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面孔在陽光下顯得光潔而黝黑,閃爍著金屬般飽滿的光澤,非常美,幾乎接近於毫無缺陷,連小夏初見了也禁不住失神了一下。
「宗尼,吐切切阿加拉!」她喘噓噓的說。
小夏先是一怔,跟著便微笑起來:「……不好意思,我聽不懂你說什麼。」
太陽漸漸沉落下去了,很濃的炊煙在氈房的頂上裊裊升起。
油燈燃起的時候,晚宴開始了。
烤在火上的羊肉脂香四溢,讓小夏驚訝的是,桌上擺著的一整只肥嫩的羊腿,上面插了數把雪亮的割肉匕首,像是要準備生吃的意思。這時候,酒已斟滿,主人舉碗齊眉,向小夏遙敬後一飲而盡,很少這般豪飲的小夏為他一激,也端起碗來灌了下去。
主人抽出一把匕首,從側面割下薄薄一片鮮嫩的羊肉放到小夏的盤裡,盤裡已放好了椒鹽,馬格有些猶豫的看看少女,她微笑著示意請用。於是小夏試著把肉放到嘴裡,結果發現肉嫩極了,而且一點兒不膻,他興奮的向主人豎起大拇指,不住地點頭。於是,他索性伸手抽起匕首,自己割肉,大嚼起來。
牧人一家都不會通用語,只是比劃著讓小夏喝酒吃肉。沒有了語言,一切反而更加純粹,小夏剛開始還有些裝模作樣,幾大碗酒下去,就開始笑了,紅著臉大聲叫嚷起來。酒也越喝越快,已經記不得究竟有多少……
主人開始唱歌,雖然聽不懂內容,但那深沉寬廣,有著母性般溫柔的曲調仍然使小夏深深的迷醉……
那一晚,小夏少有的醉倒了。半夜裡酒醒的時候,他獨自一人披著厚重的皮袍走出氈房,靜靜凝視這片草原。
月已偏西,草由東向北,只有淡淡的風掠過,四野安靜得有些怕人。一時間,小夏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升騰起來,在無限的高處俯視著黑暗。而四周的月光如水,就那樣,緩緩地漫過湖水,漫過山巒,漫過這座名叫洛德尼的草原……
天鵝像白色的聖靈,從不知何處的天空一對對歸來,盤旋著,漸漸放低,最後踏著湖水,高叫落下,水花四濺……
小夏顧不得身小腿短的男孩跟不上自己的步伐,飛也似的向湖邊跑去。道路不時被橫亙的水流或者泥灘阻斷,有時不注意還會踩上一腳泥漿,但這一切都不重要,他只是想到湖水那邊去,去靠近那些白色的鳥兒,那些許久以來一直活在夢中的美麗生物,那些ziyou自在的精靈。
近了,越來越近了,他已經看得到那些天鵝和其它叫不上名字的水鳥的輪廓。這時,不斷的,天鵝從頭上從他的後面飛過,向湖那邊落下,小夏感覺自己像它們一樣,正從遠方歸來,向著自己的心靈中的湖水,向著這片安謐無人的故鄉飛奔而去。
牧人家少女牽著弟弟慢慢的跟在後面,也向著湖水之畔走去。越靠近,湖水就顯得愈發地藍。更出人意料的是,岸邊長著的一人高的草竟然都是紅色的,火焰一般,耀目逼人。那是水紅花,天和夏天時它們也是綠色的,只有這個季節,才如此動人。
天鵝雙雙對對在紅草中緩緩游弋,從湖邊的長草叢中望去是如此的清晰可辨。在這裡,白天的時候天鵝們都會到遠處去覓食,只有早晚才看得到這麼多的天鵝和這麼動人的景致。
晚霞似火一般的絢爛,亮草像白銀一樣,閃閃發光,白亮的雲影像某種白色的活躍的小動物,潛伏在地平線之下躍躍欲試,但怎麼也升不起來。天空如洗,一碧萬頃。
