」
離溫儀帝姬滿週歲的日子越來越近這日黃昏去光風霽月殿向皇后請安,隨行的妃子皆在皇后座下三個紫檀木座位,端妃的依舊空著,愨妃和華妃各坐一邊愨妃還是老樣子,安靜的坐著,沉默寡言,凡事不問到她是絕不會開口的華妃憔悴了些許,但是妝容依舊精緻,不仔細看也瞧不太出來,一副事不關己冷淡樣子,全不理會眾人說些什麼妃嬪們也不愛答理華妃,雖不至於當面出言譏刺,但神色間早已不將她放在眼裡只有皇后,依舊是以禮相待,並無半分輕慢於她
閒聊了一陣,皇后徐徐開口道:「再過半月就是溫儀帝姬的生辰,宮裡孩子不多,滿週歲的日子自然要好好慶祝皇上的意思是雖不在宮裡,但一切定要依儀制而來,斷不能從簡,一定要辦得熱鬧才是這件事已經交代了內務府去辦了」
曹容華忙起身謝恩道:「多謝皇上皇后關心操持,臣妾與帝姬感激不盡」
皇后含笑示意她起來:「你為皇上誕下龍裔乃是有功之人,何必動不動就說謝呢?」說著對眾妃嬪道:「皇上膝下龍裔不多,各位妹妹要好生努力才是子孫繁盛是朝廷之福,社稷之福只要你們有子嗣,本宮身為嫡母必定會與你們一同好生照料」
眾人俱低頭答應,惟有華妃輕「哼」一聲,不以為然
皇后不以為意,又笑吟吟對曹容華說:「你這容華的位分還是懷著溫儀的時候晉的,如今溫儀滿週歲,你的位分也該晉一晉了旨意會在慶生當日下來」
曹容華大喜,復又跪下謝恩
皇后見天色漸晚,便吩咐了我們散去出了殿,眾人一團熱鬧地恭賀曹容華一通,曹容華見人漸漸散了,含笑看向我與眉莊道:「兩位妹妹留步」
我因前幾日水綠南薰殿之事難免對她存了幾分芥蒂,眉莊倒沒怎麼放在心上,於是駐足聽她說話,曹容華執了欣貴嬪與愨妃的手對我歉意道:「前幾日做姐姐的失言,聽說惹的皇上與妹妹有了齟齬實在是姐姐的不是」
我見她自己說了出來,反而不好說什麼,一腔子話全堵回了肚子裡微笑道:「容華姐姐哪裡的話,不過是妹妹御前失儀才與皇上嘀咕了幾句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
欣貴嬪笑道:「婉儀得皇上寵愛,與皇上嘀咕幾句自然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要換了旁人,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了」說著睇一眼一旁默不作聲的愨妃
愨妃初生皇長子時也是有寵的,只因皇長子稍稍年長卻不見伶俐玄凌二十歲上才得了這第一個兒子,未免寄予厚望管教的嚴厲些愨妃心疼不過與玄凌起了爭執,從此才失了寵,變得謹小慎微,如履薄冰欣貴嬪這話,雖是譏刺於她,也不免有幾分對我的酸妒之意在內只是欣貴嬪一向嘴快無忌,見得慣了,我也不以為意
曹容華忙打圓場道:「好了好了哪有站在這裡說話的,去我的煙雨齋坐坐罷,我已命人置了一桌筵席特意向婉儀妹妹賠不是,又請了欣姐姐和愨姐姐作陪,還望妹妹賞臉」又對眉莊道:「惠妹妹也來聽聞妹妹彈得一手好琴,俗話說『主雅客來勤』,我這做東的沒什麼好本事,還請妹妹為我彈奏一曲留客罷」
