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爾卡薩布,西門。
抱著刺槍縮在城牆的陰涼處裡睡大覺的兩個衛兵,呼嚕打的震天響,左邊的這位老兄不知道夢見了什麼好事,口水從大張著的嘴巴裡奔流而下,直有一瀉千里之勢,另一位就更誇張了,一個大大的鼻涕泡泡隨著他的呼吸忽大忽小的伸縮著,看上去搞笑極了,真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
本來對於一座城市的守備來說,城門處應該是派重兵把守的。但是對於這座商業城市來說,一個主要的城門處只派了兩名普通的長槍兵,在任何一個頭腦正常的領軍者看來都是不可思議的事,不過凡事總有例外,伊爾卡薩布西門外面是號稱「鬼域」的巨岩之野,任何軍隊想要橫穿巨岩之野來攻擊伊爾卡薩布城都只能被視為本年度的最大笑話,即使強如魔族的幾大騎士團,也只能沿著巨岩之野的外圍穿越這片可怕的土地,絕對不敢深入其中。
有了這道不必花錢的天然屏障,西門的守備力量自然可以降到最低,事實上伊爾卡薩布的歷任總督都曾經有過取消西門守備隊建制的想法。不過出於其他的一些原因,或者說是對於傳統習慣的尊重,雖然時至今日,西門守備隊實際上只有區區十來個士兵,但這個建制仍然存在,並沒有被取消。不過在伊爾卡薩布的駐軍裡,西門守備隊可以說是最清閒的崗位了。
西門守備隊的當值士兵每天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睡覺,由於西門這邊根本就不會有人來,除了部隊長官偶爾會來視察,多半的時間都是在無聊中渡過,久而久之士兵們也都習慣了這種寧靜的日子,因為到了崗位上除了睡覺也實在沒有其他事可做。
巨岩之野的上空往往常年積聚著陰鬱的像鉛se樣的厚重雲層,人們都說那是死者的怨念積聚不散所形成的。就在昨天夜裡,一顆七色流星墜落在巨岩之野,發出的那驚天動地的巨大聲音,讓全城的居民集體失眠了一次,不少膽小的傢伙甚至跪倒在床前一直祈禱到天亮。人們都認為這是不詳之兆,不過卻沒有一個人有膽子去那裡去看一看。雖然第二天一早就有好事者在冒險者工會出五萬德納爾的價格僱人到現場去考察,但卻沒有一個人去接這看上去很誘人的任務,一位當時在場的冒險者的話十分具有代表性:「你在開玩笑!和五萬德納爾比起來,我還是比較珍惜自己的生命!」
涼爽的風低低的掠過城市上空,遠處,巨岩之野上空那如同鉛塊一般的雲層少見裂開了,溫暖的陽光透過雲層間的縫隙灑在了這片被稱為惡魔領域的土地上,林立的色澤幽暗的異形怪石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奇異的光芒,原本顯得猙獰醜陋的巨石在這一刻卻是無比的神聖和莊嚴,伴隨著穿梭於其間輕吟淺唱的風聲,宛如沐浴於神之光輝下的聖堂。
巨岩之野那邊的高坡上,三個身影漸漸出現在漫天的沙塵中,緩緩地走向這座天堂之城。
也許是老天想讓看門的兩個大兵發筆小財,兩個剛剛還睡得死死的大兵偏偏在這個時候鬼使神差般的醒來了,揉著惺忪的睡眼擦擦嘴邊的口水,兩人不約而同的發現了向西門走過來的三人。
「巴、巴魯,你掐掐我,我不是眼花了吧?真的有人來了?!」
「真、真的是有人過來了!嗚……太感動了!六年了第一次看到西城有人來啊!神沒有遺棄我們!」
