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靈,發喪,出殯,虞秋荻任由丫頭婆子擺弄著她,她只覺得自己的魂魄已經跟著齊老太太走了,只剩下一個臭皮囊,在人世間不死不活。
「姑娘,你先千萬要撐住,你要是有個好歹來,老太太走了都不會安心。」吳婆子勸著虞秋荻,此時她也是兩眼通紅,卻是強撐著勸慰著虞秋荻。
「惹得媽媽擔心,只是,我心中好難受……」虞秋荻流淚說著,不管人在靈前,還是去床上睡下,她總覺得很冷,不是天氣,而是一種骨子裡透出來的寒意,怎麼也消除不去。
「姑娘……」吳婆子拿手織給虞秋荻擦著眼淚,道:「聽老婆子一句話,沒有過不去的坎,人生一世,比這難的時候多了。」
虞秋荻點點頭,又道:「這幾天我也仔細想過,等過了年,我想去青雲庵給祖母和外祖母祈福守孝。」再不久就要過年,守孝時就是簡慢些也要過年的。
若是以前說吳婆子肯定會不同意,但此時卻是點點頭,道:「也好,家裡現在亂糟糟的,去那裡倒是清靜。」
齊二老爺和齊二太太是成年過繼來的,齊二老爺原本家中就有一兄一弟,後來兄長過世,只有寡嫂帶著兒子過活,這些年來齊二老爺沒少周濟他們,這本來也在情理之中。但這回齊老太太大喪,齊二老爺就借口家中事務忙不完,把大房母子以及三房一家都叫了過來幫忙。齊老太太已經殯出去了,結果這兩房人仍然沒有走的意向。
吳婆子跟了齊老太太一輩子,要是連這點都不明白真是白活了。以前齊老太太在世,齊二老爺再怎麼想提攜自己親兄弟也只是給點銀子。現在齊老太太不在,他就是家裡最大的那一個,要是照看自己的親兄弟誰能管得了。
三房一家因為人口眾多,再住段時間,等齊二老爺把家中下人全部換成自己人了,可能就要走了。大房是孤兒寡婦,齊二老爺肯定會留他們住下。那位傑大太太,見識什麼的完全沒有,比當年的齊二太太還不如。
齊老太太早就料理齊二老爺會她死後清理家中下人,但凡以前跟著她的,死前就全部給了銀子放出去,一朝天一朝臣,家中更是如此。虞秋荻只是個無人撐腰的孤女,何必理會這些事情,齊家好歹與她的關係真不大,任他們去吧,也能清靜些。
主僕兩人這廂商議著,那邊傑大太太作為齊二老爺血親嫂子也跟自家小叔子商議著:「我看那位虞姑娘就很不錯,嫁妝又多,正好你大侄子成哥兒也到了說親的年齡,把她許配給你大侄子不是正合適。」
齊二太太也覺得這個提議不錯,道:「老太太讓我們照顧表姑娘,若是嫁到外頭去,只怕仍然會有不如意之處,留在自己家裡,豈不是更好。」給自己當兒媳婦,她是不願意,當侄媳婦卻是不錯。
齊二老爺臉色瞬時難看起來,道:「絕對不行,這門親事想都不要想。」
雖然他現在是威遠侯府爺了,但是因為過繼才有這個爵位的,沒有過繼的,只是齊家的旁支而己。就像傑大太太這樣,從血緣上是他親嫂子,成哥兒也是他的親侄子,但從禮法上說這只是堂侄。
要是成哥兒很爭氣,中了兩榜進士得了功名,這門親事還可以說一說。成哥兒現在連個秀才不是,家境還十分貧寒,這種情況下若是把齊老太太唯一的外孫女嫁給他,到時候別自己的孝子之名,只怕參他的折子都會有。
傑大太太十分不解,在她看來是這多好的一門親事,道:「兩人年齡相當,一個是你外甥女,一個是你侄子,親上加親,不是很好嗎?」
齊二太太也幫著說話,道:「是啊,成哥兒是大哥的獨苗,大哥不在了,我們不幫他尋親事,誰幫他尋。老太太本來說的就是,不在意家世,只要人好就行,成哥兒哪裡不好呢。」
齊二老爺強忍住心中的怒火,只是對傑大太太道:「大嫂放心,成哥兒的親事,我一定會幫著張羅,但虞姑娘絕對不行。外頭事忙,還要勞煩大嫂操心。」
「我們是嫡親一家人,二叔何必說這些客套話。」傑大太太笑著說,又道:「外頭事多,我先忙了。」走的時候還給齊二太太使了個眼色,希望她能幫著說和一下,虞秋荻那麼多嫁妝,娶過來多划算啊。
「大嫂慢走。」齊二老爺說著。
傑大太太出了門,齊二老爺便揮手讓丫頭們出去,丫頭婆子都關好門退出去。齊二太太卻是繼續道:「把虞姑娘嫁給……」
話說到一半,齊二老爺抬手一個耳光打到她臉上。
齊二太太被打怔了,不可思議地看向齊二老爺,夫妻這麼久這還是齊二老爺第一次動手打她。