小夏衝到湖邊,快手快腳的甩掉上衣踢飛皮靴,一下便躍進了冰冷刺骨的湖水裡,水花四濺中,很多水鳥嚇得大聲驚叫,扑打著翅膀紛紛逃開或是沖天而起。他也不顧岸上少女和男孩的驚叫,反而就那樣興奮的放聲大笑起來,清朗的笑聲在空曠的水面上傳出了很遠……
少女只是對於他的突然下水有些驚訝,等到他在湖中歡快的游了起來的時候,她反而安靜了,牽著弟弟不聲不響的在湖沿上坐了下來。她也脫掉了靴子,將腳放在水裡,輕輕地踢打著水花。她一面看著魚兒般靈活游動著的少年,一面慢慢地幫助弟弟沐浴著。
她起先還有些擔心從那樣可怕的冰雹中倖存的少年下水是否危險,但看他那輕鬆自若甚至還帶著幾分愜意的模樣,實在又沒有什麼好擔心的。看起來他自己也並不覺得那冰冷的湖水有多難受,竟然只穿了一件襯衫便下了水。
小夏順著水勢游動著,顯得十分輕鬆。在聯邦供職的時候,他最喜歡的運動裡便有游泳在內,不過到了這個世界後,這個愛好不得已便放下了。如今見到這樣寬闊浩渺的好水,怎能不下水暢遊一番呢?
靠近雪山的湖水明顯是由山脈上的血水堅冰融化而成,雖然有些冰冷,但游的時間一長,週身上下都開始泛起一陣暖洋洋的溫熱感覺。小夏不斷變換著游姿,盡情享受著這難得的舒暢感覺。湖泊的地勢較低,水流緩慢,他素面朝天,有一種融入藍天的感覺。不知不覺小夏已到了很遠的地方,當他從湖中踩水站起的時候,發現已無法看到岸邊的人。
他開始向回游,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水霧和浪花,他第一次感到阻力與速度的較量,阻力喚起了他的鬥志,他像一條頑強又頑固的魚兒,溯流而上。兩個轉彎之後他停下來,並且一下從湖中站了起來。眼前的景象讓他呆住了……
少女讓盤著的長髮傾瀉下來,放在湖水中輕輕浣洗著。她側身站在水邊上,不斷向後掠著長髮,栗棕色的濕發被擰去水後披散在肩上,湖水清澈,剛好齊到她胸部,臉上和胸上佈滿水滴,水滴反射著太陽,像許多鑽石不斷從空中落下來,掉到她月亮般的ru/房上。男孩看到了小夏,大喊大叫著從岸上衝了過來,他好半天沒見到小夏了,還以為他出了什麼事。馬格愣了半晌,迎面朝她們姐弟游過去,沒等男孩連滾帶爬的跑過來,他便游到了跟前。
少女歪著頭注視著小夏,棕色的大眼睛中並無羞澀,反而透出幾分關心。
在她那純淨得不帶一絲雜質的目光注視下,小夏忽然自慚形穢起來,他紅著臉將頭扭向一邊,小聲說了句:
「……對,對不起。」
少女像看到了什麼稀奇好玩的東西似的,開心的笑了起來。小夏有些摸不著頭腦,也只得跟著乾笑起來,他見她並沒有害羞遮掩的意思,自己又不好過去,只得轉身再次沿著水流游開。背後傳來少女清脆的呼喚,雖然聽不懂她說些什麼,但小夏想那多半是要他多加小心的意思。
當他又游了一大圈後回來的時候,少女早已上岸,簡樸幹練的翻毛皮袍穿在身上,讓她看起來像是草原上的雨燕,既矯健又幹練。她正在和弟弟一起吃肉乾,喝著銀製暖瓶裡的酥油茶。湖水緩緩湧流,岸頭芳草青翠,連馬兒也湊了過來,在主人背後,彷彿嗅到了什麼似的不時地低下頭尋尋覓覓。少女招呼小夏趕快歇歇,她早已將給他的茶倒好。小夏擦著濕漉漉的頭髮坐下來,少女雙手端起碗,送到他的手裡。
他們就那樣坐在湖邊沉默不語,看著各式各樣的水鳥大片大片的飛來飛去,任由太陽將地上他們的影子越拉越長……
