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迦回到西北貧民區小屋的時候，西方的天際還有著淡淡的晚霞，貧民區的人們都結束了一天機械的忙碌，眼神木木地坐在門口發呆。
他今天特地從坊市多買了幾片白麵包和一瓶牛奶，本來還想買一隻烤火雞，但是生生忍住——兜裡的銅幣已經不多了。
維綸德爺爺一如既往地坐在門口，笑意盈盈地看著薩迦進門，溫和慈祥。
坐在搖搖晃晃的餐桌上，看著桌子上比平時多了一倍的白麵包，維綸德爺爺微微一愣。
「維綸德爺爺，聖路易大人收我做魔法學徒了。」薩迦小心翼翼地咬著鬆軟可口的白麵包，語氣愉快道，眼中閃過享受的神情，顯然白麵包的味道比黑麵包的好極了。
維綸德蒼老枯黃的臉上露出笑容，輕聲笑道：「我就知道我們小薩迦不是一般的孩子，竟然要去做魔法學徒了，而且還是聖路易大人的魔法學徒。」
「我殺了一個女巫，伊耶達牧師決定獎賞我一套房子，就在東城區，我們過兩天就可以搬過去了。」薩迦小小地抿了口牛奶，聲音中蘊含著小小的雀躍，嘀咕道：「這些該死的異端，早就應該下地獄了。」
維綸德拿著麵包的手輕輕一抖，口中驚呼道：「什麼，你殺了一個女巫，你有沒有受傷？」語氣很著急，充滿著擔憂。
薩迦驕傲地昂起頭，「維綸德爺爺，你也太小瞧薩迦了，聖路易大人可是說我很勇敢呢，為上帝殺一個異端不會有什麼事的。」
「是的，我們的小薩迦最勇敢了。」維綸德慈祥地笑著，小口小口地吃著麵包，眉眼間滿是笑容，很欣慰的樣子。
用過晚餐，薩迦一如往日，坐在昏暗的油燈前翻著那本《天堂的王國》，只是在閱讀之前，薩迦看著油燈中僅剩下的一點點燈油，微微有些心疼。
照著以往的進度，看了三個小時，耳邊傳來維綸德爺爺熟悉的呼吸聲，薩迦輕輕合上書，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掏出一塊石頭。
石頭很平凡，只有兩個拇指大小，如普通的鵝卵石般，表面是淡淡的黃色，其上點綴著一粒粒細小的斑駁白點、黑點，摸在手上很光滑，有股淡淡的暖意。
湊在油燈下，細細地打量著這塊石頭，薩迦又想起了那個漆黑的夜晚，那張蒼老的臉，那聲低沉的歎息。
只是，他沒想到，時隔十四年，那個老人當初留下的這塊石頭竟然在最後的時刻救了自己的命，還真是世事無常。
薩迦輕輕摩挲著手中的石頭，腦海中閃過女巫手上不斷蔓延的淡銀色光芒，耳邊似乎又響起了女巫那淒厲的慘叫聲。
搖了搖頭，薩迦嘴角苦笑，要不是這塊石頭，自己今天已經死了。
還真是一塊耐人琢磨的石頭啊！
薩迦心中慨歎一聲，再次將石頭貼身藏好，吹滅了油燈。
躺在硬得硌人的床上，薩迦翻來覆去，目光灼灼，怎麼也睡不著，腦海中全部是今天聖路易大人的那句話：你可知道她昨晚上被我重傷呢？
每當腦海中響起這句話，薩迦就覺得背後一股寒意陡然升起。
如果昨天晚上聖路易大人沒有追殺女巫，如果昨天晚上女巫沒有身受重傷，那麼，現在的自己又將在什麼地方？
薩迦不敢再去想，也不想再去想，強迫著自己閉上雙眼，陷入沉靜，不多久，就沉沉地睡去。
睡夢中，薩迦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夢。
夢中，他好像回到了從前，和那個美麗的少女一起坐在星空下，耳邊是夏日裡的蟲鳴蛙聲，身下是芬芳的草地，微微的涼風從臉頰上拂過，靜靜無言。
懷著這份美好，自己和美麗的少女在夜空下沉沉地睡去，嘴角泛著淺淺的、甜甜的微笑。
可是，就在自己睡去後不久，身後陡然劍光一亮，自己像是掉進了一個黑暗的深淵般，無盡的黑暗如同潮水般襲來，瞬間將自己吞沒。
當自己醒來，發現自己竟然身處一個陌生的環境和軀體，他找不到熟悉的容顏，看不到璀璨的星空，任何熟悉的東西都消失不見，那種彷徨和無助一下子襲上心頭，鋪天蓋地。
「誰！？到底是誰！？」
驚恐的薩迦大吼一聲，猛然從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額頭上滿是冷汗。