齊二老爺卻是被氣胸口發脹,不只這件事氣他,齊老太太大喪時,內裡也亂的不成樣子,他是把外頭的體面打點好了,但內裡亂成一團,依舊惹得不少親友笑話。指著齊二太太道:「你到底有沒有腦子,大嫂異想天開看上虞姑娘的嫁妝就算了,你跟著起什麼哄。你知不知道,這話要是傳出去,我就要被千夫所指了。」
「我……我……」齊二太太張張嘴不知道說什麼好,眼淚也跟著掉下來,她只是覺得這門親事可以做而己,不行就算了,怎麼會害齊二老爺千夫所指。
齊二老爺歎了口氣,知道最近自己的火是大了些,也知道齊二太太是無心之過,卻不由的道:「你跟著老太太學了這麼久,連這個道理你都不懂嗎,那就怪不得老太太會說,你沒有持家的本事。」
齊二太太聽得眼淚直掉,委屈的道:「我是小門小戶出身,本就不該當這個侯府夫人。什麼都學不會,什麼都不懂,你自然要嫌棄。」
其實這也不能全怪齊二太太,在齊老太太的規劃中,她是要把威遠侯府交給虞秋荻的,齊二太太連個過度作用都起不了。齊老太太向來有心,表面上看著教也教了,其實內裡留了許多手,本來就沒有打算讓齊二太太當家理事。
齊二老爺聽得滿心歎息,多年夫妻相互扶持至今,感情親情十幾年,也不忍心狠心責怪,只是解釋道:「虞姑娘原本是該嫁給庭哥兒當世子夫人的,結果婚事退了,聖上又在旨意上特別說明虞姑娘由我這個舅舅來照顧。現在齊老太太剛走,我就轉眼把她許給自己血親侄子,你看看成哥兒有什麼,他若是新科狀元,這門親事別人自然無話可說。他什麼都不是,家境還那樣貧寒,這門親事如何做的。」
「但是……老太太不是說,只要人好就行了嗎?」齊二太太支吾的說著,這話是齊老太太自己說的,他們只是依從齊老太太的話。
「天下間人好的多了,我偏偏選了自己的親侄子,外人會怎麼看。我若做主答應這門親事,肯定會有人參我欺負孤女,圖謀她嫁妝。」齊二老爺歎氣說著,看向齊二太太又道:「幸好現在是孝期裡,沒有親友來往,不然這話只是傳出去,我就成眾矢之的了。」
齊二太太聽得一臉心虛,當即不吭聲了。
齊二老爺又道:「你去告訴大嫂,讓她絕了這門心思。大哥去世的早,我當弟弟的肯定會照顧他們孤寡,不過凡事都有一個度,能給他們的我自然會給,不能給的就不要去妄想。」
他看大房母子實在是孤苦,接他們進府照看是想承擔起自己當兄弟的責任,但並不表示他會任由他們母子予取予求。
「嗯,我知道了。」齊二太太低頭說著。
「虞姑娘的婚事和庭哥兒的婚事我來尋,你別管就是了。」齊二老爺說著,心裡卻有幾分歎氣。以前齊老太太在時,後院事務全部井井有條,現在齊老太太歿了,齊二老爺頓時覺得家中亂成一團。
雖然不會直說出來,心情卻多少有幾分煩躁,齊二太太跟著齊老太太這麼年,當家主事一時半會做不到就算了,沒想到連基本的見識都沒有。怪不得齊老太太直接留下遺言說,要娶親媳婦當家主事。
新年前幾天齊家三房走了,可以說是齊二老爺趕走的,齊老太太大喪,齊二老爺和齊瞬庭忙的跳腳,齊二太太照顧內裡忙不過來,便想叫親友過來幫忙,然後把大房和三房請過來。沒想到請神容易送神難,齊二老爺本就想接大房母子過來,可以說是照顧孤寡。三房一家就留下話就多了,而且家中人多事多,齊二老爺也不想節外生枝。
最後齊二老爺請三房時走還給了不少銀子地畝,齊三老爺仍然一副被欺負很不滿意的模樣,把齊二老爺氣了個半死。
熱孝中過年,自然冷清無比,祭祀是必要活動,虞秋荻並不用參加,只是跟著一起吃了年夜飯。因為齊老太太大孝,齊家上下也是人困馬乏,再加上孝期中沒有活動,虞秋荻本來吃完飯就想回房的。
沒想傑大太太卻是突然拉起虞秋荻的手,上下打量起來,又拉著虞秋荻問東問西。吳婆子旁邊站著侍候,身體都氣的微微發抖,齊老太太才去世,齊二老爺就敢算計虞秋荻了。
虞秋荻倒是十分淡然,有問必答,終於全部回答完了。虞秋荻就看向齊二老爺道:「有事件我想回稟舅舅。」
齊二老爺看到傑大太太剛才的舉動就十分不高興,現在聽虞秋荻如此說,忙笑著道:「什麼事?你只管給我說。」
「當日給外祖母守靈時我就想好,等出殯後就去青雲庵給她老人家祈福。因為新年事多,我不敢跟舅舅開口,怕添亂。現在年已經過去,我想明天就想帶著吳媽媽過去,還請舅舅成全我的孝心。」虞秋荻神情淡然的說著。