也難怪這兩個大兵這麼激動,凡是派到西門來的都是不會溜鬚拍馬長官瞧不上眼的蠢傢伙,這兩位仁兄自從六年前被調到西城來做衛兵開始就一直沒有離開過西城守備隊,雖說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但這二位能一直常駐這裡,足見是蠢蛋中的極品了。
守在西門的日子雖然過得清閒,但相比起其他三門油水實在是半點也無,荷包裡的錢一少,說話自然也就不那麼硬氣。如今上天見憐,從來沒有人來過的西門居然一下子冒出三個人來,眼見有好處可撈,便是再笨的人這會兒也知道該裝裝樣子了,只不過在這二位的眼中,遠處走來的三個人無異於三個會走路的錢袋罷了。
「站住!你們幾個是什麼人?」身材較高的巴魯竭力做出一副認真的樣子,只可惜那張胖臉上不住顫動的肥肉把本該嚴肅的表情弄得活像個馬戲團的小丑。
走在最前面的人撩起披風上的頭罩,露出一張亦嗔亦喜的如花面龐,雖然自風沙之中行來,淡綠色的長髮看上去卻依舊是濕潤潤的,散發出雨後森林般的清新氣息,身後的兩個人則全身籠罩在黑色披風裡,低頭不語。
「啊喲!長官啊,我們當然是好人啦!」少女的笑顏宛如幽谷中的野百合一般清純,弄得兩個大兵一陣目眩,態度也不由自主客氣了起來,不過這兩個傢伙並沒有注意到少女眼中一閃而沒的狡獪神色。
「不行!現在是戰爭時期,所有人等若想出入本城必須嚴加盤查!」,兩位「大人」一副克盡職守的樣子,讓人好生欽佩。
面不改色的瞬間編造出讓人信服的謊話是一個合格盜賊所應該具有的基本技能,更何況是早已想好的謊話。蘇菲兒神態詭秘的望了望周圍,然後貼在衛兵的耳邊小聲說:「不瞞您說,其實我是松藍帝國的情報人員,這次是來這裡調查有關魔族的事情的,這兩位是受雇於松藍帝國的黑魔法師,嘿嘿,您看是不是……」,一個鼓囊囊的錢袋已經很自然的落進了衛兵的懷裡……
剛才還是一臉「正義」的兩位長官當聽到黑魔法師四個字後,很快便將三人放行了。在阿斯蒙迪奧大陸,黑魔法師絕對是一個令人生畏的職業,並不僅僅是因為恐怖的黑暗魔法,黑魔法師守則的第一條嚴格規定了所有的黑魔法師必須用黑色長袍掩蓋起自己的容貌,如果自己的容貌被除去自己老師之外的任何人看到,必須要將那人殺死,即使是自己的親人也不能例外。正因為有這樣邪門而古怪的規矩,黑魔法師也被世人視為妖魔的化身,加上他們平時行蹤不定,極少有人樂於和他們打交道,只有在戰爭時期,黑魔法師才會成為交戰中的國家爭相拉攏的對象。
兩位「長官」的職責只是看守城門而已,給個天做膽他們也是萬萬不敢得罪等同於黑暗邪惡的黑魔法師,更何況還有剛剛落入荷包的錢袋呢?兩位本來頭腦不怎麼靈光的大兵居然也少有的聰明了一把,鞠躬如也,客客氣氣的目送三位貴賓進城了。
事實上衛兵要求檢查身份的這個要求是很合理的,眼下正是戰爭時期,兩大帝國的戰況正呈現膠著狀態,所以不僅伊爾卡薩布,北方諸國其他城市衛戍部隊也相應的提升了警戒程度,對進出該城的商旅嚴加盤查,凡是有嫌疑的一律扣留。只不過像伊爾卡薩布這樣遠離戰火很久的城市,人們已經習慣於和平所帶來的安寧,一切的商業活動並沒有中斷,守備隊也只不過是象徵性的加了崗而已。
蘇菲兒由於職業的關係,有著看上很乾淨的第二身份,不過令她頭疼的是跟在她屁股後面的這兩個傢伙,伯爵大人由於已經有幾百年沒有離開過家門,對大陸上的一切都陌生得很,另外他的名聲也不怎麼好,不論怎麼看都是屬於那種傳說中的極品壞蛋,要是他的招牌亮出去的話不出三天包管大陸上所有神職人員和獵魔人都要跑到這裡要剷除這個邪惡的生物了……
對此伯爵大人只是很無所謂的說了一句:「無所謂,只不過身後如果一天到晚追著大堆蒼蠅的話,我也是會煩的呀。」