維綸德爺爺被驚動了，摸摸索索著起床，薩迦聽到聲響，連忙道：「我沒事，維綸德爺爺，只是又做了個噩夢。」
窸窸窣窣的聲音停下來，維綸德爺爺輕輕慨歎了聲：「可憐的孩子，願上帝保佑你。」
起身下床，薩迦爬上了這座搖搖欲墜的小木屋的屋頂，靜靜地躺在上面，看著沉悶的夜空，怔怔出神。
他來到這個世界十四年了，這十四年裡，他一直在掩飾，戴著面具在所有人面前跳舞；他不得不如此，要想在這個陌生的世界活下去，除了融入其中，現在的他又能夠做什麼？表現出自己的與眾不同？展現自己的秘密？
薩迦搖搖頭，他沒有那麼傻，也不真正是一個只有十四歲的懵懂少年，他知道，只要自己表現出一絲異常，這個世界的人會毫不猶豫的將自己當成可惡的異端抹殺，這個毋庸置疑。
這是一個宗教崇拜近乎瘋魔的世界，上到王公貴族下到黎民百姓，每個人都對宗教有著一種難以言說的病態熱情；正因為如此，宗教才能夠和皇權一起，對整個大陸進行強有力的統治。
只是，薩迦很不喜歡這沒有星星點點的沉悶夜空，不喜歡這種充滿腐朽氣息的環境。
當然，最讓他厭惡的，是那份不得不在所有人面前帶上的偽裝；面對維綸德爺爺如此，面對迪奧比長老和伊耶達牧師如此，面對女巫如此，面對聖路易亦是如此。
他不得不把自己裝得像個孩子，裝得像一個虔誠的信徒，裝得讓人看不出破綻。
十四年了，或許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習慣了在所有人面前戴著面具跳舞，以至於現在，他自己都時常迷惑：自己到底是誰？自己的靈魂到底屬於哪個世界？自己究竟想幹什麼？
這一股腦兒的的問題拋出來，薩迦想起當初在山門內，自己問大大咧咧的師兄為何要修行，師兄沒有講什麼大道理，只是簡單的一句話：為了活下去，很好地活下去。
薩迦到今天都記得師兄那一臉的嚴肅神情和滿口的鄭重語氣，和平日裡吊兒郎當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或許，這個看似荒唐的理由才真正道出了所有人的心聲吧。
想明白這個最關鍵的問題，薩迦看著沉悶的夜空，一想到那個喜歡拉著自己在草地上看星空的精靈般俏皮的小師妹，嘴角就浮現出淡淡的幸福微笑。
師妹，你現在還好嗎？是不是發現我失蹤之後哭鼻子了？有沒有懷疑我被師父罰去面壁思過了呢？你會不會又揪著師父那個倒霉鬼的鬍子，讓他把我交出來呢？
想到那個風一樣的少女，薩迦輕輕呢喃著，默默地祝福：師妹，你可要幸福哦，要比天上的星星還要幸福。
輕輕揉了揉有些僵硬的面頰，想著那段被深埋在心底的星空下的快樂日子，薩迦的臉上綻放出前世才有的迷人笑容，配合著他的淡藍色眸子，著實迷人。
輕輕躺在屋頂上，懷著心中那份對星空的美好，薩迦沉沉地睡去，嘴角掛著淡淡的微笑。
就在薩迦沉沉睡去不久，貼著胸口的那塊石頭隱隱閃現出一絲絲的淡銀色光芒，順著薩迦的四肢流遍全身。
伴隨著這股淡銀色的光芒，一股股溫暖的感覺傳遍薩迦的全身，薩迦全身說不出的舒暢，彷彿回到了那個令人愉快的夜晚，舒服的感覺就像那個溫馨的初吻，令他沉醉。
這個夜晚，放下心事的薩迦睡得異常香甜，夢中不再是無窮無盡的黑暗，而是璀璨明亮的星空，還有那張恬靜優雅的笑顏。
第二天清晨，薩迦照例很早醒來，輕輕從屋頂上下來，洗漱完畢，給維綸德爺爺熱了一杯牛奶和幾片麵包，然後喊維綸德爺爺起床吃早餐。
等到薩迦到達教堂的時候，教堂的廣場上竟然聚集了大量的人，有平民，有貴族，人頭攢動。
薩迦昨天憑一己之力殺死女巫的事情已經在聖比斯城傳開了，每個人都很震驚。
任誰也難以相信，那個平日裡看上去溫文爾雅、甚是謙和的少年，竟然能夠殺死被教廷裁判所追殺的女巫！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殺死凶殘暴戾的女巫？這怎麼可能？！
可是，直到早晨，城主大人要在廣場給薩迦授予帝國賞賜的消息傳開來，人們才不得不相信這個事實。
原來，這件事情是真的！那個沉默溫和的少年竟然真的殺死了女巫！
每個人都忍不住驚歎，驚歎薩迦的深藏不露；驚歎過後，卻是深深的好奇，好奇這個少年是如何將那凶殘的女巫殺死的。