…………………………
小夏用過晚餐,開始收拾行李。女主人見小夏要走,便攔住了他。她不住地搖頭,一串一串地說著什麼,不時地指指小夏的胸口。男孩也跑過來拉住了小夏的衣角,少女沒動,但愣愣地聚精會神地看著他。小夏完全聽不懂女主人的話,但看到她反覆比劃到天空和大地的樣子,小夏大致明白了,牧人一家是擔心自己的身體負擔不了長途旅行的勞頓。當然,這些人不知道自己的底細,但他們這毫無保留的關心還是讓小夏感覺心裡一暖。
小夏在馬扎上坐下,把男孩招呼過來,大狗也跟著跑了過來,大模大樣站在他們兩個中間。小夏向它故意一揚手,表示不喜歡它,大狗立刻縮頭弓背向他低聲咆哮起來,男孩使勁吼著大狗讓它走開,大狗不服,委屈地伏下身鳴鳴低吼,惹得小夏哈哈大笑。
他從背包裡拿出塊從松藍軍隊裡抄來的劣質巧克力,一掰幾半,氈房裡的人各分一塊。男孩不由分說就往嘴裡放,少女卻遲遲沒動,看了一會兒男孩,她才漸漸的試探性的把巧克力往嘴裡放。很快她就嘗到了甜頭,像男孩那樣大口吃起來。大狗看看男孩,又看看少女,忽然把頭側向馬格「嘶嘶」地叫起來,十分不滿的樣子。
小夏又拿出兩大塊送給了女主人和老人,她們都接了,笑得很開心。男孩很快吃完了,又向小夏伸出手來,小夏搖搖頭,比劃著肚子,做了一個吃多了肚子會爆掉的手勢。
現在男孩已經喜歡上小夏這個漂亮的大哥哥,倒是大狗的樣子有些複雜,小夏逗它,它也不再吼叫了,但總是不大高興的樣子。
七八兩月是草原一年中最旺盛的季節,日照充足,河水清淺,牛羊安詳,是草原人享受大自然的季節。第二天,小夏又陪著男孩玩了一天,他的坐騎已完全恢復過來,和大狗一起跟著他們。下午,小夏比劃著告訴牧人,他的身子已經完全好了,他想明天走。
這個問題昨天他就提出來,本來他說可以再待兩天,但他知道這裡單純潔淨的生活並不屬於自己,或者說,至少眼下自己還不能心無牽掛的在這裡一直待下去。眼下需要自己負起責任要做的事實在不多,也許將來功成身退的時候,自己可以來這裡終老吧?
夜深人靜時,無法入睡的小夏捫心自問,自己真的能接受這兒的生活嗎?如果不能,還是早些離開。這家人像聖徒一樣單純可愛,他們屬於草原,而他不過是一個過客。如果他想做什麼自是完全可以,但他不能。
儘管在這裡他完全可以不負責任,但他依然不能。在他的心目中是少女和他的家人們都是崇高的,他們感情篤厚互敬互愛。而自己不過是個淪落至此的可憐小子,這數日的經歷已足可以讓自己懷念一生。還是讓這份難得的純潔就這樣保持下去吧,何必要親手讓這份回憶支離破碎呢?自己一手摧殘掉的美好已實在太多啊……
第二天一早,牧人全家出動為小夏送行,女主人給他裝了許多吃的喝的,男主人親熱的與他擁抱,老人駝著背在陽光中,手捻數珠看著他,眼白飽含著陽光。
小夏騎上馬,少女看起來還是有些不放心,堅持要看著他走一程。小夏急忙要下馬,少女卻不許,就那麼扶著馬隨小夏走了一程,大狗圍著馬兒跑前跑後,男孩子也跟著。
送了一程,小夏停下馬,就從馬背上俯身摟了摟少女,要她們回去。少女這才停下,小夏揮著手漸漸遠去,走出很遠了,回頭望望,茫茫草原盡頭分站著牧家男主人、女主人、少女、男孩和大狗的身影,再往後,則是老人,像大地上的浮雕,一動不動。