而初夏在這裡根本就沒有身份,這傢伙從頭到腳根本就是偷渡進來的,十分標準的一個非法入境者。在無法可想的情況下,蘇菲兒只能祭出百試百靈的銀彈法寶,當然這也不是她自己情願的,這兩個傢伙一個一臉無辜地攤開手:「不要看我,我剛剛來這裡,身上不可能有錢吧?」另一個則是高傲的仰起頭冷冷地從牙縫裡擠出一句:「真正的貴族從來不帶現鈔。」
「…………」
入城之後,伯爵馬上便提出了第一個要求:到全城最豪華高檔的浴室去沐浴,理由是連續三天的野外生活會弄傷自己「嬌嫩」的肌膚,因此必須認真的保養一下^_^。
本來對於這個提議身為女性的蘇菲兒也是十分贊同,但摸了摸口袋裡僅有的十來個銅板,她很明智的放棄了這個非常具有誘惑力的提議,「我也很想去的呀!嗚嗚嗚嗚嗚……都怪這兩個掃把星!我的錢啊啊啊!」少女一面瘋狂詛咒著身後兩個毫無自覺的混蛋一面拚命捏著自己的錢袋。
伊爾卡薩布的大街與大陸上其他的國家並沒有什麼兩樣,街道兩邊的建築樣式並不是十分華麗,這也許和加萊公國並不算悠久的歷史有關係,畢竟這座海港城市的存在只有短短的一百多年。受迪庇特式建築風格的影響,伊爾卡薩布的大多數建築都有著一個看上去很可笑的尖尖的屋頂,並且在牆壁上雕刻著一些古怪的花紋,據當地人講花紋取自於他們所信封奉的一種古老宗教的圖騰,對此阿瑟菲充滿嘲笑的評論道:「宗教在很多的時候遠比當權者深入人心得多。」
由於商業的發達,伊爾卡薩布的大街上到處可見不同種族不同身份的人,但氣氛卻是出乎意料的和諧,或者因為這裡大多數都是商人的緣故吧,所以應了那句老話:和氣生財。
對於初夏來說這裡的一切都是陌生而新鮮的,他不時的因為看到剽悍的胡圖族人或者身材矮小卻嗓音洪亮的矮人又或是容貌俊美無比的精靈而發出低低的驚歎聲,如果不是伯爵不時的制止他,恐怕這小子早已經大叫大嚷出來了。
盜賊們自然有通用於他們之間的用於聯絡的古怪法門,拉著他們在大街上亂轉了幾圈,蘇菲兒已經心神大定,甚至開始有點得意洋洋起來:「先生們,如果沒什麼意外的話,熱水澡和美味佳餚已經在等待我們啦!」
碎碎的青石路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一種奇怪的暗幽幽的光芒。狹窄的、僅僅能勉強讓兩個人正常人並肩行走的小巷裡,瀰漫著一股刺鼻的腥臭味道。在伊爾卡薩布這個海港城市裡,類似這樣的破爛小巷不知道有多少條,絕對不會引起一般人的注意的。
當然,如果是有心人的話自然就另當別論。
一個緊身打扮,淡綠頭髮的女孩左右張望著出現在巷口,她的身後鬼鬼祟祟地跟著兩個一高一矮通身籠罩在黑色斗篷裡的男子。不用說,這三位就是剛剛離開巨岩之野不久的蘇菲兒、阿瑟菲伯爵以及從另一個世界來的奇怪少年——初夏。
三人在堆滿破爛的小巷中小心翼翼的穿行著,阿瑟菲無比厭惡的掩著鼻子嘀咕著:「天哪,這裡是我所到過的最最噁心恐怖的地方……」
初夏則一語不發的跟在最後,完全不見剛才在大街上左顧右盼的興奮神態。
他剛要張嘴說什麼,走在前面的蘇菲兒朝他倆做了個噤聲的表情,兩人這才發現已經走到了巷子的盡頭。
蘇菲兒慢慢的走到牆角,伸手在牆壁上摸索一下,跟著飛快的忽長忽短敲了幾下,牆壁「吱嘎」一聲裂開了,原來那只是一扇顏色和牆壁十分相似的門,如果不是仔細看的話,很容易就忽略過去了。
門後探出一張看上去十分普通的面孔,上下打量了一下蘇菲兒,愛理不理的問:「啥事?」
