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素低頭看著跪著羅慕遠,神情卻有幾分恍惚。若是虞秋荻是丫頭平民,羅慕遠也許真沒有非娶不可的決心,但只差那麼一點點而己……若藍不是海盜出身,也是某某人家的公子,或者是新科舉子之類的,也許,也許……
人生沒有也許,就像藍的身份不可能改變。現在人生,遺憾或者不遺憾,午夜夢迴之時,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長長吁了口氣,羅素復又在貴妃榻上坐了下來,卻是看向羅慕遠道:「你在我跟前說願意放棄世子之位,這是真話還是假話?」不管真話或者假話,這種話都不能在羅大老爺和羅大太太跟前說,這種話說出來,就是以後真把虞秋荻娶進門了,婆媳關係也會大受影響。
「若我不是嫡長子,只是次子或者庶子,也是門不當戶不對嗎。」羅慕遠說著,羅家次子或者庶子娶齊家外甥女,這門婚事肯定能商議。
羅素看向他道:「但你是嫡長子!!」下面的兄弟再多,嫡長子的身份誰能越過去。
「次子爵襲不是沒有先例。」羅慕遠低頭說著,道:「我說要放棄世子之位,姑姑肯定覺得我是要挾,或者真是喜歡她喜歡瘋了,其實都不是。我會這樣說,是真心為羅家著想,爵位繼承者要負擔起整個羅家將。若只是因為我世子就必須放棄自己喜歡的女子,我心中的怨恨如何能平息。家中肯定還會為我尋得門當戶對的親事,對方就是再賢良淑德,我心中已存了一口怨氣,如何能善待人家,到時候家宅不寧,連累的就是全家。」
羅素聽說得默然半晌,卻是道:「現在虞三姑娘守著孝,聽說齊老太太的身體也不好,萬一齊老太太在虞老太太孝期裡去了,這又是三年孝。」
「三年時間轉眼即過,更何況二姑姑還沒有成親,總是她先出嫁,再提我的親事。」羅慕遠說著,又道:「就是齊老太太去世,虞三姑娘按祖母制服孝,也不過一年。齊二老爺是三年孝期,府中不合適辦喜事,但並不表示三姑娘不能議親,可以先議定,等威遠侯府孝滿之後再成親。」
羅二姑娘就是現在議親,到成親也差不多要一年時間,然後再給他議親,再成親又要一年多過去。等虞三姑娘孝期滿,也就再多上一年時間。
「三年時間……中間會有多大變數你知道嗎?」羅素問。
羅慕遠低頭道:「我與何家大姑娘的婚事也不過一年就變了,若是因為朝堂上風雲變幻,我無話可說。」
羅素沉吟一會,卻是道:「若是你父親執意不肯,給你訂了其他親事,你會怎麼辦?」
羅慕遠抬起頭來,直視羅素道:「我會去海口找我舅舅。」
「你……」羅素真有幾分無語了,隨即歎氣揮手道:「罷了,我一個出嫁女,管不了娘家的事,你那麼想娶虞三姑娘,就去跟你父親說吧。」
若是羅大老爺願意成全,那自然是好事一件,若是羅大老爺不願意,她也不會去說和。從家族聯姻的角度說,這不是多好的親事。
羅慕遠心裡鬆了口氣,道:「謝姑姑成全。」
羅素只是揮手道:「我既不會阻攔你,也不會成全你,全看你自己。」——
虞秋荻在青雲庵的住處很快收拾出來,離雲水大師的住處比較近,一處極幽靜的小院,四個貼身丫頭,四個打掃的小丫頭,還有四個婆子,四個引教嬤嬤。吳婆子去料理的,收拾打理了好幾天,結果虞秋荻只是住了兩天就又回了威遠侯府,齊老太太的身體真不太好了。
「吳媽媽去安排的,一切都很好,外祖母就放心吧。」虞秋荻把眼淚硬逼回去,微笑著對齊老太太說著,前天大夫診脈時已經明確說了,齊老太太過不去這個冬天,齊二老爺請假的折子早就上了,丁憂的折子估計也快了。