當此時刻,向來都是心性淡漠的小夏忽覺得眼睛一熱,兩行淚水就那麼毫無來由的流了下來……
飛奔的馬兒很快消失在地平線的盡頭,天際隱隱傳來牧人憂鬱蒼涼的歌聲:
那一天雄鷹過山崗……,
回頭望,回頭望……
清晰的身影,很蒼涼……
天那麼低……
草那麼亮……
振翅遠飛的雄鷹啊……
越過那山崗……
※※※※※※※
最後的,也是最初的那只兀鷹消失了,風也就消失了。整整一天天空晴朗,鷹是天空惟一的標跡。太陽早已沉落,現在正從前面高地上收回它那的淡淡最後的餘暉。大地暗下來,變得異常靜默。遠處的那條河流由於突然失去光感,變得無jing打彩,呈現出原有的荒涼與羸弱,在這垂暮時刻它甚至預先遁入夜色,變成一道掠影,一道大地的劃痕。
胯下的坐騎開始灰灰的叫,它累了,它的叫聲同早晨的叫聲已經完全兩樣,正像那條河已不是早晨的河。
按照牧人家的說法,只要看到那座圓頂的草山,都爾卡蘭就不遠了。一縷青煙正從那後面冉冉升起。小夏翻上了高地,看到了下面一片並不旺盛的燈火。
都爾卡蘭在草原英雄傳說中是個古鎮,但像一切遊牧民族很少留下地面建築一樣,現在的都爾卡蘭實際上是一個新興的市鎮。街區主要由白樺木搭建起來的房屋構成,一些用青磚和泥漿構建的屋宇雖然正在崛起,但卻是稀稀落落,尚未構成街景。倒是那些街頭簡陋的但燈火通明的小店和露天棚子構成了這裡的繁榮,幾乎所有的店舖內都有喝得醉醺醺的漢子唱著粗野露骨的下流歌曲,空氣中到處充斥著烤肉和劣酒的氣息。
小夏騎馬穿過夜晚的街市,放眼闊步,當真是擺足了心目中遊俠的架勢。只是周圍來來往往的人們不但沒有誰多看他一眼,反而招來了幾名流鶯圍著自己糾纏不休。那幾個女人見他生得出奇俊俏,竟說像他這樣的貨色那是一輩子也遇不見到,今兒個就是倒貼錢出來也要伺候他一宿,吵吵鬧鬧的說什麼也不走,倒讓小夏又羞又氣的鬧了個大紅臉。最後沒奈何之下,只好抽刀擺出凶狠嘴臉來咆哮了幾句,這才嚇走了這些「瘋狂」的女人,自己卻也驚出了一身冷汗。
儘管有牧羊人家的指點,但翻越雪山還是浪費了他三天左右的時間。現在,人和馬都已疲憊不堪,隨身攜帶的乾糧也吃得差不多了,眼下最重要的倒是要好好找個地方吃飯休息,然後再做打算。至於下一步要不要盡快和大姐他們匯合……答案當然是不了!反正自己已經落了單,想必松藍的通緝令也不會難為他們,自己一個人就算應付不了跑總是沒什麼問題,過上一陣子風聲不那麼緊也就沒事了。
在鎮北接近邊緣一帶,是一片黑壓壓的院落,周圍是又高又大的土坯圍牆,牆頭佈滿了碎玻璃碴、鐵釘等一類閃閃發光的尖銳東西。看起來這是防備小偷的一些手段,不過圍牆雖然建得很好,但大門卻形同擺設,根本沒有看門人,或者說根本沒有門這個東西。事實上,小夏圍著這片院子兜了兩圈,只是在正面看到了一個類似門的豁口,一個夜幕籠罩下的窟窿。
小夏朝「洞」裡窺望了一下,但見幾排樺木加土坯為屋頂的平房排列在空空蕩蕩猶如墳場般的大院內,白紙糊成的破爛窗子在月色下反射著白慘慘的光,他牽著馬走進豁口,在一個人聲鼎沸、亮著燈火的房前停下來,拴好馬,輕輕叩響房門。
聽聲音裡面有許多人,但偏偏就沒人應聲。小夏有些猶豫了,他一點兒把握也沒有,剛才一路打聽的時候聽說這裡的傢伙兒多半是些強盜、痞子和妓女,自己雖然不怕他們,可也不想扯出什麼多餘的事情來。一陣女人做作無比的浪笑聲甩出窗外,倒嚇了小夏一跳。這裡看起來還有妓女啊!一想起剛剛在大街上被一群流鶯包圍,他便禁不住哆嗦起來,有一種脊背上涼颼颼的感覺,當下便想轉身就走。
