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她眼圈淤黑,眼眶子都眍了,想來昨晚我沒有回來,她竟也是一夜未睡,足足擔心了整晚。
我搖搖頭,身上出了虛汗,黏濕了衣裳,很不舒服,「你叫人給我準備熱水,我想洗澡。」
葛戴愣了愣,隨即應了,抹了眼淚低頭走了出去。
一會兒進來三四個嬤嬤和丫鬟,在近門處架起了屏風,把沐浴用的高木桶擱在床前,將冒著滾滾熱氣的開水嘩嘩倒進桶內。
葛戴捲起袖子試了試水溫,隨限點點頭。
我洗澡的規矩向來是不喜歡有人伺候,於是那些嬤嬤丫鬟自地退出門外。我掀了被子下床,可腳尖剛踩到地上,便覺得兩條腿不聽使喚地直打哆嗦。腳一軟,我雙手撐地坐在了腳踏上。
「格格!」葛戴低叫一聲。
我虛弱地笑,「我可真沒用……」不過才一天一夜沒吃東西,就把我餓得四肢無力,兩眼昏,看來這次無論如何都得拜託葛戴幫我洗了。
她小心翼翼地扶著我靠近木桶。我喘息著扶住桶沿站定,葛戴替我將中衣解下,過了好半晌卻沒見她有任何動靜。
「怎麼了?」
「格格——」她忽然顫聲出一聲淒厲的大喊。
扭頭看見她淚流滿面,捂著嘴嗚嗚地哭得氣都快喘不過來,我不禁低頭,恍然看見自己胸口一塊塊的斑斕淤痕——這些都是褚英早上狠時掐咬出來的,想來背上一定也有不少!
「別哭!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傷,只是看著嚇人,過幾天自然就消了。」我讓她扶著顫巍巍地踩上踏凳。
將身體泡入暖融融的熱水中,我舒服地逸出一聲呻吟。
「怎麼了,是不是水太燙了?」
「不是,很好。」我含笑拍拍她的手,「我先泡一會兒……你也別出去,替我守著。」我怕自己體乏,搞不好泡太久會不知不覺昏睡過去。
葛戴點點頭,「那奴婢就守在格格身後,格格若是要什麼,吩咐奴婢一聲就是!」
「嗯。」
熱氣蒸騰,熏得我微微昏沉,腦子卻像走馬燈似的不停閃現出兩張臉孔,一個溫文儒雅,一個不羈跋扈……
我痛苦地將頭埋進水裡,長猶如水藻般在水底散開,織成了一道密密的網,似乎就此將我網住。我無處可逃,就快要窒息。
東果、褚英、代善,他們姐弟三個從小就失去母愛,感情向來篤厚。東果姐代母職,褚英脾氣不好,代善恭順友愛,兄弟之間年齡雖只差三歲,卻從沒像今天這樣動過拳腳……這一切都是因為我。
今後代善會怎麼做?褚英又會如何看待這個親弟弟?
嘩啦!我從水裡探出頭,大口大口地喘氣,眼淚順著眼角無聲地滑落。
我的心好痛,與代善的感情到底應不應該再繼續讓它展下去?我很怕,怕自己帶給他的不是幸福,而是不幸!
水溫漸漸冷卻,在我身體隨著水溫變冷之前,一桶熱水自我身後緩緩傾倒而下。我隨即抹去臉上的水珠,勉強一笑,「葛戴,麻煩你幫我擦擦背,我手太酸,舉不起來!」
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要麻煩人幫我洗澡,不由得臉上一紅,特別不好意思。
葛戴未吭聲,從桶沿上拿了澡巾,輕柔地將我披瀉在身後的長掠到一旁,然後我聽到一聲細微的抽氣聲。
「已經跟你說過不用那麼大驚小怪的……」我心裡酸痛,面上卻強笑著安慰她。
澡巾觸到我的背,手勁很輕,輕得幾乎感覺不出什麼力道。我又是一笑,這丫頭在跟我之前一定也從沒伺候過別人洗澡。
「葛戴——」我身子緩緩動了動,一股酸痛感從骨子裡滲了出來,我悶哼一聲,險些滑入桶底。
一雙手從我身後探出,插入我腋下,把我從水裡拖起扶正。
那雙手,雖然不大,可是指節粗闊,掌心結滿繭子——這絕對不可能是葛戴的手!
我驚愕地猛然回頭,卻看見一張凜然冰冷的俊秀臉孔,眉心緊蹙,雙唇緊閉,見我回頭看他,他只是略略抬起眼眸飛快地瞥了我一眼,便立即垂下眼瞼。
雖只是匆匆一瞥,可我分明從他眼底看到一股觸目驚心的寒氣。
「皇……皇太極……」剛才那是什麼眼神?一個九歲的孩子,為何會有那般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他想做什麼?他心裡在想些什麼?
「沒有第二次!不會再有第二次……」冰冷的聲音從唇齒間一字字僵硬地迸出,像是在說給我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皇太極……」
他不再說話,臉上帶著股倔強和狠勁,手上卻仍是毫不著力地替我繼續擦背。
我不由得臉上一燙,雖然他還是個孩子,但是畢竟是個男孩子,如此赤身相對於他,我仍不免感到緊張和害羞。
可他卻像是完全沒有看見一般,擦完後背擦胳膊,擦完胳膊擦前胸……
我抗議地低呼,他只是冷漠地瞪了我一眼,那個眼神看得我心寒,我竟然不敢再吭聲拂逆他,乖乖地任他伺候著。
這個……就是日後的大清太宗皇帝將有的威懾力嗎?
我不禁瞠目結舌,好厲害!就算面對努爾哈赤,我也沒如此的窩囊!
我將半張臉埋在水裡,只留出鼻孔來透氣,默默地想,一定是我潛移默化中,對日後的清太宗存了太多的遐想。
「皇太極……」我浮出水面,悶悶地開口。
他不吭聲。
我繼續問:「是不是因為我的出現,最終會改變很多事情?」
「……例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