齊老太太眼睛看著虞秋荻,努力握著虞秋荻的手,嘴裡說著:「想我一輩子要強,結果到最後……你身邊連一個嫡親都沒有了。」
她心裡再想著外孫女能好,卻仍然爭不過命。她的生命即將走向盡頭,她的外孫女還如此年輕,前程將來都是一片茫然。這些天來,她一直在後悔,就像賀子章說道的,當時她若是鬆鬆手,留下一個庶子,此時此刻,虞秋荻都比現在強得多。
「外祖母,舅舅和舅母對我很好的。」虞秋荻笑著說,又道:「表哥對我也很好。」
提到齊瞬庭,齊老太太心裡稍稍有點安心,齊二老爺她是把握不住的,但至少齊瞬庭是她養大的,她相信齊瞬庭會照撫虞秋荻。道:「是啊,庭哥兒是個好孩子……」只是他們議過親,就是後來退了,就是如兄妹般親近,畢竟不是兄妹,只會先會招來一堆閒話。
虞秋荻笑著岔開話題,把昨晚一夜趕出來的暖帽拿出來,道:「天冷了,我給外祖母做了頂暖帽,您看看喜歡嗎?」
「嗯。」齊老太太看著暖帽,想伸手去接,只是手動了動,卻是伸不過去了。
虞秋荻馬上道:「我給外祖母戴上……」
齊老太太眼淚順著了下來,臉上卻是含笑著。
虞秋荻把暖帽給齊老太太帶上,又拿來鏡子給齊老太太照著看,旁邊吳婆子也笑著道:「還是姑娘手巧,做的暖帽既服帖又好看。」
「唉……」齊老太太輕輕歎口氣,看一眼吳婆子,卻是虞秋荻道:「吳媽媽是跟我最久的,也是最忠心的,以後就讓她跟著你吧,我走的也安心些。」
吳婆子聽著就要給虞秋荻跪下,虞秋荻忙上前扶吳婆子起來,齊老太太也道:「她是小孩子,你跪她豈不是折她的福。」
「老太太與我有天大恩典,我誓死不敢忘。」吳婆子低頭含淚說著。
齊老太太歎氣道:「雖然說是主僕,我從來都沒拿你當外人過,跟了我一輩子,你也算是荻丫頭的長輩。現在我要去了,實在無人可托,只得把這丫頭托給你,其他的事情你管不了,但你跟著總是能照看她些,知冷知熱的,也有人疼她。」
吳婆子眼淚掉了下來,給齊老太太跪了下來,道:「老太太放心,我就是拼了這條命,也一定照看好三姑娘。」
齊老太太點點頭,由吳婆子照看著,虞秋荻總不至孤身一人,又:「把二老爺,二太太還有庭哥兒都叫過來吧,我藏了這些年的東西也該分分了。」
「外祖母……」虞秋荻的眼淚落了下來,除了哭泣她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吳婆子過去傳話,沒一會齊二老爺,齊二太太和齊瞬庭都來了。虞秋荻忙站起身來,跟著他們一起在床前跪了下來,吳婆子和李婆子也扶著齊老太太坐起身來。
齊老太太看向齊二老爺,道:「家中只有你一個兒子,全部都是你的,這沒什麼好說的。我叫你們過來,是我這裡的東西,嫁妝和這些年的私房,也該分派一下了。」
齊二老爺馬上磕頭道:「母親與我有天大恩賜,繼承府裡這些已經夠了,母親自己的東西全部給三姑娘才好。」
「我也沒說給你。」齊老太太說著,隨即看向齊瞬庭道:「庭哥兒是我養大的,我總要留東西給他的。」
「不,祖母,我不要,應該全都給表妹。」齊瞬庭馬上說著,這是他的真心話,雖然他並不喜歡虞秋荻,但祖母把他養大,這是祖母唯一的外祖女。虞家又那樣,女子多點嫁妝傍身也很應該。
齊老太太笑了起來,齊瞬庭倒是實心好孩子,若是能跟虞秋荻成了親,相敬如賓一輩子是肯定的,道:「有你表妹的,也有你的,祖母不會如此偏心。」
齊老太太早就把自己的財產分派後,一分為二,虞秋荻與齊瞬庭每人得一箱子銀票,地契,虞秋荻比齊瞬庭多的就是得了齊老太太不少珍藏的首飾。
