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迦手上的動作沒有絲毫停滯，依舊繼續清理著實驗台上的其他儀器，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張羊皮捲上。
幽暗的光下，那張暗灰色的羊皮卷顯得很不顯眼，彷彿就是這張老舊的實驗台的一部分。
看著那張羊皮卷，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公式，薩迦能夠感受到這張羊皮卷的古樸，這或許並不是那個煉金術師自己書寫的羊皮卷，而是他後來得到的。
薩迦沒有回頭，他知道聖路易老師正在默默地看著自己，他不確信自己的動作能否躲開老師的雙眼，也不確信自己的動作被發現之後老師會怎麼選擇。所以，他沒有動那只平底燒瓶。
輕輕呼了口氣，薩迦收回視線，繼續整理其他的儀器。
聖路易靜靜地站在薩迦的身後，看著薩迦忙碌的背影，面色柔和。
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在不通知龐培老師的情況下收下薩迦做學徒是一個衝動，相反，他很慶幸自己能夠收到薩迦這樣的學徒。有天賦、聰明，更重要的是，薩迦很勤奮，而且謙虛低調。
這樣的年輕人想要讓人討厭都很難吧。聖路易這樣想著。
就在這時，地窖外傳來一陣痛苦的呼號。
正在清理實驗台的薩迦面色一凝，眼中閃過一陣暗淡，沒想到拜倫維斯他們這麼快就對這些瘦弱的農奴動手。
聖路易聽到地面上傳來的慘叫聲，也是皺起眉頭，轉過身朝地窖外望了一眼。
撲通！
薩迦手中拿著的一個圓底燒瓶落在了實驗台上，在清脆的聲響中化為碎片，燒瓶內的液體濺得滿桌子都是，薩迦連忙拿起一邊的抹布擦拭起來。
聖路易聽到聲響，轉過身，看著正狼狽地擦拭著實驗台的薩迦，緊皺的眉頭放鬆了下來，輕聲道：「你也有不小心的時候。」言語間很輕鬆，隱隱有調侃的意思。
薩迦轉過身，不好意思地朝聖路易笑了笑，道：「學生下次會注意的。」
「沒事的。」聖路易輕笑著擺擺手，「這個實驗台別擦了，反正也沒有人再有機會用了。材料整理得怎麼樣了？」
「哦，就好了，還有一點兒。」薩迦放下手中的抹布，輕聲道。
聖路易點點頭，道：「嗯，不著急，整理細緻點兒。」
沒過多久，薩迦就整理完了地窖裡的實驗材料。聖路易拿出一個鐵盒子，將薩迦整理出來的材料都放進了鐵盒子裡。
「走吧，我們出去。」聖路易將盒子收好，轉身走向地窖的入口。
薩迦靜靜地走在聖路易的身邊，神色平靜。
見到薩迦和聖路易出來，守在地窖門口的騎士拿著火把走進了地窖，不多時，地窖裡就燃起了濃煙，閃亮的火苗從地窖的入口處竄出來，舔舐~著馬廄裡的茅草，將馬廄也點燃了。
幾匹被拴在馬廄裡的馬匹用力地嘶鳴著，打著響亮的響鼻，奮力地掙脫了拴在欄杆上的韁繩，逃出馬廄，竄入濃濃的黑暗中。
薩迦嗅著空氣中刺鼻的血腥氣息，感受著身後火光的熾熱，緊緊咬了咬牙，面色依舊平靜。
村口，已經點起了火把，紅彤彤的火光映在拜倫維斯的銀色面甲上，在黑夜的襯托下，散發著森然的寒氣。
