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濛濛亮,楊謹再次來到易卿的房中,這已是顧尋昏睡的第三日了。昨日他如約到此守候,一整天的時光裡,除了午睡的時候回了趟屋小憩,其餘時間他都坐在屋中守候。楊謹眼見陸秉不眠不休地坐在廳中已有一日兩夜,不由得也有些為他擔憂。陸秉此刻面帶倦容,臉色暗沉,卻依然強打著精神,默然坐在屋中。
楊謹心中雖然不解,卻也為此幾分動容。
顧尋躺在床榻上,已是一整日水米不進,雖然虛弱,氣息卻依然平緩。陸秉讓人掀開了那道隔著前廳與裡屋的幕簾,坐在廳中沉默以望。
楊謹皺著眉頭在裡屋與前廳之中來回踱步,總見顧尋依然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再想起昨日一整天的無聊度日,他心下已有幾分不耐煩,然而自己答應易卿的話又在耳邊浮現,他不能走開。
楊謹在床邊繞了幾個來回,有些無奈地歎道,「你怎麼還不醒呢。」
顧尋沉靜如玉,廳中的陸秉輕輕閉上眼睛,一陣困意襲來,他猛然睜開了雙眼,立時起身在屋中緩步走動。楊謹有些疲乏地坐在顧尋身旁的椅子上,兩隻腳垂在空中無聊地搖擺。望著顧尋的身體,他百無聊賴的歎息聲不斷。
忽然,顧尋小指一動,這輕微的動作映入楊謹眼中。
楊謹眼中一亮,立時跳下椅子,起身靠近顧尋,此刻顧尋的眼睛雖然閉著,眼皮卻一直在微微顫抖,像是在做夢的樣子,一直以來毫無表情的臉此刻也皺起了眉,顯出痛苦的表情來,楊謹倒吸一口氣,驚喜回頭道,「他動了!」
陸秉心下一動,升起一陣難言喜悅,他快步走到顧尋的床榻,半跪於她的身前,眼睛一動不動地望著顧尋此刻略顯掙扎的臉。
顧尋的氣息變得急促起來,雙眉緊蹙,兩隻手也開始有了微弱的動作,彷彿被什麼摁壓著一般,陸秉輕聲喚道,「顧尋?」
顧尋一怔,身體忽然靜止,陸秉一顆心立時提起,下一瞬顧尋陡然睜開眼睛,淒然喊了一聲,「哥哥——!」
「哎!!你醒啦!!」楊謹極為歡喜轉身,對著孫瀟嚷道,「你快去告訴二哥!顧尋醒啦!」孫瀟只是應了一聲,便立刻推門出了屋子。
陸秉愣愣地望著眼前醒來的顧尋,忽然鬆了口氣,眼中不自覺有些熱。他氣息有些亂,咽喉一動,便轉過身去低聲對近旁的下人說道,「快把先前熬的藥端上來。」
顧尋定了定神,眼前的景象讓她有些陌生,這不是自己的房間。她側過頭,看見一旁的楊謹和陸秉,視線雖然模糊,然而掃視了幾遍屋中陳設之後,她便清楚地知道,這是易卿的屋子。
怪了,怎麼會睡在他的床上?
一個丫鬟端著藥碗上前,楊謹有些手忙腳亂地將顧尋扶起來,她靠著床欄靜靜望著眼前的幾人,有些摸不清狀況。陸秉遠遠地站在一頭,顯得有些手足無措,那丫環微微笑著,一口一口將藥湯送來顧尋的嘴裡。
顧尋嘗了幾口便皺起眉頭,她隨著自己的性子,有幾分不快地扭過頭去,輕聲道,「好苦啊,不喝。」
楊謹撲哧一聲笑出來,「你怎麼和我似的?」
顧尋莫名瞥了楊謹一眼,伸手推開了丫環的藥碗,一些湯藥灑了出去。顧尋皺起眉頭,此刻她只是坐起來喝下了幾口藥,便覺得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眼皮又變得沉重起來。
「把碗給我。」一旁的陸秉輕聲道,又對楊謹說,「你扶著她。」
楊謹一手提著顧尋的手臂,自己向一旁讓開一個位置,陸秉一手掐住顧尋的兩頰,另一隻手端著藥碗,直接將一碗湯藥灌了下去。
身為錦衣衛,餵藥的本事,他還是有的。
顧尋被嗆得連連咳嗽,卻是連抬眼瞪陸秉一眼的心也沒有,只是閉著眼睛,眉頭輕鎖。
「扶她躺下吧。」陸秉歎了口氣,對一旁的楊謹說道。
楊謹迅速將顧尋身體放平,之後便飛也似的踏出了門,幾個下人追在他身後要給他打傘,卻只能徒勞地遠遠跟在後頭,喊著「三公子三公子」地遠去了。
房中又只剩了顧尋與陸秉兩人。顧尋躺在床上又睡了一會兒,不多時又醒來,意識也清醒了幾分。
微微側頭,她望著有幾分疲憊的陸秉,想說些什麼卻沒有了力氣。閉上眼睛,又想起方才在夢中驚悸的感覺,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究竟是怎樣的夢,便不由得心中慨然。顧尋心中不安,總覺得又什麼事情要發生了,她重新望向陸秉,略揮了揮手,示意他走近。
「怎麼了?」陸秉俯身,輕聲問道。
「我睡了多久?」
「你前日晚上昏厥,到今日,已是三天了。」
顧尋心中一驚,三天?她勉強側過身,用手肘將身體撐起來,道,「徐府的事情,後續如何?」
陸秉皺起眉頭,略有一些責備地說道,「你好好養病就是了,不要再過問這些,既然已經下定決心兩不相幫,就該有兩不相幫的自覺。」
顧尋一時語噎,只是皺著眉。
她歎了口氣,翻過身去,雙手卻緊緊握成了一個拳頭。
此時的顧府之內,顧念和也已醒來,他如往日一樣起身,窗外依稀傳來風聲,今日天氣恐怕仍是不好的,這風雪天似曾相識,卻已再不同從前了。
他歎了口氣,雙腳落地,正要起身穿衣,目光掃過書桌,卻見昨晚空空如也的桌面上此刻放著一個暗黃色的信封,顧念和「霍」地一聲站起,向書桌疾步走去,他拿起信封,上面並沒有落款,信口亦沒有蠟封。顧念和迅速取出信中紙張,略一抖落,便將全紙展開。
那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字跡。
信頭寫道,念和,展信悅,見字如晤。
顧念和顫抖著歎了一口氣…他來過!也許是昨晚自己出門尋他的時候彼此錯過了,也可能是昨夜他悄然潛入,但無論如何,他來過!顧念和忽然一陣心絞,信中只有寥寥數行,他細細往後看,口中輕聲念道,「當年凜冬我至北,今朝春寒君南去,從此漫天柳絮時,便念君家長喜樂…」
顧念和聲音漸小,眼眶已熱,他繼續向後閱覽,心卻愈加難受,「…此去千里煙波路,今生再見杳無期,我命君命皆如雪,在天在地總是輕。」
啪地一聲,紙面的「輕」字被暈開。
全信沒有落款,只有一個題頭,字跡雋永地寫著「念和」。
顧念和緩緩將信疊起,放在胸口的衣衫裡。
他揚起臉,此刻窗外依然漫天飛雪,這一場雪下了這樣久,不知何時才到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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