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小男孩的話，薩迦的腦海中又閃過莉娜那張清秀的臉頰，那雙充滿仇怨的雙眼卻是那樣的清晰。
到底要不要告訴他實情呢？
薩迦看著小男孩明亮的雙眼，猶豫了下，還是決定暫時先不說。
「姐姐有事先走了，他拜託我照顧你。」
薩迦在小男孩的身前蹲下身，和聲問道：「姐姐走得匆忙，忘了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你叫什麼名字啊？」
或許是薩迦的眼神很明亮，亦或許是薩迦的神色和舉動讓小男孩感到很溫暖，他端著手中的熱湯，脆聲應道：「我叫巴爾扎，大家喜歡喊我小巴爾扎。」
「嗯，小巴爾扎，快趁熱把湯喝了吧，不然等會兒就涼了。」薩迦笑著輕撫小巴爾扎的頭髮，催促道。
小巴爾扎聞言，對著薩迦呵呵一笑，埋下頭暖暖地喝了口熱湯，稚嫩的臉上滿是滿足的神情。
薩迦將食盒裡的麵包和肉餅拿出來，幫小巴爾扎泡到湯碗中，看著小傢伙美滋滋的樣子，心中漸漸平靜下來。
他知道，自己這麼做並不是為了彌補自己不小心殺死莉娜的愧疚，如果他知道莉娜的身世，並且讓這一切重新來一次，他還是會選擇毫不猶豫地出手。畢竟，人都是自私的，沒有人會為了那一點點仁慈而讓自己處於危險之中。最起碼，薩迦自己不會。
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現在最好的選擇就是將巴爾扎殺掉，斷絕後患。
可是，他覺得自己不應該這麼做。從他自己的準則來說，巴爾紮在這件事情中是無辜的，就像被莉娜無辜遷怒的自己一樣。他選擇幫助巴爾扎，只是不希望一個無辜的生命因為他的姐姐得罪了自己，而失去在這個骯髒醜陋的世界活下去的機會。
畢竟，不管這個世界如何的醜陋不堪，充滿各種骯髒，但是，能夠活下去還是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得很好。
維綸德爺爺一直在邊上靜靜地看著薩迦和巴爾扎交流，看著他給巴爾扎熱湯，看著他喂巴爾扎肉餅和麵包，神色慈祥，很平靜。
等到小巴爾扎吃完東西，薩迦看了眼維綸德爺爺，輕聲道：「爺爺，讓小巴爾扎和你睡吧。」
「嗯。」維綸德爺爺笑著點點頭，對著小巴爾扎招招手，道：「來吧，小傢伙，這裡可暖和了。」
小巴爾扎端著喝完的湯碗，看著面容祥和的維綸德爺爺，看著床上他見都沒見過的厚厚的絨毛毯，小小的眼睛很是明亮，卻還是在第一時間將視線投到薩迦的身上。
「嗯，去吧，去那裡睡覺。」薩迦輕輕拍了拍小巴爾扎單薄的肩膀，小聲道：「那裡很暖和，小巴爾扎不要再擔心冷了，以後都不會了。」
說著，薩迦抱起小巴爾扎來到床邊，幫他脫去身上的衣服，放到厚厚的絨毛毯中。
小巴爾扎應該是很久沒洗澡了，身上有著一股難聞的霉味，但是薩迦和維綸德爺爺眉頭都沒有眨一下，細心地幫小巴爾扎將絨毛毯蓋好。
吹滅屋子裡的油燈，薩迦回到躺椅上，安靜地閉上雙眼，開始冥想。
半夜裡，小巴爾扎睡得很香，不時砸吧著嘴巴，好像還在回憶晚上薩迦端給他的那碗熱湯和那幾片泡在熱湯裡的肉餅和麵包。
「姐姐，快來這裡，這裡好暖和啊。」睡夢中，小巴爾扎看到了自己微笑著的姐姐，發出一聲夢囈。
薩迦睜開雙眼，看著床上那個不斷往被窩裡蜷縮的瘦小的身影，心中輕輕歎了口氣。
這一刻，他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對小巴爾扎這麼好了。
還是這個萬惡的世界啊。
房間裡，除了小巴爾扎不時的夢囈，就是維綸德爺爺綿長的呼吸聲，薩迦靜靜地閉著雙眼，從小到大，所有看到的人間悲劇宛如放電影般在腦海中不斷回放，那些茫然無助的眼神，那些痛苦淒慘的呼號聲，還有那飛濺而起、浸染天空的血紅，所有的一切都如同鐵錘般拷問著薩迦的內心。
薩迦也從來沒覺得自己是個聖人，也從來沒想過要做聖人。但是，他接受不了這樣的現實，他總覺得，就算是一隻貓狗，也都還有生存的權力，憑什麼人卻要如此把人不當人？
他知道自己的力量很單薄，一個小小的私生子，就算是有著各種各樣還不清楚底細的靠山，要想改變這個世界也都是妄想。
只是，既然來到這裡，成為這個世界的一份子，那麼，總要做些什麼吧。
是的，總要做些什麼的！
想到這裡，薩迦藏在長袖中、蓋在毛毯下的雙手陡然握成拳，平靜的雙眼睜開，閃過一絲明亮的光芒。