「那間地窖是你的，裡面的人呢？」拜倫維斯漠然地看著腳邊痛苦呻吟、翻滾的一個中年人，語氣冰冷。
中年人痛苦地翻滾著，口中不斷地溢出鮮血，上身破爛的衣襟早已經被染紅了，但是他還是咬牙堅持著，看向拜倫維斯的目光充滿仇恨。在他身邊，躺著一個瘦小的孩子，這個小孩子的喉嚨已經被割斷了。一個女人正抱著小孩的屍體，痛苦地哭嚎。
「不說是吧。」拜倫維斯看著中年人，眼中閃過一陣冷笑，手中的闊劍對準了正痛苦哭號的女人，劍身上的鮮血沿著劍鋒靜靜地滑落，滴在女子的脖子上。
周圍的農奴眼神木然地看著女子哭號，看著中年人掙扎，沒有一個人說話，沒有一個人上前。
這場景讓薩迦又想起了那個上午，那個在廣場上被抽腸而死的中年人，還有那一群像看戲劇一樣熱烈歡呼的圍觀人群。
噗！
拜倫維斯的闊劍落在了女子的脖子上，鮮血噴湧，所有的農奴都是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他們終於感受到了恐懼。
中年男子奮力掙扎著，想要站起身，但是身體上的強烈痛楚已經抽乾了他的力氣，他只能夠看著自己的兒子死在自己的面前，再看著自己的妻子被人割破喉嚨。
薩迦看著周圍怯懦的農奴，看著森冷凌人的拜倫維斯，看著無邊無際的黑暗，看著低垂沉悶的夜空，感受著空氣中的壓抑，突然間覺得，這樣的沒有星星的夜空，看上去是如此的彆扭。
「呵呵，現在不需要你說了，他已經回來了。」拜倫維斯看著痛苦的中年男子，森然一笑，手中的闊劍劃過中年男子的喉嚨。
黑暗中，一個身影從遠處緩緩靠近，看了眼躺在地上的中年男子一家，目光灼灼地盯著拜倫維斯，聲音中壓抑著怒氣，「你不覺得，作為聖徒，你這麼做太過分了嗎！？」
「我只覺得，這是我作為聖徒應該做的。」拜倫維斯淡漠地笑著，看著鮮血從劍尖滴落到草地上，融進泥土裡，低沉道：「包庇異端的雜種，只配下地獄。」
感受著拜倫維斯森然的殺意，周圍的農奴顫抖著再次退後。
薩迦看著出現的身影，趕到很詫異，他沒想到，這個黑暗煉金術師竟然還會回來；又或者，他一直沒有離開。
中年男子也是一身黑袍，只是他的黑袍多少散發著一股晦澀的氣息。但是，這時候，在薩迦眼裡，他比被稱為聖徒的拜倫維斯要高大很多。
「呵呵，我沒想到你會回來了。」拜倫維斯抬起頭，看著站在自己不遠處的黑暗煉金術師，側頭看了眼身後猥瑣的農奴，冷笑道：「為了這些卑微的爬蟲？」
黑暗煉金術師不說話，寬大的黑袍在夜風中悄然張開，一股灰色的氣流從他的身上湧動出來。
「老師，他是亡靈魔法師？」薩迦看著黑暗煉金術師，感受著空氣中的這股灰色氣流波動，輕聲對身邊的聖路易問道。
聖路易點點頭，道：「不錯，他應該是五級亡靈魔法師。」
「比老師要強？」薩迦感受著那股澎湃的暗黑之力，不免有些驚訝。
他沒想到一個經驗如此豐富黑暗煉金術師，竟然同時還是一個如此出色的亡靈魔法師。
「呵呵，五級的亡靈魔法師。」拜倫維斯冷笑著，手中的闊劍緩緩舉起，聲音中充滿不屑和戲謔：「你難道不知道，劍士永遠是魔法師最大的死敵嗎？」說話間，他身上的氣勢陡然暴漲，寬大的黑色斗篷豁然張開，獵獵作響。