曹琴默的位分本在我和眉莊之上,今日如此做小伏低來致歉,又拉上了欣貴嬪與愨妃愨妃本來少與人來往,欣貴嬪和曹容華又有些不太和睦,曹容華既邀了她們來作陪,向來不會有詐我與眉莊稍稍放心,也知道推辭不得,少不得隨了她去
曹容華的煙雨齋在翻月湖的岸邊,通幽曲徑之上是重重假山疊翠,疑是無路誰想往假山後一繞,幾欲垂地的碧蘿紫籐之後竟是小小巧巧一座安靜院落,佈置得甚是雅致
幾聲嬰兒的啼哭傳來,曹容華略加快腳步,回首歉然笑道:「準是溫儀又在哭了」曹容華進後房安撫一陣,換了件衣服抱著溫儀出來
紅色襁褓中的溫儀長得眉目清秀,粉白可愛,想是哭累了瞇著眼睡著,十分逗人眉莊不由露出一絲艷羨的神色,轉瞬掩飾了下去
幾人輪流抱了一回溫儀,又坐下吃酒,曹容華佈置的菜色很是精緻,又慇勤為我們布菜眉莊面前放著一盅白玉蹄花,曹容華說是用豬蹄制的,用嫩豆腐和乳汁相佐,湯濃味稠,色如白玉,極是鮮美眉莊一向愛食葷腥,一嘗之下果然讚不絕口,用了好些子
酒過三巡,氣氛也漸漸融洽起來了眉莊也離席清彈了幾曲助興用過了飯食,閒聊片刻,曹容華又囑人上了梅子湯解膩消渴,一應的細心周到
曹容華的梅子湯制的極酸,消暑是最好不過的,眾人飲得津津有味我一向不喜食酸,抿了一口意思一下便算了眉莊坐在我身旁,她一向愛食梅子湯,今日卻是一反常態,盞中的梅子湯沒見少多少,口中也只含了一口遲遲不肯嚥下去
我悄悄問道:「你怎麼了?」
眉莊勉強吞下去,悄聲答道:「胸口悶的慌,不太舒服」
我關切道:「傳太醫來瞧瞧」
眉莊輕輕搖頭:「也沒什麼,可能是天氣悶熱的緣故」
我只好點了點頭,眉莊見眾人都在細細飲用,只好又喝了一口,卻像是含著苦藥一般,一個掌不住「哇」地一聲吐在了我的碧水色綾裙上綠色的底子上沾了梅子湯暗紅的顏色格外顯眼,我顧不上去擦,連忙去撫眉莊的背
眾人聽得動靜都看了過來,眉莊忙拭了嘴道:「妹妹失儀了」
曹容華忙著人端了茶給眉莊漱口,又叫人擦我的裙子,一通忙亂後道:「這是怎麼了?不合胃口麼?」
眉莊忙道:「想是剛才用了些白玉蹄花,現下反胃有些噁心並非容華姐姐的梅子湯不合胃口」
「噁心?好端端的怎麼噁心了?」曹容華略一沉思,忽地雙眼一亮,「這樣噁心有幾日了?」
我聽得一頭霧水,眉莊也是不解其意,答道:「這幾日天氣炎熱,妹妹不想進食,已經六七日了」
只聽欣貴嬪「哎呀」一聲,道:「莫不是有喜了?」說著去看曹容華,曹容華卻看著愨妃,三個人面面相覷
我想起那日去看她,她渴飲酸梅湯的樣子,還有那張據說可以有助受孕的方子,心裡不免疑惑不定眉莊自己也是一臉茫然,又驚又喜疑惑不定的樣子,我忙拉了她的手問道:「惠姐姐,是不是真的?」
眉莊羞的不知怎麼才好,輕輕掙開我的手,細聲道:「我也不知道」
欣貴嬪嚷道:「惠嬪你怎麼這樣糊塗?連自己是不是有喜了也不知道」
愨妃扯住了她,細聲細氣道:「惠嬪年輕,哪裡經過這個?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曹容華一股認真的神氣,問:「這個月的月信1來了沒有?」眾目睽睽之下眉莊不禁紅了臉,踟躕著不肯回答
欣貴嬪性急:「這有什麼好害臊的大家都是姊妹快說罷」
眉莊只好搖了搖頭,聲如蚊細:「已經遲了半月有餘了」