蘇菲兒將雙手放到胸前比了個古怪的手勢,那人瞟了眼跟在蘇菲兒身後的兩人:「這兩位?」
蘇菲兒趕快回答:「朋友。」那人翻了翻眼皮:「進來吧。」
「你們在這等我,千萬別亂走,我很快出來。」蘇菲兒交待了一句,便閃進了門裡,跟著門便砰地一下關上了。
伯爵無聊的在門口踱來踱去,初夏從剛才開始就一言不發的縮在了牆角的陰影裡,他的眼睛又發出淡淡的冷光。
「怎麼了?有什麼問題?」伯爵奇怪的湊過去問。
「有人。」初夏只是很簡單的吐出兩個字。
伯爵掃視了下四周:「嗯,一、二、三、四、五、六、七……一共十二個人端著重型機弩監視你,盜賊工會的人還真是大手筆,嘿嘿嘿~這說明他們很看重你哪~」
「為什麼是我?還有你吧?」
「錯∼!」伯爵得意洋洋地揮揮手中細長的手杖:「別說十二架,那種小孩子玩意就是再來一千兩百架對我也沒用,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
「因為我是阿瑟菲伯爵!博古通今英俊風liu魅力無法抵擋的暗夜貴族!我說出的話就是真理!」伯爵輕快地挽了個杖花,杖尖輕輕地在少年的肩頭一點:「明白嗎?」
少年呆呆的望著一臉狂妄和高傲的伯爵……
他忽然大笑起來,本來冰冷的面龐上像浮起一抹燦爛的陽光,他笑著一把搭住了伯爵的肩膀:「是啊!也許你說的就是真理!我不應該想那麼多的,哈哈哈!」
伯爵好像有點不習慣的瞄了瞄初夏搭在他肩頭的那隻手,似乎想掙脫開去,但終究沒有動,於是只好也跟著笑了起來。
便在此時,蘇菲兒已經滿面風的推門而出,瞧見兩人親熱的樣子,立刻臉色大變,倒退了一步。
「你們兩個……干……幹嗎那麼親熱?」
「您那是什麼表情?小姐,你是不是想到不健康的事啦?」
「哎,她的臉紅了,你看見了沒有?」
「……」
如果你問一個老饕伊爾卡薩布哪家酒店的東西最好吃的話,那他肯定會毫不猶豫的告訴你:「森林遊唱!」
如果論面積的話,「森林遊唱」在伊爾卡薩布只能算是三等規模的店子,遠遠比不上第一大酒店「露雨樓」,至於談到裝飾和氣派,前者更是堂目其後,拍馬也及不上的。
但就是這家算不上大的酒店「森林遊唱」,自從開業的那天起,每天由開業一直到打烊,永遠是顧客盈門,除非是事先預約,否則就得乖乖的排隊,等待某位心滿意足擦著油汪汪的嘴巴的食客讓出位置來才行,據說還有過脾氣急躁的食客因為爭搶一張桌子動起拳頭的先例,由此就不難看出「森林遊唱」在食客們心中的地位了。
「森林遊唱」最著名的招牌菜「黑森林火腿」,是用一整隻豬的後腿用蜂蜜和特製的香料醃製,再經過該店的廚師們親手加工而成,抽去中間的腿骨,整只火腿可以切成像紙那樣的薄片,味道奇香無比,配上該店自釀的杜松子酒,直是讓人欲罷不能,連舌頭也要吞下肚去。
「呃……!」初夏被滿口的食物噎住,面皮漸漸發紫,他用力的扼住咽喉,拚命的向坐在一邊的蘇菲兒和伯爵擠眉弄眼。
伯爵笑瞇瞇地遞給他一大杯杜松子酒,看著他一口氣灌了下去:「慢慢喝,不用著急,這酒後勁很大的。」
「哈——!」初夏打了個飽嗝,滿足的放下酒杯:「好過癮啊!真沒想到這裡的東西這麼好吃!」
「哦?」伯爵饒有興趣地托著下巴:「你的世界沒有這樣的東西可以吃嗎?」
吃飽了的少年明顯心情大好,說話也痛快了很多:「當然沒有了!我那個鬼地方別的都還好,就是吃的東西全部是人工合成的,對付著填飽肚子還成,那個味道嘛,簡直就像是風乾了的動物皮毛。」
「很有趣的比喻,不過您吃過風乾的動物皮毛?」
「噢,那味道……」,初夏誇張的以手撫額:「我曾經在模擬生存訓練的時候吃過,我真不願意回憶起那破玩意的滋味……」