在大陸，劍士也是一個普遍的職業，因為沒有魔法天賦的人都去修劍士。但是，真正有實力的劍士卻是很少很少，因為劍士同樣需要有元素天賦。
只是，這種天賦和魔法天賦有區別。這種天賦要求的是能夠在體內貯存元素之力，然後激發出出來，稱之為鬥氣；而魔法天賦更講究的是元素的親和力，雖然也需要能夠貯存魔法，但是要求卻不是很高。
傳說中，劍士的最高境界可以一劍劈出驚雷，璀璨的劍光可以驅散濃重的黑暗。但是，這樣的人，好像從來就沒有出現過。在神棄大陸，能夠達到這個境界的，都是魔法師。
然而，雖然劍士很難達到極高的境界，但是在中級境界上，劍士永遠是魔法師的剋星。
黑暗煉金術師平靜地看著氣勢渾厚的拜倫維斯，寬大的袖子下伸出一根灰黑色的魔法杖，口中唸唸有詞。
拜倫維斯冷笑著，看著正在進行魔法吟唱的黑暗煉金術師，身形驟然而動，手中的闊劍在濃重的夜幕下劃過一道銀色的光芒。
感受到拜倫維斯的舉動，黑暗煉金術師的身形飄然而動，在這低沉的夜空下宛如幽靈，飄忽不定。
鏗！
一道濃郁的暗黑之力從黑暗煉金術師魔法杖上射出，點在拜倫維斯的闊劍上，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與此同時，黑暗煉金術師也完成了自己的魔法吟唱，濃郁的暗黑之力從周圍的環境中匯聚而來，那個已經死去的中年人一家三口的鮮血彷彿活了一般，匯成一道紅色的細流，詭異地游動到黑暗煉金術師的腳下，與匯聚而來的暗黑之力纏繞、交融，使得灰黑色的暗黑之力染上了一層鮮艷的血光。
嗷！
一聲淒厲的吼聲從黑暗煉金術師的身前傳來，一個充滿腐朽、晦澀、黑暗氣息的亡靈彷彿穿透了異域時空，出現在黑暗煉金術師的身前，仰天咆哮著，在這濃重的黑夜下顯得異常的森冷駭人。
懸浮在黑暗煉金術師身前的染上一層鮮紅的血色之力如流光一閃，飛快地注入到亡靈的體內。
呼！
變得森冷的夜風中，亡靈陡然張開了雙眼，血紅、空洞，卻充滿著嗜血的殘忍。
一股沛然的寒意和陰冷陡然在夜風中散開，將秋風都染上了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那些圍在村口的農奴們，面對著如此恐怖的情景，嚇得跪倒在地，竟然不敢挪動分毫。
拜倫維斯在距離黑暗煉金術師身前十步距離顯出身形，看著正變得越來越強大的亡靈，看著依舊沉默冷靜的黑暗煉金術師，冷艷的銀色面甲後，眼中閃過一陣冰冷與不屑。
吼！
亡靈在瞬息間就吸收完了湧入體內的暗黑之力，身上泛起一陣淡淡的妖艷紅光。
「哼！這樣的骯髒東西永遠只配呆在深淵地獄！」
拜倫維斯冷哼一聲，黑色勁裝上的金色絲線驟然亮起，在這黑暗的夜色裡顯得極為耀眼。明亮的金色光芒順著金線流轉，流過拜倫維斯的袖口，流進了拜倫維斯手中的闊劍上。
鏘！
拜倫維斯手中的闊劍驟然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璀璨的劍光霎那間在闊劍上亮起。
薩迦看著拜倫維斯手中的闊劍，感受著闊劍上吞吐的劍光，一陣詫異。
他沒想到這個世界也會有劍氣，雖然在他的感覺下，拜倫維斯的劍氣並不是很純正，但是勝在渾厚，比他現在能夠凝聚的劍氣要渾厚得多。