曹容華忙扶了她坐好,「這八成是有身孕了」說著向愨妃道:「愨姐姐您說是不是?」
愨妃慢吞吞問:「除了噁心之外,你可有覺得身子懶怠成日不想動彈?或是喜食酸辣的東西?」
眉莊點了點頭
欣貴嬪一拍手道:「這樣子果然是有喜了」話音剛落見愨妃盯著自己,才醒神過來發覺自己高興得甚是沒有來由,於是低了嗓門嘟噥一句道:「以前我懷著淑和帝姬也是這個樣子」
這三人是宮中唯一有所出的嬪妃,眉莊聽得她們如此說已經喜不自勝,再難掩抑,直握了我的手歡喜得要沁出淚來
我瞥眼見愨妃無聲地撇了撇嘴難怪她要不快,宮中迄今只有她誕育了一位皇子,再怎麼不得皇帝的心意也是獨一無二的一個如果僥倖將來沒有別的皇子,這也是極其渺茫的僥倖,愨妃的兒子仍是有一分希望繼承帝位可是如今眉莊有寵還不算,乍然有孕如同平地一聲驚雷,若是將來生了帝姬還好,若是也生了皇子,她的兒子在玄凌眼裡就越發無足輕重,地位也岌岌可危了
曹容華生的是帝姬,倒也不覺得怎麼,忙喜氣盈盈安撫了眉莊先別急著回去進了內室歇息,忙亂間太醫也趕了過來想是知道事情要緊,太醫來得倒快,話一傳出去立刻到了,診了脈道:「是有喜了」
曹容華一迭聲地喚了內侍去稟報帝后,叫了眉莊的貼身侍女白苓和采月來細細囑咐照顧孕婦的事宜突然有這樣大的喜事,眾人驚訝之下手忙腳亂,人仰馬翻,直要團團轉起來
是夜玄凌本歇在秦芳儀處,皇后也正要梳洗歇息有了這樣大的事,忙先遣人囑咐了眉莊不許起來,急匆匆趕來了曹容華的煙雨齋裡
眉莊安適地半躺在曹容華的胡床上,蓋著最輕軟的雲絲錦衾,欣喜之下略微有些侷促不安,我陪在她身側安慰她,心裡隱隱覺得這一晚的事情總有哪裡不對,卻想不出到底是哪裡不對想要極力思索卻是一團亂麻
我瞧著坐在桌前寫方子的太醫道:「這位太醫面生,彷彿從前沒見過」
他忙起身斂衣道:「微臣是上月才進太醫院當職的」
「嗯」我抬眉道:「不知從前在何處供奉?」
「微臣劉畚濟州人氏,入太醫院前曾在濟州開一家藥坊懸壺濟世」
「哦?」眉莊笑道:「如此說來竟是同鄉了劉太醫好脈息」
「承小主謬讚,微臣惶恐」
正說話間,皇帝和皇后都趕了過來
玄凌又驚又喜,他如今已有二十六了,但膝下龍裔單薄,尤其是子嗣上尤為艱難,故而分外高興,俯到眉莊身邊問:「惠嬪,是不是真的?」
皇后問了曹容華幾句,向眉莊道:「可確定真是有孕了?」
眉莊含羞低聲道:「臣妾想愨姐姐、欣姐姐和曹姐姐都是生育過的,她們說是大概也就是了」
皇后低聲向身邊的宮女吩咐了幾句,不過片刻,她捧了一本描金緋紅的簿冊過來,我知道皇后是要查看「彤史」2果然皇后翻閱兩頁,面上露出一點微笑,又遞給玄凌看玄凌不過瞄了一眼,臉上已多了幾分笑意:「已經遲了半月有餘」
皇后點點頭揚聲道:「惠嬪貼身的宮女在哪裡,去喚了來」
采月與白苓俱是隨侍在殿外的,聽得傳喚都唬了一跳,急忙走了進來
皇后命她們起來,因是關係龍裔的大事,和顏悅色中不免帶了幾分關切:「你們倆是近身伏侍惠嬪的宮人,如今惠嬪有喜,要事事小心照料,每日飲食起居都要來向本宮回稟」
白苓和采月連忙答應了
玄凌正坐在床前執了眉莊的手細語,燭火明灼搖曳,映得眉莊雪白豐潤的臉頰微染輕紅,洋溢著難以抑制的幸福的柔和光暈,容色分外嬌艷