帶著好奇，越來越多的人匯聚到廣場上，每個人都伸長了脖子期盼著薩迦的到來，想要好好看看這個平日裡甚是平常的少年，好像非要瞧出個究竟來不可。
在人群的最前面站著一個衣著華麗的中年人，淡藍色的頭髮，臉頰兩邊長著濃密的絡腮鬍子，身上有著股久居上位才有的威勢。
在他的身邊甚至偏前方的位置，站著一個面色溫和的年輕人，正是聖路易魔法師。
肅殺的護衛將中年人和聖路易護在中間，珵亮的板甲在陽光下反射著明亮的光芒，銳利的長槍尖上閃耀著淡淡的寒光，鋒芒畢露。
廣場上雖然圍滿了很多看熱鬧的平民，但是依然很安靜，大家都是靜靜地注視著越走越近的少年，眼神越來越亮，充滿好奇。
見到薩迦走過來，聖路易回頭看了眼中年人，微笑著點了點頭。
中年人輕聲道：「就是這個小傢伙？我見過他好幾次了，除了長得還算英俊，我還真是沒有瞧出什麼特別的地方。」
不光是中年人有這樣的感覺，甚至周圍圍觀的大多數人都甚是不解。
「你可別小瞧了他，心思縝密著呢，而且很有魔法天賦，還是一個合格的煉金術師呢。」聖路易語氣淡淡，卻充滿著欣賞。
「噢~！」中年人眼睛一亮，輕聲道：「我們聖比斯城什麼時候也出了這麼個傑出的年輕人啊，還真的是個好消息呢。」
薩迦看著站在人群最前面的兩個人，微微一愣。
聖路易魔法師他當然認識，那是自己的魔法老師；只是，老師身後的那個中年人，自己怎麼就這麼眼熟呢？
對了，是城主—穆比斯大人，他來教堂參加過幾次盛典，自己遠遠地看到過幾次。
薩迦不由得加快腳步，很快就來到聖路易身前。
「見過老師。」薩迦躬身道，又轉過身，對著城主深深一禮，「見過城主大人。」
給伊耶達牧師和迪奧比長老行過禮之後，薩迦站在聖路易身邊，有些侷促，雙手輕輕抓住自己腰間的執事服，顯得很緊張。
「呵呵，還是個靦腆的小傢伙呢。」穆比斯呵呵笑道。
「畢竟還是個十四歲的孩子。」聖路易的手輕輕放在薩迦的肩膀上，和聲道：「城主大人聽說你殺了一個女巫，為帝國除掉一個異端，所以來看看你。」
「多謝城主大人，這是薩迦應該做的。」薩迦躬身道，聲音中微微有些顫音，不知道是激動還是緊張。
迪奧比長老看著薩迦的表現，雖然有些緊張但也算應對有據，很欣慰。自己培養了薩迦這些年，也算是沒有白白浪費精力。
穆比斯看著低著頭的薩迦，朗聲笑道：「小傢伙，不必拘束，按照帝國的規定，我可是要給你封賞的哦，你這麼緊張，我怕你拿不住賞給你的金幣哦。」
城主的一席話，讓圍觀的眾人一陣大笑，薩迦的臉上也泛起不好意思的笑容，但是侷促感倒是變淡了很多。
看來，城主大人的調笑還是有用的。
最後，按照帝國的規定和儀式，薩迦被賞賜了五百枚奧克蘭金幣，還有每個月帝國供養的兩個金幣；另外，城主還額外賜給了薩迦一對兄妹做僕役。
最讓薩迦看重的是五百個金幣，要知道帝國的平民，一年的花銷也不過才一個金幣左右，而城主一下子就賞賜了五百金幣，每個月還有兩個金幣的供養。
這筆巨款讓原本生活相當不容易的薩迦，搖身一變，竟然成了聖比斯城的有錢人。
周圍的人雖然對薩迦殺死女巫的事情極為佩服，但是聽說薩迦的了如此豐厚的賞賜，都還是禁不住眼紅；就連教堂裡那些和薩迦共侍上帝的執事眼中都露出嫉妒的神色。
賞賜結束後，穆比斯輕輕拍了拍薩迦的頭，笑著離開。迪奧比長老和伊耶達牧師也告訴薩迦，房子已經收拾好了，他隨時可以搬過去。
薩迦一如往日的謙遜，輕聲讚美著上帝，感謝上帝的榮賜，看得迪奧比和伊耶達連連點頭。
做完禱告，薩迦和聖路易一起去東城聖路易平日裡修習魔法的地方。
薩迦跟在聖路易身後走在路上，心情是極為愉快的，腳步是極為輕快的，甚至還在心中認真地感謝了下刺客懸賞名單上的朱利安。
要不是去刺殺朱利安，薩迦也不可能被女巫盯上，也就不會後來的所有事情。
所以，還真的是得應該好好感謝下朱利安。
來到這個世界十四年了，生活終於在今天發生了令人歡喜的變化。
這一天，他已經盼了好久了。
薩迦想著，嘴角悄悄溢出歡快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