黑暗煉金術師彷彿沒有看到闊劍上吞吐的劍光，神色平靜地舉起手中的灰黑色魔法杖，口中發出一聲晦澀的單音，正仰天咆哮的亡靈身形陡然一暗，瞬間從薩迦的眼前消失。
彭！
亡靈的身形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拜倫維斯的面前，充滿腐朽氣息的枯掌握緊成拳，裹挾著凌厲的氣勢轟向拜倫維斯的胸口。
拜倫維斯的目光一凝，身形如電，手中的闊劍自下而上，如閃電般平切出去。
滋！
耀眼的劍光在亡靈的胸口亮起，發出一聲尖銳的滋滋聲。亡靈身上的黑暗之力在這明亮的劍光下，正飛快地消融著。
嗷！
亡靈彷彿也感覺到了痛苦，發出一聲晦澀瘖啞的吼聲，雙手從身體兩側如閃電般揮出，轟向拜倫維斯的腦袋。
面對暴怒的亡靈，拜倫維斯的眼中閃過一絲冷笑。
彭！
亡靈的雙拳轟然撞擊到拜倫維斯的腦袋上，毫無阻礙地穿透了拜倫維斯的頭部，轟然對撞在一起。
薩迦目光一凝，長袖中的雙手猛然握緊，是殘影！
拜倫維斯的速度竟然這麼快！
薩迦驚歎間，拜倫維斯的身影如幽靈般出現在亡靈的背後，黑色勁裝上的金色光線彷彿活了一般從衣服上脫離，靈動地鑽進他手中的闊劍中。
蹭！
拜倫維斯手中的闊劍高高舉起，閃耀起一陣濃郁的金色光芒。
噗！
黑暗煉金術師眼睜睜地看著拜倫維斯手中的闊劍從亡靈的頭顱插入，噴出一口鮮血，臉色蠟黃。
璀璨的金光中，亡靈甚至連淒厲的慘叫聲都沒有發出，就被淨化，化為幾縷黑暗的氣息消失在夜風中。
薩迦看著拜倫維斯閃躲、出劍，看著黑暗煉金術師吐血、亡靈消失，眼中閃過一陣光芒。
看來，自己在這個世界還有很遠的路要走。
拜倫維斯看著亡靈化為幾縷黑暗之力消失，平靜地轉過身，冷冷道：「現在，該你接受上帝的審判了。」
黑暗煉金術師平靜地看著拜倫維斯，緩緩抬起手中的魔法杖，指著不遠處的農奴，淡淡道：「饒過他們，我跟你回宗教裁判所。」
「你以為你現在還有說話的資格？」拜倫維斯冷笑間，身形驟然從原地消失。
遠處，黑暗煉金術師平舉魔法杖，腳下急點，卻慢了幾分。
一道耀眼的金光劃過那根魔法杖、流過他的喉嚨，拜倫維斯的身影靜靜出現在黑暗煉金術師的身後。
眾人都盯著黑暗煉金術師，沒有人說話，
黑夜，瞬間寧靜。
噗！
魔法杖從中間斷開來，切面光滑如鏡。一道血霧從黑暗煉金術師的喉嚨間激射而出，染紅了這濃濃的夜幕。
拜倫維斯看都沒看已經死去了的黑暗煉金術師，右手中的闊劍緩緩舉起，沉聲道：「為了上帝的榮光。」
村口的兩名騎士左手握拳輕輕敲擊在自己的胸口，面對著農奴舉起了手中的闊劍，口中沉聲道：「為了上帝的榮光。」
淒厲的慘叫聲劃破夜幕，溫熱的鮮血在夜風中飛灑。
「老師，我們走吧。」薩迦的眼中閃過一絲暗淡，對著身邊的聖路易輕聲道。
聖路易點了點頭，將手中的盒子交給了拜倫維斯，帶著薩迦緩緩離開。
他們的身後，濃烈的火光已經燒遍了整個小村，淒厲的慘叫聲還在繼續，被烈火炙烤後的屍體發出濃濃的腐臭，一如這個世界。
燒吧，都燒了吧，早晚燒光這個世界！感受著身後熾熱的氣息，薩迦這樣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