正在猶豫間,門忽然從裡面一下子被推開,裡面急火火的跑出個提著褲子的傢伙,看樣子是要急著去茅廁放水。他一眼看到站在門口的小夏,禁不住一愣,但跟著便一聲不吭的跑掉了。看他那慌慌張張的背影,心情本就不爽的小夏忍不住開始惡意的詛咒他腹瀉到死。
原本亂哄哄一屋子人不知何時全部安靜了下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齊刷刷的看著站在門口的小夏。他們中居然還坐著幾個金髮藍眸的精靈,還有肌肉發達,生著蓬鬆大鬍子的矮人族,幾個濃妝艷抹的陪酒女郎夾雜在中間,簡樸到實在是不能再省略的衣衫讓男人們一望上去便忍不住犯罪的慾望,人人望向小夏的目光都帶著戒備和不友好,只差沒有現出敵意了。
「靠,這裡還真是個絕妙的地方……」小夏心裡暗罵一聲。雖然聽說都爾卡蘭是個三不管的地界,可也沒想到會是這樣一番混亂不堪的德行,看眼前這些傢伙,一個個滿臉橫肉目she凶光,明擺著不是什麼善良之輩,這裡別是家黑店吧?這個突兀的念頭忽然出現在小夏的腦海裡。
若是普通人這一下可能早就被嚇得屁滾尿流轉身就逃了,但小夏大人會被這些人嚇住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他拿出從阿瑟那裡學來的貴族高傲德行,大搖大擺的一腳踢開房門直走進去:「哦噢∼這算什麼?擺出這副樣子來嚇唬人麼?嘿嘿,老子我別的不喜歡,就是喜歡有壓力!」他是打定主意了,你們不來惹我便罷,若是哪個不開眼的傢伙敢來自找沒趣,老子少不了拆了這家店!也好好出一出這些天來的悶氣!
誰料那些人只是看了他一會,便又各自轉過頭去說話鬧騰了,竟沒人再多看他一眼。只有那幾個精靈見黑髮黑眸的小夏漂亮得異乎常人,指指點點的竊竊私語了好久。拜草原一役闇精靈所賜,小夏對精靈們的觀感一直都不怎麼好,所以自然也沒好臉色對他們,當下就是一陣白眼翻過去,精靈們雖然不明白這個年輕人為何沒來由的怒瞪己方,但良好的教養卻讓他們表現出了應有的風度,只是笑過便罷了。
見對方沒有應是的意思,小夏自然也不是那主動尋釁的人。他自找了個位置坐下,鬆開結束身上的包裹又放下佩刀,感覺輕鬆了不少。
小夏揮手喚過老闆,叫他弄些吃的來,順便準備好房間和熱水。老闆答應得倒也痛快,可報出的價錢也同樣讓他狠狠地抖了一下,更加堅定了他這是家黑店的想法。
付過錢後,老闆很快端來了一些乾果、麵包和熟肉,還有一罐魚子醬和一大壺麥酒。小夏實在是累了也餓了,顧不得挑剔什麼抓過來便大吃大嚼起來。那些熟肉的味道十分膻腥,還帶著一股古怪的sāo/味,小夏本不知那是什麼獸類的肉,問過老闆才知道那是野狼的腿肉,立時覺得一陣噁心,差點一口將剛剛吃進去的東西全都嘔出來。
摸著癟癟的錢袋,小夏開始認真的考慮自己眼下所面臨的處境,此刻他才明白了蘇菲兒為何常常會失態到暴走。向來對金錢沒什麼概念的自己終於也有切切實實的逼到眼前的這一天,雖說自己賺了數以億計的金錢,可要命的是這些錢都不在自己身上,更加要人老命的是,自己的身上,已經沒錢了……