「模擬生存訓練?那是什麼?」
「模擬生存訓練就是……呃,這麼說吧,我是個軍人,那是我所隸屬部隊的一種比較特別的訓練方式。」
「噢!?你是騎士?」伯爵和坐在一邊的女孩對視了一下,兩人忽然像是聽到了什麼十分幽默的事情一樣狂笑起來。
「……???你們幹嗎?有什麼好笑的?」
蘇菲兒用力擦拭著眼角的淚水,依舊不可抑制地大笑著:「……這是我今年以來聽說的最好笑……的笑話了……哈哈哈哈~!!!」
「的確如此。」伯爵咳嗽了一聲:「老實說我也見過各式各樣的騎士或士兵,他們都是十分出色的軍人,但我不得不抱歉的說……我從沒有見過像您這樣的軍人,或者說……您就像……就像……」
伯爵一時找不到什麼詞來形容,一邊毫無風度放肆大笑著的少女喘息著補充道:「……就像,就像是個小流氓!哈哈哈哈~!!!」
「真是失禮了,呵呵~!」伯爵在努力使自己的面部肌肉不至於抽搐得太過厲害:「不過這也正是我想說的,哈哈哈哈~!」
「你們說得那算什麼狗屁軍人?」少年嗤之以鼻,「我可不是那種決鬥之前會丟給對方一副手套的白癡騎士,我是隸屬於聯邦直屬部隊最精銳的特種士兵,像我這樣的士兵整個聯邦不超過一百個!」
「啊噢,那麼恕我冒昧,了不起的士兵先生。」伯爵忍著笑問道:「您今年多大了?」
簡單的問題卻讓少年臉上原本燦爛的笑容一下子僵死了,他本來靈活跳動的眼神忽然變得空洞和了無生氣,似乎生命被某種邪惡的魔法瞬間吸走了一樣,現在坐在那裡的不過是一具軀殼而已。
蘇菲兒在若干時日之後的一次閒談中曾提起了當時的情景:「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的表情可以在一瞬間變得那麼可怕,就像是靈魂離開了身體,他那毫無表情和生命的眼神讓我不寒而慄,難以想像他原來所處的世界是什麼樣的,竟然可以把一個人變成那樣。」
聽起來初夏的聲音就像是透過了無比幽深的海底才勉強傳上來的,他的聲音顯得極其古怪而乾澀:「……不……我不知道。」
「怎麼會?難道父母沒有告訴過你嗎?」蘇菲兒小心翼翼的問道。
少年像是用盡全力才擠出一聲痛苦的呻吟,片刻之前還是滿面陽光的他現在卻像是個癮君子毒癮發作一樣,蜷縮著身體活像只蝦米一樣趴在餐桌上,修長的手指深深的埋入了黑亮的髮絲之間,大顆的冷汗從額頭上滑落,嘴裡只是機械的重複著:「……不,不要問我……我不知道……」
伯爵飛快的架起失神的少年,給蘇菲兒丟了個眼色,當先走了出去。
「為什麼是我結帳……我是他們的管家嗎?」心情極度不爽的少女氣哼哼直起身來,眼角一閃瞟見一邊畏畏縮縮的侍者:「幹嗎?我又不會吃了你!」跟著她又惡聲惡氣的指著周圍竊竊私語的眾食客:「看什麼看!沒見過美女啊!?都給我低頭吃飯!!!」眾人被她凶悍的氣勢嚇到,都噤若寒蟬的低下頭去。
良久,侍者才抬起頭來,剛才還一臉凶狠的女孩已經不知去向,望著桌子上的那一大堆碗碟和殘羹剩飯,可憐的人結結巴巴的擠出幾個字:「啊,她沒還沒付錢呢……」
初夏慢慢的走在伊爾卡薩布的大街上,太陽曬得人身上暖烘烘的。各式各樣的人熙熙攘攘的從他身邊走過,沒有人對這個失魂落魄的黑頭髮少年多看一眼,人們都在為自己的生計而奔忙。
這裡的人好多啊……看上去比聯邦最繁華的商業街上的人還要多,可為什麼感覺他們都離自己很遙遠呢?這個世界也沒有我的位置嗎?對啊,這不是我的世界……
頭又開始疼了,像是有什麼東西要被從身體裡抽出去似的。好難受啊,可能這就是植入手術的副作用吧?