「我也沒有其他的了,兩個孩子分分也就完了。」齊老太太說著,卻是把目光看向齊二老爺,道:「現在朝堂上風雲變幻,不過你馬上就要丁憂了,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丁憂雖然可以逃過現在的政治風暴,但三年之後這個正三品能不能保住就不知道了。齊二老爺也不能說無能,但有時候太能耐也未必是好事。
「老太太福壽綿長,定能……」齊二老爺說著。
齊老太太卻是不耐煩聽這些,只是揮揮手,繼續道:「庭哥兒還沒娶親,荻丫頭也沒出嫁,這是我最放心不下的兩件事。庭哥兒的婚事我還是那句話,不光看門第一定要看人品性情,二太太沒有持家理事的本事,將來侯府上下還得要新媳婦打理,若是娶不好,那以後就真是家無寧日了。」
齊二老爺和齊二太太不由得低下頭,尤其是齊二太太,齊老太太直言她不能當家理事,一時間臉面上也過不去。
「至於荻丫頭的婚事,不用等你的三年孝期滿,我早就跟你說過,在京外找戶好人家,不求家世多好,書香門第即可,但求人好。到時候再外地發嫁,庭哥兒的孝期也滿了,你讓瞬庭送嫁即可。」齊老太太說著。
低嫁雖然太委屈,但都這樣了若是還想著高嫁,也未免太不切實際。虞秋荻本來就有幾萬銀子嫁妝,再加她留下來的,這一輩子吃花是不用擔心了。丈夫也許不能情投意合,但生下兒子後,總是能好好教養兒子,女人的一生也就這樣了,還能再求什麼。
虞秋荻眼淚一直止不住,現在聽齊老太太如此說,跪著上前抓住齊老太太的手,失聲痛哭起來,搖頭道:「我只要外祖母身體康健,情願一生吃齋念佛。」
齊二老爺和齊二太太的眼淚也是嘩嘩地往下跳著,齊二老爺道:「老太太放心,外甥女的婚事我一定盡心盡力。」
齊瞬庭也抹著眼淚道:「老太太放心,我一定會多照看表妹的。」
眾人哭成一團,齊老太太只是把眼睛閉上,道:「我還沒死,等我死了你們再哭,都出去吧,我想睡會。」
吳婆子上前把虞秋荻扶起來,齊二老爺和齊二太太也站起身來,齊瞬庭也被李婆子扶了起來。齊瞬庭還想再說點什麼,齊老太太卻只是閉著眼。
「老太太歇著,我們先退下。」齊二老爺說著。
丫頭們把帳幔放了下來,齊二老爺一家三口出門退下。吳婆子也扶著虞秋荻出了梢間,虞秋荻是一直跟著齊老太太住,就住在旁邊碧紗櫥裡。
「姑娘擦擦眼淚。」吳婆子扶著虞秋荻在榻上坐下來,又吩咐丫頭道:「去給姑娘倒杯茶。」
「讓媽媽擔心了。」虞秋荻說著,眼淚卻是怎麼也止不住,最後一個嫡親也將離她而去,她徹底無依無靠了。
丫頭端茶上來,吳婆子朝丫頭們揮揮手,李婆子立即帶人出去。虞秋荻本在傷心中,看這個架式也愣了一下,道:「媽媽有話跟我說?」
「前幾天老太太給姑娘做了幾身素淨棉衣,丫頭們放哪了?」吳婆子突然說著。
虞秋荻被問的愣了一下,道:「還不到穿的時候,丫頭們放櫃子裡了。」雖然是深秋季節,但還不到穿棉衣的時候。
「姑娘可千萬要小心保管,那是老太太自己親手縫的。」吳婆子說著,隨即壓低聲音道:「老太太的私房都在裡頭呢。」
自從親生兒子齊大老爺過世之後,齊老太太就開始準備了。再沒有防人之心,過繼一個成年兒子到家裡,就是齊二老爺真能掏心挖肺,齊老太太也不可能完全放心。就是虞秋荻能嫁給齊瞬庭,那些東西也只能悄悄的給,更何況現在這樣,更是得千萬小心了。
虞秋荻聽得怔了一下,倒不是多意外,這確實是齊老太太的行事風格。處理後事時肯定要分一部分給齊瞬庭,畢竟她以還後還靠齊二老爺,若是全了給她自己實在很拉仇恨。反正偷偷地給也是一樣,只要做的小心就好了。
「我曉的,讓媽媽操心了。」虞秋荻說著。
吳婆子點點頭又道:「姑娘也別傷心過了,只有你好好的,老太太才能走的安心。」
「嗯。」虞秋荻含淚點頭。