周圍的人們依舊在高談闊論,幾個妓女那放肆的浪笑聲很大,雖然是在喧雜不堪的環境內聽起來也是異常刺耳。填飽肚子的小夏小口小口的喝著老闆端來的麥茶,耳中卻在不斷的留意著把人們的談話內容。可惜的是,除了幾個cāo大陸通用語的人外,其他人大多在用著各不相同的語言交談著,略數一數竟有近十種之多。
儘管他也算得上是對這片大陸上的語言有研究了,可在這樣一片吵吵嚷嚷的環境裡卻依舊被吵得頭昏腦脹,尤其是那幾個精靈所使用的精靈語,語調又尖語速又快,竟有些類似某種鳥類的叫聲,乍聽上去有些新奇,聽久了可就吵得人有些不耐煩了。
從他們談論的內容中小夏大致判斷出松藍帝國的通緝令還沒發佈到這裡,這或許是松藍那些官僚的辦事能力低下,要麼就是十一皇子在暗地裡幫了自己點小忙吧?小夏雖然並不怎麼太看重這件事,但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他還是決定要低調一點。
眼下亟待解決的問題無非兩件,一是付過飯費和宿費後,自己身上已經只剩下幾個銅板了。以前從沒主意過的這些問題,如今真的沒人打理了,他才覺得這真的是個很嚴重的問題,當個ziyou自在的遊俠自然是不錯,但這遊俠若是天天都要餓著肚子討飯,這未免就大大的不美了。
「……大姐!」小夏忽然有種想念那個吝嗇的半精靈盜賊想念到要哭出來的衝動:「原來你的存在是這麼的重要啊!我知道錯了!我發誓有生之年絕不再說你吝嗇了!」
另外的問題倒是一時想不出什麼好的解決辦法,就是自己的眼睛和頭髮顏色。皮膚也就罷了,自己天生就較白,一般的人不注意時也就忽略過去了,可這眼睛和頭髮的黑色卻是萬萬遮掩不住。一旦那該死的通緝令散發開來,不用多高的賞格,區區幾萬德納爾就足以讓自己的屁股後面吊上一大堆不怕死又想撈外快的蒼蠅了,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要是真的發生了,那倒真的是件麻煩透頂的事情。
「算了,遮掩的外貌的事還是先放一放,至不濟還可以拿斗篷來掩蓋一番……」小夏咂著嘴巴暗自盤算:「說到底還是民以食為天,若不花心思搞些錢來,那可就真的要餓肚子了,這事可是萬萬馬虎不得!」
他一口喝乾了杯中的殘茶,卻覺得口內依舊是有些乾渴,看來這兩天來的跋涉實在是有些缺水缺得厲害,倒要多補充一些。
小夏抬眼一看,那掌櫃的這功夫卻不知鑽到哪裡去了,他四下掃了掃,發現盛著開水的大銅壺正放在一個身材高大的蠻人戰士的腳旁,看來是只好自己動手去拿了。小夏端起自己的杯子,慢吞吞地一步步穿過正在高談闊論中的人叢,來到那個蠻人戰士的跟前。
蠻人武士那高大的身軀讓坐著人的視線發生中斷,效果大致上和一堵牆看起來沒有什麼分別,而他身上那股蠻族原住民才特有的酸臭味更是讓小夏皺眉不已。
面對這個身形巨大的肌肉男,小夏倒是沒有表現出過多好惡,只是很平淡的開口:「……先生,如果您不介意,或者說您不反對的話,我能否使用一下您腳下的暖壺?」
蠻人戰士的臉上毫無表情,就像大雪山上的冰川,堅硬而冷漠。
「您同意了?啊,您真是好人,非常感謝。」見戰士沒什麼反應,小夏也懶得和他多說什麼,他彎腰提起銅壺,壺中的開水顯然已是所剩無幾,他搖晃了一下,聽了聽,將壺內的水一併倒入杯中,跟著隨手將那壺放回原處,端著自己的杯子穿過人叢,心滿意足的退回原地。