齊二老爺聽得怔了一下,傑大太太更愣住了,齊瞬庭在旁邊桌子上坐著,聽虞秋荻如此說,便道:「庵堂清苦,我們一家人一起不好,何必去那裡。」
虞秋荻聽到一家人三個字就想掉淚,卻是硬忍住了,道:「雖然說是一家人,但我與表兄,成大爺畢竟是男女有別,一個府上住著,諸多不方便。青雲庵是皇家庵堂,我去那裡給外祖母祈福守孝既能顯得我的孝心,又能避開府中的尷尬,豈不是一舉兩得。」
齊瞬庭聽得無話可說,卻不由的道:「今天大年夜,稍後再說也不遲。」
虞秋荻卻是低下頭,拿手絹擦著眼淚道:「有些話晚說不如早說,我與表兄本來就議過親,雖然說是親戚兄妹,但真長久同居一處,只怕會惹人閒話。成大爺更是不必說,隔房表兄,更不該一起。我早點去了庵堂,也省些事非。」
這回連齊瞬庭也明白虞秋荻的意思了,臉上也有幾分掛不住,齊二老爺卻是聽得又氣又急,傑大太太臉上更是掛不住了,直接道:「姑娘,我說什麼了嗎,我就是拉著姑娘問幾句話,姑娘好大的脾氣啊。」
虞秋荻本來只是低頭掉淚,聽到這話頓時放聲哭了起來,嘴裡說著:「外祖母,我該跟你去的,留我一個人在世上受苦,我該跟你去的……」
吳婆子聽得也是滿臉淚痕,一邊給虞秋荻擦淚一邊道:「老太太留我侍候姑娘,就是要看護姑娘的,姑娘放心,老太太就是去了,也會不會任人欺負你,算計你嫁妝的。」
傑大太太聽到話臉上更是掛不住了,辯解道:「誰算計她了,侯爺的侄子又哪裡……」
「夠了……」齊二老爺一聲怒喝打斷傑大太太的話。
虞秋荻哭的更厲害,傑大太太還想再說什麼,齊二老爺直接對成齊瞬成道:「扶你母親回房去。」
「我……我……」傑大太太一臉氣憤的表情。
齊二老爺卻是狠瞪了她一眼,又高聲對成哥道:「撫你母親回去。」
齊瞬成不敢違命,連忙拉著傑大太太走了。
齊二太太也沒想到虞秋荻反應會這麼大,本來就不熟,想勸也不知道如何勸,齊二老爺和齊瞬庭是男人更不知道要怎麼勸。
「外甥女別哭,我和你舅舅絕對沒有這個意思,是傑大太太自己的主意。」齊二太太嘴裡說著,那天齊二老爺說了她之後,她就絕了這個心思了。她也不知道傑大太太今天是怎麼回事,她雖然是小門小戶出身,畢竟當了這麼多年侯府夫人了,對大家規矩多少懂的,傑大太太在孝期裡就一副市井相親的派頭,確實很過份。
虞秋荻這才把眼淚止住,卻是道:「明天我就帶著吳媽媽去青雲庵。」
齊二老爺不禁著急道:「外甥女有如此孝心,我豈能不成全,只是此事並不著急,明天才不過初一,總要下了十五再過去。」
若是虞秋荻想去青雲庵祈福守孝,他倒是沒什麼意見。就像虞秋荻自己說的,家裡有齊瞬庭和齊瞬成兩個成年男子,一個院裡住著確實不方便。尤其是傑大太太那樣,萬一再鬧出點什麼事來,他也要跟著完了。
虞秋荻等的就是齊二老爺這句話,點頭道:「嗯,全聽舅舅的。」
「唉。」齊二老爺心裡鬆了口氣,卻不禁又歎了口氣,道:「姑娘,不管怎麼說老太太與我有大恩,我肯定會為姑娘尋個好人家,風風光光嫁出去。」
虞秋荻倒是不懷疑這句話,就是沒有恩情,只要齊二老爺還想要前途,就一定會這麼做。道:「大年夜惹得舅舅,舅母難過,是我的過錯。」
「不怪姑娘。」齊二老爺說著,這都是傑大太太惹出來的。看來這位大嫂,真要跟她好好說說,雖然是親戚,但這樣上不得檯面,外人看著也不雅。
虞秋荻起身道:「我就先回去歇著了。」
「嗯,去吧,這陣子你也辛苦了。」齊二老爺說著,又吩咐丫頭婆子好生跟著。
虞秋荻腳步走到門口時,卻又停了一下,轉頭看向齊二老爺道:「舅舅固然是心善照撫孤寡,但給宅子給銀子常去照看也就夠了,接來一處住著,遠香近臭更不方便。」
齊二老爺聽得一愣,虞秋荻說完卻是不理會齊二老的反應,轉身走了。
出了正房門,外頭大雪紛飛,虞秋荻不禁拉拉身上的大氅,只是裹的再嚴,仍然覺得寒意浸進骨子裡,全身上下都冰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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