我不要在這裡……我要離開……,邁著虛浮的腳步,初夏繼續搖晃著向前走去,神情迷惘的他不時撞到路上的行人。不過也許因為少年看上去柔弱無害的面龐,許多被撞的人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搖搖頭走開了,甚至還有幾個年輕女孩臉蛋紅紅的看著少年的背影懷起來了。
伯爵跨著優雅的步伐,慢悠悠地跟在少年身後不遠的地方。小巧的手杖在他的手掌中靈活的旋轉著,那悠閒的樣子彷彿這裡不是喧雜的街市,而是在自家的後花園閒庭信步一般,風度之佳,一時無兩,倒是引得不少人駐足觀看。
「看見沒有?看見沒有?那才是真正的貴族!多麼優雅的風度啊……」
「哎,原來貴族都是那個樣子走路的啊!不過他的頭髮可真漂亮,是不是假髮來的?」
「閉上你的臭嘴法林!你這輩子只配和豬住在一起,不要妄想成為貴族!」
「哈哈哈哈哈∼!」
「……」
把這些話聽在耳朵裡的伯爵只是若無其事的笑笑。
淡綠頭髮的少女帶起一陣香風輕輕地停在伯爵的身邊,由極動變為極靜的過程絲毫不見拖泥帶水,令人賞心悅目。
「好身手。」伯爵微笑著鼓掌:「不愧是『精靈的舞步』,果然非同凡響。」
「哪裡,獻醜了。」蘇菲兒有點緊張的笑了笑,畢竟她的臉皮還是薄得很,在輕鬆捉住自己的這個變態伯爵面前,她還沒有膽子吹噓自己本領了得,對著大陸賞金榜上排名第七的傢伙還是恭恭敬敬的比較好一點,不然的話可是前途黯淡哪。
蘇菲兒望望在前面走「s」形的少年,撇了撇嘴:「他還好吧?剛才我們好像也沒說什麼不是嘛?」
「我也不知道。」伯爵回過頭來神秘兮兮的一笑:「不過我感覺有好玩的事要發生了。」
大陸歷一萬二千八百零三年六月七日,松藍歷一千一百一十八年五月十四ri。
維爾威斯堡,松藍帝國在大陸北方的重要防線之一。這座雄偉的要塞是由二十九年前松藍帝國奉天大將軍尹左煌提議而開始修建的,前後歷時十一年,動用人工無數,帝國僅國庫支出就高達四十五億七千二百萬德納爾。
城堡修建於整個橫貫北方大陸的洛比克羅山脈的特蘭山口,長二十一點五七法耳桑,高三十五1桑特,全部由堅硬無比的2玄青石築成。特蘭山口是由北部地區南下的唯一通路,左右都是綿延至天邊終年積雪的洛比克羅天險,維爾威斯要塞建於此地,直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而越過特蘭山口便是一馬平川的皮索斯平原,前行再無險可守。
二十九年前尹左煌率軍至此時曾對如此險要的地勢驚歎不已,並揮毫寫下流傳後世、甚至於寫進大陸諸**事學院課本的不朽名篇《特蘭記》,文曰:「於此兵家必爭之地,引軍五萬,足可令百萬之敵束手於關前,若然有失,為將者當自裁以謝天下!」
不世名將已作古多年,當年的豪情壯語也早就化為一掬黃土。但時至今日維爾威斯要塞依然是不可逾越的天塹,強悍的魔族軍團多年以來在維爾威斯要塞前不知多少次碰得頭破血流,至今未能踏入大陸腹地一步。當然,提議修建要塞的尹大將軍以及他家族的男女親屬早就被魔族上下親切問候過無數次了。
松藍帝國駐維爾威斯第四十五師團第三弓箭大隊第五小隊的新兵喬;克羅德有點膽怯地探頭從城牆的箭垛處向下望去……
遠方出現了一條黑壓壓的影子,期間還夾雜著金屬的星星點點金屬的反光,越來越近了,漸漸清晰起來,那是遮天蔽日的魔族部隊在像這邊推進,密密麻麻的吞噬著經過的路上的一切。
「天,天哪!那就是魔族嗎?」喬嚇得話都說不利索了:「他,他們簡直,簡直就像蝗蟲那麼多啊!怎、怎麼辦啊?」