小夏倒是不怎麼忌諱蠻人戰士那恐怖的健碩體形和凶悍的長相。原因也很簡單,有費戈那只蠻熊的「珠玉」在前,蠻族戰士的相貌簡直就是順眼太多了。
戰士始終未吭一聲,但周圍裡忽然安靜下來。剛才存在於四下那讓人煩躁的嗡嗡聲突然化為烏有和沉寂。現在只有一種聲音,那就是小夏唏溜唏溜喝熱水的聲響。
這地方可真是讓人討厭!這種局面小夏倒也不曾料到。他的目光漸漸變得陰冷,不再含有絲毫戲謔的味道。他並不認為自己有什麼過錯,自己不過是走過去討了杯水喝,僅此而已。當然,按道理來說,替客人續水這種事應該是服務生該做的,,但他們並沒這樣做,小夏也只有自己動手,這不過是人之常情罷了。
他倒是沒有想到自己的這種行為對這兒的人們構成了事實上的挑戰,在大陸的許多地方都有著這樣或那樣的規矩或忌諱,雖然說這些風俗在外人看起來一般都是比較荒誕的,但在約定俗成的世俗人面前,它們顯然還是擁有著相當的約束力。
這些人一方面對這個膽大妄為的少年厭惡、憤憤然,一方面又沒有充分的理由發作,因為他畢竟只為了一杯水。他們惱羞成怒卻又束手無策,面對唏溜唏溜的響聲無異於受著某種煎熬,就連那幾個置身事外的精靈都看出了問題。人們再也忍耐不了了,紛紛把不滿的、怨恨的目光投給了那個蠻族戰士,畢竟他是那個少年直接搭話的人,他若是不說點什麼的話,眾人也不好直接發作。
戰士咳嗽了一聲,他那巨大的喉結清晰的上下移動著,低沉而沙啞的聲音嗡嗡地響了起來:
「聽你的口音,是神聖松藍帝國的人?」
「……啊,只能說我在那裡待過好一陣子。」小夏雙手攏著杯子,不急不緩的回答。
「年輕人,你到我們這裡多久了?」戰士問。
「嗯,我還真說不大清楚,我這人對時間一向沒概念。」小夏抓了抓頭……
戰士輕蔑的掃了他一眼,不再理他,轉而將臉孔面向向眾人。
「諸位,你們大家有誰需要這位先生嗎?瞧,這小傢伙雖然個子不高,但還是很壯實的,而且看起來也夠機靈,我想不論做什麼他都絕對是把好手的!」戰士的表情和口吻就像牲口集市上的騾馬販子在向人們推薦一頭馬或騾子,聽上去有一種低調而且耐人尋味的幽默。一些人很配合的放聲大笑了起來,那幾個衣著暴露的女人的笑聲最是刺耳,見小夏充滿威脅的瞪視過來,她們居然還媚笑著向他拋起了飛吻。
小夏的嘴角泛起一絲淡漠得幾乎不被人留意的冷笑。他並不是不生氣,如果是初到這個世界的他,肯定已經二話不說的出手殺人了。不過好歹也是過了數年時間,常打交道的又大都是些老奸巨猾的陰謀家,所謂的養氣功夫和肚量多少也有了一些。
他自嘲地笑了笑道:「……曾經有個討厭的老傢伙花了很大力氣去刺殺一位大人物,但很遺憾,他的手下大多是些非常愚蠢的白癡,所以事情失敗了。他後來找到了我,答應出很高的價錢要我替他去做這件事,本來我已經答應了他,但後來我發現他的動機並不是那麼單純,或者說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居然在算計我……」他聳聳肩膀,繼續說了下去:「……我非常不喜歡這種糟糕的態度,我討厭欺騙,因為我比他口中那些所謂的手下強得多!讓我感到不高興是件非常愚蠢的事,是的,非常愚蠢!」