皇后道:「惠嬪有身孕是宮中大事,必定要小心照顧妥當太醫院中江穆煬最擅長婦科千金一項,昔日三位妹妹有孕皆由他侍奉,是個妥當的人」
欣貴嬪插嘴道:「江太醫家中有白事,丁憂3去了這一時之間倒也為難」
眉莊微微蹙眉,想了想方展顏笑道:「剛才來為臣妾診脈的是太醫院來的劉畚劉太醫,臣妾覺著他還不錯,又是臣妾同鄉,就讓他來照應」
皇后道:「那也好你如今有孕才一個月多,凡事一定要小心謹慎,以免出什麼差池」又對我道:「甄婉儀與惠嬪情同姐妹,一定要好好看顧惠嬪」
我與眉莊恭謹聽了
曹容華「哎呀」一聲輕笑道:「臣妾疏忽皇上與皇后來了許久,竟連茶也沒有奉上一杯,真是高興糊塗了還望皇上皇后恕罪」
玄凌興致極好,道:「正好朕也有些渴了」說著問眉莊:「惠嬪,你想要用些什麼?」
眉莊忙道:「皇上做主」
玄凌道:「眼下你是有身子的人,和朕客氣什麼?」
眉莊想了想道:「適才臣妾不小心打翻了梅子湯,現在倒有些想著」
曹容華微笑道:「梅子湯有的是妹妹要是喜歡,我日日讓人做了你那裡去」
欣貴嬪譏刺一笑:「容華真是賢良淑德」
曹容華赧然笑了笑,正要吩咐宮女去端梅子湯,忽聽玄凌出聲,「甄婉儀不愛吃酸的,她的梅子湯多擱些糖」
眉莊的突然懷孕已讓愨妃、欣貴嬪等人心裡不痛快了玄凌此言一出,皇后和曹容華面上倒沒什麼,其餘幾人嫉妒的目光齊齊落在我身上,刺得我渾身難受眉莊寬慰般拉拉我的手,我心下明瞭,眉莊有孕她們自然不敢怎麼樣,只留了一個我成為她們的眾矢之的只得裝作不覺笑著起身道:「多謝皇上關愛」
次日一大清早就去看望眉莊,正巧敬事房的總領內監徐進良來傳旨,敕封眉莊為正四品容華,比我高了一肩又賞賜了一堆金珠古玩、綢緞衣裳等稀奇玩意
眉莊自是喜不自勝,求子得子,聖眷隆重等到懷孕八個月的時候,娘家的母親還能進宮親自照拂,一家人天倫團聚
眉莊謝過聖恩,又吩咐人重賞了徐進良,才攜了我的手一同進內閣坐下
我指著那日換上的「石榴葡萄」的霞影紗,打趣道:「好夢成真,你要如何謝我?」
眉莊道:「自然要好好謝你,你要什麼,我能給的自然都給你」
我以手虛撫她的小腹,含笑道:「我可是看上了你肚子裡那一位何時讓我做他的乾娘?」
眉莊忍俊不禁:「瞧瞧你這點出息,還怕沒人叫你『母妃』不成,就來打我的主意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呢?」
我笑道:「無論男女,來者不拒」
「我只盼是個男孩才好這樣我也終身有*了」
「是男是女都好我瞧著皇上如今寵愛你的樣子無論你生下的是男是女他都會喜歡恐怕不必等你的出月子,就又要晉封了」我以指托腮笑道:「讓我來想想皇上會封你什麼?婕妤?貴嬪?若是你產下的是位皇子,保不準就能封妃,與華妃、端妃、愨妃三人並肩了」
眉莊笑著來捂我的嘴,「這蹄子今天可是瘋魔了沒的胡說八道」
我笑得直捂肚子,「人家早早的來賀你還不好?肚子還沒見大起來,大肚婦的脾氣倒先漲了」
玩笑了一陣,眉莊問道:「皇上一月裡總有十來日是召幸你,照理你也該有身子了」
我不好意思道:「這有什麼法子,天意罷了」
眉莊道:「你瞧我可是受天意的樣子?那張方子果然有效,你拿去」