天色漸漸明亮，當薩迦打開門的時候，屋外已經是一片雪亮。
下雪了。
鵝毛般的大雪還在紛紛揚揚地飄灑而下，天地間一片蒼茫，雪白素雅。
薩迦靜靜地站在門口，看著屋外雪亮潔白的世界，第一次覺得，原來，這個世界也可以如此乾淨，也可以如此明亮。
只是，這樣的明亮、這樣的乾淨，卻是在經歷了怎樣的寒冷和凜冽的呼嘯的風之後才出現的？
難道，非要如此不可嗎？
「下雪啦！下雪啦！」
這個時候，小巴爾扎也醒了，穿好衣服從床上跑下來，看著外面漫天漫地的雪花，歡快地大叫起來。
喊著、叫著，小巴爾扎歡快地從薩迦身邊跑過，一頭扎進屋外紛紛揚揚的雪花中，一下子撲倒在地，擺弄著地上厚厚的積雪，歡快的小模樣，讓原本怔怔出神的薩迦微微一笑。
「大哥哥，你也來一起玩啊！」
或許是同處一室一個晚上的結果，小巴爾扎此刻已經不怎麼害怕薩迦了，自己歡快地捏了個雪球，還招呼薩迦一起過來。
薩迦看著小巴爾扎充滿歡樂的笑臉，看了眼紛紛揚揚的雪花，輕笑著走了過去。
另一間屋子裡，伊莉莎也穿好衣服走了出來，看著屋外潔白素雅的世界，平靜的俏臉上也是閃過一抹欣喜。
「伊莉莎，一起來。」
薩迦看到伊莉莎，微笑著招招手，道：「小巴爾扎要和我堆雪人，我們三個一起來。」
聽到要堆雪人，伊莉莎的嘴角終於浮現出一絲笑意，溫暖地笑著，來到薩迦和小巴爾扎身邊，三個人一起滾雪球。
「哈哈，好玩，要是姐姐在就好了。」小巴爾扎看著堆好的雪人，稚嫩的臉上閃過一絲還念，「大哥哥，你知道嗎，我姐姐對的雪人好漂亮呢，她經常說，要小巴爾扎像雪人一樣乾淨呢。」
說到這裡，小巴爾扎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小手，聲音有些低落：「可是，馬廄裡真的好髒啊，小巴爾扎要掏馬糞，哪裡還能夠像這個雪人這樣子乾淨呢？」
薩迦和伊莉莎對視一眼，同時沉默。
在這個世界裡，真的有像這雪人一樣純潔無暇的人嗎？
輕輕摸了下小巴爾扎的頭，薩迦道：「小巴爾扎，讓這個姐姐帶你去洗澡，好不好？」
洗澡？
小巴爾扎愣住了，沒想到在冬天裡竟然可以洗澡，神色變得有些怯怯的。
「怎麼了？你難道不想洗嗎？」
聽到薩迦的問話，小巴爾扎搖搖頭，囁嚅道：「小巴爾扎也知道自己很髒，沒有這個雪人乾淨漂亮，可是，小巴爾扎怕冷，可以等到夏天再洗澡嗎？」
「放心吧，冬天洗澡也不會冷的，你等下就知道了，大哥哥不會騙你的。」
薩迦看著小巴爾扎怯懦的神色，聽著他有些恐懼的話語，心中一軟，小聲地安慰道。
「嗯，大哥哥是不會騙我的。」小巴爾扎用力點點頭。
等到伊莉莎帶著小巴爾扎洗完澡換好衣服過來，莊園裡的早餐也已經準備好了，大家聚在莊園裡最寬敞的餐廳裡用早餐。
當看到伊莉莎領著巴爾紮在餐桌邊坐下來的時候，萊恩的眼中閃過一抹詫異，不知道少爺為什麼還要留著這個小傢伙，難道又是為了彰顯所謂的貴族的仁慈？
用完早餐，莊園裡的農奴早就幫薩迦等人的東西收拾好，換上了幾匹更加強健的駿馬，所有的人再次上路。
離開農莊，薩迦本以為小巴爾扎會很不情願，誰知道，小巴爾扎對於離開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情緒，安靜地坐上了馬車。
車廂裡的火爐生得旺旺的，很暖和，小巴爾扎窩在維綸德爺爺身邊，聽維綸德爺爺講一些很古老很古老的故事，稚嫩的臉上充滿歡樂。
小巴爾扎對於薩迦的稱呼，大家都沒有刻意地去糾正，萊恩等人更是緘默不言，也就由得小巴爾扎這樣子稱呼了。
馬車外，寒風凜冽，呼嘯的風雪讓眾人的視線都有些模糊。
本來這樣惡劣的天氣，萊恩想要勸大家再在農莊休整一段時間的，老帕裡斯堅持上路，他擔心老公爵夫人等急了。
好在農莊是自家的，各種準備都很充分，君士坦丁堡距離這裡也不足一天的路程，雖然天氣比較惡劣，但是天黑之前還是趕到了君士坦丁堡的城門外。
薩迦掀開馬車簾，看著遠處那座如山影般聳立的巨大城池，感受著撲面而來的堂皇與壯麗，心中一震。
這就是被很多人傳誦的君士坦丁堡嗎？
薩迦靜靜地看著這座沉默肅立的巨大城池，看著那寬厚延綿的高大城牆，看著風雪中還熙熙攘攘的城門口，靜默不語。
風雪中，高大的城牆肅穆而立，宛如巨人，俯瞰著任何從遠處而來、進入城池，從城池離開、向遠處而去的人群，如大地般沉默而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