戰士滿是惡意的笑了起來:「啊哈啊哈!看啊,我們的小公馬生氣了!他不高興了呢!不過……年輕人,我們不需要馬!更不要騾子!這兒不是牲口棚,也不是什麼該死的刺客工會,沒什麼活兒要你幹!」戰士頓了片刻,絲毫不掩飾身上那狂暴的殺意:「這裡沒人需要你,所以,快滾吧!」他提起斜倚在桌邊的那柄巨大的闊劍,一副一語不合便要動手的模樣。
「這我看出來了。」對於見慣了血腥場面的小夏來說,區區一個蠻族戰士的威脅實可以漠然以對,他甚至連眉毛都沒有動過一下:「我來這兒並不是為了找份工作干,你們完全不必太緊張。我只是個偶爾經過的路人甲,和你們完全沒有什麼交集,況且我也不想打算有。只是我現在趕了一天的路非常累了,我需要休息,住宿的錢我已經付過了,沒理由讓我睡到大街上去,我會在明早離開的,老實說我並不喜歡這裡。」
「你呆得太久了。你沒看見嗎?你這頭小公馬已經妨礙了我們!」蠻族戰士的眼珠漸漸變得血紅。
小夏不緊不慢的把杯子裡的最後一點兒麥茶喝乾:「別忙!不要著急,不要著急∼唉,要是能有一壺沏好的巧克力奶茶就好了,瑪斯那傢伙雖然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但他家裡的奶茶倒真的是非常不錯……唉唉,怎麼辦呢?我居然已經開始想念他了……」他也不理會周圍人們的怪異目光,站起身來開始收拾東西。
「啊,你們大家繼續,繼續,不必理會我,我說過我只是個路人甲,和你們沒有任何關係。」他偶然抬了下頭,淡淡的補了一句。
小夏的行李很簡單,並沒有花多長的時間他便收拾得利利索索。他很是誇張地向眾人伸了個懶腰:「……啊!很抱歉各位,打擾了!」他明擺著一副不把所有人放在眼裡的囂張態度,跟著看也不看眾人,逕直走到已經驚呆了的老闆跟前:「你們這兒的水真難喝!還有,廚師的手藝也非常糟糕,為了你的店子著想,我看還是盡早把他炒掉才是正確的。」他瞇著眼睛看著老闆,順手拍開一個妓女悄悄摸過來的手:「……好了,現在,是不是可以請你帶我去客房了呢?我要休息了。」
看著那個囂張的黑髮少年隨著誠惶誠恐的老闆離開,幾乎所有本地酒客的臉都漲成了紫紅色,無數的污言穢語從他們的嘴裡噴瀉/出來,幾個脾氣暴躁的傢伙們甚至直接抄起傢伙就要跟過去幹掉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蛋。蠻人戰士更是完全陷入了暴怒狀態,一對眼睛幾乎已完全變成了血紅色,就連幾個比較熟悉他的夥伴都在奇怪這傢伙為什麼沒有當場暴走,抄起那柄闊劍直接上去開砍,這實在是件詭異而又奇怪的事情。
「……明天!明天早晨!我一定要讓那個該死的小子後悔出生到這個世界上來!」蠻人戰士終於發出一聲可怕的咆哮,面前的桌子被他那飽含鬥氣的一拳轟成了無數的碎片。
店堂的角落裡,那幾個神情略顯古怪的精靈正在小聲交談著。因為周圍沒有懂得精靈語的人存在,他們顯然也並不怎麼在意別人聽到他們所談的內容,精靈們的相貌是俊俏秀氣不假,可他們那嘰嘰喳喳的說話方式卻並不是很招人喜歡。
嗯,如果有人細細留心的話便會注意到,其中一個精靈從腰間拿出的一張羊皮紙畫像上,畫著的正是剛剛離去的那個黑髮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