「士兵!守好你的崗位!」第五小隊的小隊長凶狠的吼叫著:「魔族不過是一些沒有大腦的蠢蛋罷了!沒有什麼可怕的!」
魔族的先頭部隊已經快要接近了要塞上那些重型機弩的射程之內了。不過他們那之前便停了下來,並沒有像往些時候那樣直接一擁而上進行自殺式的集團衝鋒,先鋒的兩個輕騎兵萬人隊像退潮的海水一樣向兩翼散去。
隨後跟進的是三個萬人方陣的盾牌手,這些士兵手裡擎著一人多高的塔盾排著整齊的隊型一步步的向前推進,幾萬人一個頻率的步伐讓大地也發出了可怕的呻吟聲並揚起了遮天蔽日的煙塵,其間還夾雜著盾牌、甲冑和兵器碰撞的鏗鏘聲。這些厚重的鋼質塔盾絕對是弓箭手所不願意看到的東西,普通弓箭手的長弓射出的箭矢根本對盾牌陣沒有絲毫用處,能對他們造成傷害的只有投石機,或者靠近城牆的時候,那些重型機弩也可以有效的殺傷他們。
「哈!」隨著一聲巨大的呼嘯,士兵們重重的將手中的盾牌頓在面前的地上,並斜著身子蹲了下來用自己的肩頭抗住沉重的盾牌,在攻城的時候他們就要以這個姿勢掩護後面跟進的步兵。一列列整齊的盾牌在陽光的下反射出青幽幽的光芒,遠遠望去在滾滾煙塵中的盾牌陣居然給人以層巒疊嶂的錯覺。
接著由兩翼推進的是四個方陣的重裝槍兵,這種身披重甲手持足有兩桑特長短重鋼矛的步兵是輕騎兵天生的惡夢,而一旦他們列好隊形,即使是在開闊地域也敢正面硬撼全速突擊的重裝甲騎士,騎士們即使想衝開他們的隊形也要付出相當沉重的代價。
步兵隊中央保護的排成五列的大型攻城機械,包括投石機、發矢車以及一些雲梯,因為維爾威斯要塞那高達三十多桑特的城牆,弓箭手的射出的箭矢很難達到城頭,而身穿軟皮甲的魔族長弓手無疑是要塞上那些弓箭最好的殺傷對象,所以在攻打要塞的部隊中往往把弓箭手安排在步兵大隊的後面。
中軍是隊形整齊身著不同顏色盔甲的兩個騎士方陣。人類軍隊裡的老兵都知道,左翼那些全部身穿血紅色盔甲的就是魔族皇帝直屬七大騎士團中的一支——凶名卓著的「血夜」騎士團;而右翼那些渾身上下玄se盔甲的則是七大騎士團中的另一支——「暗華」騎士團。和「血夜」騎士團相比,「暗華」在這裡的名氣無疑要小上很多,因為後者一直以來都是負責魔族國內的防務為主,還是第一次來到這裡作戰,前者則已在這片土地上征伐多年,那身血色盔甲和血紅戰旗無異是人們心底最深的噩夢。
騎士們不動聲色地緩緩向前壓來,如果說一個披堅執銳的騎士就像是一座小型的移動堡壘,那麼萬餘名騎士所組成的隊列就是鋼鐵鑄成的滾滾洪流,他們高速衝擊時產生的可怕的破壞力足以將攔阻在他們面前的一切東西撕成碎片,踩成爛泥。
幸運的是在這種大規模的攻城戰中,騎士基本上是沒有用武之地的,總不能指望一個全身負重加上武器超過三百五十3約磅的騎士背著他的坐騎去爬牆吧?所以在攻城戰中,騎士的位置多數都是中軍以及押運輜重外加充當執法隊。
騎士方陣最前面的是三個身裝金黃色騎士甲的三個人,在鋪天蓋地的魔族軍中他們顯得分外顯眼。左手邊的那個長著一頭像「劍山」一樣紅髮的大塊頭正抓著隻羊腿拚命撕扯著,全然不顧肉中還帶著的血絲,一道可怕的傷疤從他的左額直貫到右腮,傷痕邊那些扭曲的肌肉使整張臉都變了形,真不曉得受到這樣傷害的他是怎麼活下來的;右手處那位騎士的面容大部分被頭盔上的護甲擋住了,看不到他的表情,雖然從體形上來看他也是個十分健壯的人,不過和左邊那個身形巨大的傢伙比起來,他的個子只能用苗條來形容了。和大塊頭那誇張的德行不同,他只是瞇著眼睛將手搭在劍柄上,一語不發的遙望著不遠處那座巍峨的城堡。