我咬了咬嘴唇,垂首道:「不瞞你說,其實我是怕當日服了余氏給我下的藥已經傷了身子,所以不易受孕」
眉莊聞言倒抽一口涼氣,呆了半晌,方反應過來,「確實嗎?太醫給你診治過了?」
我搖了搖頭,黯然道:「太醫雖沒這般說,但是這藥傷了身子是確實我也只是這樣疑心罷了」
眉莊這才舒了一口氣,「你還年輕,皇上也是盛年,身子慢慢調理就好了」想了想俯在我耳邊低聲說:「皇上召幸你時千萬記得把小腰兒墊高一點,容易有身孕」
我唬了一跳,面紅耳赤之下一顆心慌得砰砰亂跳,忙道:「哪裡聽來這些渾話,盡胡說」
眉莊見我的樣子不禁啞然失笑,「服侍我的老宮人說的她們在宮中久了都快**精了,有什麼不懂的」
我尷尬不過,撇開話題對她說:「熱熱的,可有解暑的東西招待我?」
眉莊道:「采月她們做了些冰水銀耳,涼涼的倒不錯,你嘗嘗?」
我點頭道:「我也罷了你如今有孕,可不能貪涼多吃那些東西我讓槿汐她們做些糕點拿來給你」
眉莊道:「我實是吃不下什麼東西,放著也白費」想了想道:「我早起想起了一件事,剛才渾忘了現在囑咐也是一樣,這才是要緊的事」
我奇道:「如今哪裡還有比你的身孕剛讓你覺得要緊的事?」
眉莊壓低了聲音道:「我如今有了身孕怕是難以思慮操勞華妃雖然失勢,但是難保不會東山再起,只怕你一個人應付不過來而且我冷眼瞧著,咱們的皇上不是專寵的人我有著身孕恐怕很快就不能侍寢,怕是正好讓人鑽了空子大佔便宜」
「你的意思是……」
「陵容容貌不遜於曹容華、秦芳儀之流,難道她真要無寵終老?」
我為難道:「陵容這件事難辦,我瞧她的意思竟是沒有要承寵之意」
眉莊微微頷首:「這個我也知道,也不知她是什麼緣故,老說自己門楣不高能入宮已是萬幸,不敢祈求聖恩其實門楣也不是頂要緊的,先前的余氏不是……」
「她既然如此想,也別勉強她了」
「算了承寵不承寵是一回事,反正讓她先來太平宮,咱們也多個幫手,不至於有變故時手足無措」眉莊頓一頓,「這件事我會盡快想法子和皇上說,想來皇上也不會拒絕」
「如今你是皇上跟前一等一的紅人,自然有求必應」我微微一笑,勸道:「凡事好歹還有我,你這樣小心籌謀難免傷神,安心養胎才是要緊」
註釋:
1月信:古人稱月經的代名詞很多,如「紅潮」、「桃花癸水」、「入月」等在皇宮內苑,為了怕眾多妃嬪亂搞男女關係,便嚴格記錄每位妃子的月事時間李時珍《本草綱目》有云:「女子陰類也,以血為主,其血上應太陰,下應海潮,月有盈虧,潮有朝夕,月事一月一行,與之相符,故謂之月水、月信、月經……女人入月,惡液腥穢,故君子遠之,為其不潔,能損陽生病也」
2彤史:帝王與後宮女子同房,有女史記錄下詳細的時間、地點、女子姓名,因為這些房事記錄都用紅筆,所以又稱為彤史彤史上還記載了每個女子的經期、妊娠反應、生育等
3丁憂:原指遇到父母喪事後多專指官員居喪古代,父母死後,子女按禮須持喪三年,其間不得行婚嫁之事,不預吉慶之典,任官者並須離職,稱「丁憂」源於漢代宋代,由太常禮院掌其事,凡官員有父母喪,須報請解官,承重孫如父已先亡,也須解官,服滿後起復奪情則另有規定後世大體相同清代規定,匿喪不報者,革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