入冬的第一場大雪落下,齊老太太覺得精神還行,便命人張羅了酒席,又下了請貼,齊家百年侯府,姻親關係複雜,在京城也是盤根錯,遠的都沒請,只把直系姻親請了。顧家顧老太太,顧二太太,顧三太太,顧惜顏都來了。
眾親友相見,看到齊老太太這樣都是眼淚汪汪,心知這是最後一面了。尤其是顧老太太與齊老太太是老姑嫂,此時見齊老太太如此,心中也十分難受。倒是齊老太太十分淡然,只是笑著道:「誰能逃不過閻羅王,不過早或者晚。」
顧老太太流淚道:「你啊,這時候還說這些。」
虞秋荻上前給眾人見禮,顧老太太上前拉住她的手道:「兒啊,有我呢,有什麼事跟我說也是一樣的。」
齊老太太流淚道:「我沒什麼放不下的,唯獨她,你就幫我多照看吧。」
「你就放心吧,這就是我親孫女。」顧老太太說著。
齊老太太又看看眾人,不由得問:「怎麼風哥兒媳婦沒來?」
顧家眾人臉色頓時難看起來,長平長公主眼淚都掉下來了,好一會顧二太太才道:「唉,風哥兒媳婦前時候摔了一腳……」
「啊?」齊老太太聽得一驚,顧惜風的媳婦年氏可是有孕在身的,再加上顧惜風克妻的命格……
「媳婦倒沒什麼大礙,就是孩子沒了。」顧老太太抹淚說著,又道:「是個成形的男胎。」
齊老太太聽得放下一半心,雖然沒了孩子,好歹保住大人,以後總是能再生的。卻不由的道:「風哥兒……」
克妻殤子,大年氏也是死與生產,母子俱損,現在小年氏又這樣,這實在是……
「唉……」顧老太太歎口氣,有幾分自言自語地道:「人在做,天在看,這都是報應。」
齊老太太卻是拉拉她的手,笑著把話題岔開,道:「顏丫頭的婚期訂下來了吧,謝潛是個難得的少年郎君,顏丫頭有福氣。」
提到顧惜顏的婚事,顧老太太臉色有幾分回轉,笑著道:「訂下來了,再有一個月就過門。」
「那就好,只可惜她們姐妹關係那麼好,不能去送她了。」齊老太太說著,看看顧惜顏又看看虞秋荻。
顧惜顏笑著拉住虞秋荻的手道:「她這回不能來送我,等她以後成親時我去她也是一樣的。」
「好孩子。」齊老太太笑著說。
酒席擺了一天,虞秋荻和顧惜顏又折梅花進來插瓶,齊老太太倒是顯得精神很好。到了下半日齊家眾人才回去,齊老太太高興了一整天,齊瞬庭陪著也很高興,他以為齊老太太是病情輕了,虞秋荻心裡卻是明白,這是迴光返照。
果然晚上時齊老太太身體越發沉重,連藥都吃不下了,齊二老爺,齊二太太,齊瞬庭整日守在床前,齊瞬庭哭得死去活來。虞秋荻木然在床前跪著,虞老太太過世時,她只是接到卜文,並沒有在跟前。此時守著齊老太太,她只覺得心裡空蕩蕩,身體好像馬上就要飄起來,沒著沒落。
「荻丫頭,荻丫頭……」本來一直昏睡著的齊老太太突然喊了起來,原本不能動的手卻是亂抓起來。
虞秋荻怔忡有點沒反應過來,齊二太太倒是反應快,趕緊推推虞秋荻。虞秋荻連忙上前,伸手讓齊老太太抓住,哭喊著道:「外祖母,我在呢,外祖母,我在這裡……」
齊老太太瞬時把虞秋荻的手握緊,張張嘴似乎想說什麼,終是沒說出來,一雙眼卻是睜著的,手仍然死死拉住虞秋荻,即時氣絕。
「外祖母,外祖母……」虞秋荻嘶聲喊了起來,她只覺得她的靈魂好像也跟著一聲一起飛走了。
齊瞬庭也跟著大聲哭喊起來,嘴裡喊著道:「祖母,祖母……」
齊二老爺和齊二太太也跟著哭了起來,兩人上前,齊二太太把齊老太太抓著的虞秋荻的手放開,齊二老爺把齊老太太睜著的眼合上了,邊哭邊喊道:「老太太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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