雖然這兩位騎士都給要塞上的守軍留下了極為強烈的印象,但戰場上所有人的注意力無疑都落在了最前面的那個人身上。那個人的周圍方圓百步之內沒有一個活動的生物存在,或者說,所有人都下意識的避免進入那個範圍,這在整齊的魔族軍團中實在是十分顯眼的,就像是湧動的螞蟻群中忽然出現了一塊莫名其妙的真空似的,看上去既詭異又古怪。
「那、那個人是誰?」喬向身邊的老兵發問。
「你還真是只小嫩鳥兒!」老兵看了他一眼,有點不耐煩的說道:「左邊那個一腦袋紅毛的大塊頭就是血夜騎士團的團長薩拉斯!」
「啊?!就是那個嗜血的魔鬼,每戰不留降卒的殺人狂古坦;薩拉斯嗎?!」
「左邊的那個傢伙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不過從他們團隊的戰旗和標誌來判斷,他應該是暗華騎士團的團長斯特利;米;拜隆,這傢伙一向是呆在他們國內的,這次怎麼會跑到前線來?」
「好像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哪!」
「哼,支起你的耳朵好好聽著,看見騎士方陣最前面的那個傢伙沒有?對,就是周圍沒有跟著一個人的那個,她才是主角!」
「她?難,難道那是個女人嗎?」
「你這個無知的蠢貨,難道你沒有聽說過……」
老兵的話還沒有說完,一聲巨大的呼號就撕破了本來還算寧靜的天空:「葉塞諾拉!」
喬一哆嗦,手裡的長弓掉在了地上。
「小子,你的運氣不錯啊!」老兵一邊說著一邊從背上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弦上:「第一次到前線來就趕上這麼個大場面,有前途!」
「啥,啥意思?」
「知道『葉塞諾拉』這句話在魔族語裡的意思嗎?」
「不,不知道。」
老兵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哎∼孺子不可教也!在魔族語裡『葉塞諾拉』就是『元帥萬歲』的意思!」
喬的臉忽然變成像死人那樣的慘白色。
「看看,我就說現在的年輕人越來越沒用了,不過是一個魔族元帥嘛,還是個娘們兒,有什麼可怕的?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那副德行,簡直嚇得像只鵪鶉一樣!」老兵鄙夷的撇了撇嘴。
城下,魔族陣營裡傳來了一陣陣低沉而悠長的號角聲。
斯狄芬妮在戰馬上高高的舉起了她的右手。
那隻手彷彿擁有不可思議的神奇魔力,不論是要塞上,還是下面魔族的團隊中,每一個人,不論是軍官還是普通士兵,所有人的注意都被那只高高舉起的皮膚略顯粗糙的手給吸引住了……
「士兵們!」斯狄芬妮清亮的聲音傳遍了整個戰場:「讓我看看你們的勇氣!」
她的手用力向前一揮,清叱道:「攻城!」
魔族隊列裡傳來出一連串急驟而密集的擂鼓聲,十多個萬人方隊裡發出驚天動地的呼嘯:「葉——塞——諾——拉——!」
無數明晃晃的軍刀和長槍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這座刀山槍林發出如獅虎般的恐怖咆哮聲,毫不遲疑的朝維爾威斯要塞撲了上來!他們來的是如此凶狠和猛烈,要塞上的人類守軍一下子就感覺到整個要塞和面前大地都在顫抖,就連那些身經百戰漠視生死的老兵也不曾見過這樣悍不畏死的攻擊!
在後世歷史上留下濃重一筆,寫入軍事學院教材的「特蘭攻防戰」打響了。